忆往昔决计探究竟 逢转机未料入别院 朱宸濠这一声厉喝,在场几人俱是一震,继而面面相觑。 陈玉心惊不已,正不知如何是好,立于她身侧的嬷嬷弯腰托起她下巴。 陈玉在视线上扬的瞬间看到了面前所立之人的全貌:二十出头的年少王爷,长身玉立,风姿卓绝。烛火摇曳之下周身似是笼罩着淡淡的光晕,梁上所悬帐幔投下一抹暗影,她并未看清他的面庞。但那双凤目如迷雾中一对寒星,一窥之下慑人心魄。她不敢逾礼僭越,旋即垂下眼眸。 朱宸濠只觉胸中一窒。他顾不得有人在场,疾步上前,俯身挑起陈玉下颌,目光游弋在她脸上,上下仔细端详。这个姿势陈玉想不注视面前之人都不行。 距离这么近,她看清了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面庞如羊脂玉般泛着温润的光泽,剑眉浓密如漆涂墨染,眉下是雕刻般轮廓精致的双目。琥珀色的眸子如秋水潋滟,眼波于微动中流光溢彩。 陈玉有种不真切的恍惚,她感受到那双瞳眸射出的灼热光芒,似是利剑般要将她从中击穿。 朱宸濠心绪起伏不定:她不是早已……?怎么会在这里? 虽因年岁增长她容貌有些许变化,但他绝不会认错! 他明白眼下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得先把她安置好才最为紧要。心念既定,朱宸濠又仔细看了看她。方才震惊之余没有留意,现下他看清了她细白脸颊上的块块淤青,破裂的嘴角还有渗血,身上似是也有伤。 朱宸濠松开手起身,尽量语调平静地交代两个嬷嬷道:“你们两个先扶这位姑娘下去治伤。还有……”他抬高声音道:“今日之事不许外传!若胆敢泄露半个字,本王自有办法让他再不能开口!那两个人,杖毙!” 最后这句是对卢平说的。待末了二字一出,几人皆是一凛,赶忙都低头称是。 刚才的情形他们都看在眼里,两个嬷嬷自然心领神会。她们赶忙上前扶起陈玉,施礼告退。 陈玉有些发懵,连拜谢都忘了,只得随行至一处厢房。 这两嬷嬷对陈玉的态度完全变了,一口一个姑娘。一个殷勤的找来各色治跌打损伤的散丸药膏,一个要帮陈玉解衣查看伤势。 陈玉略推辞一两句,两人就忙不迭说道:“姑娘可千万别客气,王爷亲自交代,老奴们怎敢怠慢!”还不忘加一句:“姑娘来日怕是大有前程!” 对她们的意有所指陈玉只是笑笑,并不多言。如今的局面她始料未及,她想不通这位宁王殿下为何会如此!她不是不知自己的容貌,不然也不会为了不徒惹事非而遮掩至今。 但今日之事于她是大难,于一位王爷而言不过是芥末小事。这位尊贵的宁王殿下为什么会有闲情逸致见她?就算是为了体现自己严明公允,那他见到自己时为何会是那样的神色?若说仅仅是因为容貌,她绝不相信! 显然,她现在已引起这位王爷的注意。可这于她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看情形,她目前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今后的路越发不可掌控! 两个嬷嬷给陈玉处理好身上伤处后,找了身干净衣衫帮她换上,又贴心的叫来一桌宵夜。她们本想接着服侍陈玉进餐就寝,被陈玉婉拒了。 两人在回下房途中忍不住悄悄议论。 一个道:“这姑娘生的倒真是俏丽,难怪王爷会看上。” 另一个道:“只是她怎的看上去不甚欢喜,似是很犯愁。若寻常宫女碰上,早就乐的烧高香了。何况还是咱们王爷这样一等一的才貌!” 这个似是有所触动,接着道:“说的也是,这丫头确实古怪,之前她不还扮丑了!” 二人皆是不解,自散去歇息。 这边陈玉折腾一天已是疲累之极,她注意到廊下又换了两个嬷嬷值守,也无心去理会。这厢房的陈设比之鹿苑下房居室,好了不知多少。榻上的床铺绵软厚实,她很快沉沉睡去。 陈玉离开后,朱宸濠遣人去唤崔琦。而后,他踱步出殿,追忆袭上心头。 四年前的一幕如冰封于琉璃盏中的雕画般,剔透清晰:飘扬的风筝,树下笑靥如花的少女面庞…… 那是他心中的隐痛。现在,曾经渴望而不得的梦竟到了眼前,他绝不会放手! 来的路上,崔琦已问清楚来龙去脉。他心下诧异,暗忖王爷唤他所为何事? 待跨进院,只见朱宸濠负手立于院中,静静地望着夜空。他不由感叹:自家王爷就是赏个月都像幅画那样好看。 他放缓脚步行至朱宸濠身侧道:“王爷,您找我!” 朱宸濠并未回头:“崔琦,你过来!” 崔琦附耳过去听王爷吩咐。 朱宸濠交代完毕,直视着崔琦双目道:“你要亲去跟他问清楚!要小心行事,莫要被人发现。此事绝不可声张!” 崔琦心中微惊,但他知道王爷做事向来有分寸,当下也不多言,领命而去! 陈玉本来睡得昏昏沉沉,敏锐的预感让她突然惊醒。她看见床前立着一个黑影,刚要起身就被对方制住。紧接着一股带着奇异药香的帕子蒙住她的口鼻。她昏了过去! 次日一早,卢平转了一圈没找见崔琦。这里崔琦的小兄弟连川给卢平带话道:崔琦连夜领命出京城了! 问干什么去了也不知道!弄的卢平一头雾水。 昨晚王爷让他派人处决那两家伙,他心里也是窝火至极。 这帮京城王府里的人真该好好收拾收拾,没得无法无天净给王爷惹事儿。要是南昌自己的人手哪里会是这个样子。 王爷袭位不久,京城王府这边还未来得及整肃。有些家伙仗着是老王爷留下的人,行事骄横不服管束。以为王爷会像老王爷那样纵容他们吗?简直是自寻死路! 他冲着连川牢骚:“崔琦这家伙,现在越来越像那个连大头了!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干些什么!” 连川不满道:“这是我哥不在这。在的话,我看你敢不敢提个头字!” 卢平照他脑门上就是一下:“就说咋滴,还怕你不成!打不过你哥还打不过你?有本事让他从南昌飞过来!” 连川不想当出气筒,赶紧抱头跑走。 不知过了多久,陈玉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一条船上,在波浪翻滚的海面上上下颠簸。她想伸手抓住什么东西可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恍惚间仿佛闻得有人在说话,可像是隔着棉花堆什么也听不清。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嗅到一股强烈的酸冲味。这股劲头顺着她的气息向上游走,头脑里的混沌慢慢被冲开。 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床上,只是换了个更奢华的地方。帐子是层叠繁复的妆花锻,身上的盖被轻绵细软,像是上好的蚕丝锦被。屋内的陈设更是不一般,即便是从前,她也很少见到。 她想起身下床看看,结果全身伤处一牵即痛。 旁边守着的丫鬟听到动静赶忙过来:“姑娘,你醒了!当心着凉!”这丫鬟扶陈玉坐起,并就手拿过一件厚氅衣给她披上。 陈玉问她:“这是什么地方?你是……?” 那丫鬟抿嘴笑道:“回姑娘,奴婢梅香。这是咱们王爷的兰竹别院。” 陈玉闻言心下叹息,想来自己是被迷晕后送过来的! 这时,门帘一掀,一个嬷嬷端着托盘进来。她对陈玉笑道:“姑娘你醒了。刚熬好的粥,趁热吃正好!” 陈玉观她四十余岁的模样,中等身材,言谈举止干脆利索,观之可亲。又听梅香唤她为孙妈妈。 孙妈妈端托盘过来,里面是绿莹莹的碧粳米粥和几样精致小菜。陈玉看着不是北方常食之物。梅香帮陈玉腰后衬上靠垫,又从床尾把一个小炕几挪过来。 碧粳米粥香浓软糯,入口即化。她心中有事,用的不多。 孙妈妈看在眼里,对陈玉道:“姑娘,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尽管问,奴婢定知无不言。” “是有很多疑惑,只是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孙妈妈坦言道:“是王爷身边的护卫指挥连夜送姑娘来的。为怕姑娘受惊,所以才给姑娘用了迷药。不过姑娘放心,王爷看重姑娘,定会护姑娘周全!别院这里安静,无人打扰,姑娘就放心在这里养伤。待春猎事毕,王爷自会亲来为姑娘说明!” 言语至此,陈玉报之一笑也就不再多问。 别院这里确实风景秀美,整体是仿江南风格。亭台楼阁,曲水山石,一草一木皆是精心布置。 陈玉觉得身上舒坦些后便下床四处走动。她要去哪里孙妈妈从不拦她,要么亲自随行,要么遣丫鬟跟着。 看来,她在这里行动倒是很自由。当然只限于别院内院,想出去是绝无可能。陈玉当然明白这一点。二门那里都守着护卫,她也不会过去自寻不快! 好在别院地方够大,花园景致也不错。园里还有一座瞭望台,遥遥可见远处风光。 她上台四下看过。观周边山脉走势,她大概判断出别院的位置,应是在南海子西北方向某地。远处零零落落散布些庄户农家,不知道那些是不是这位宁王的私产。 在这里凡事有人侍奉,几年没有过这种日子,她还很不习惯。是以,无事时陈玉尽量让其余人自便,留她一人在屋内即可。 不用每日劳作值守,日子突然长的难熬起来!为了不让自己总是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她拣起几年没碰的笔写写画画打发时间。想是有人给宁王那边传话,第二日外院的人便送来一大箱纸砚书籍,还有些上好的色料。 从书册的印鉴里,她知晓了这位王爷的名号。 朱宸濠!很有气魄的名字,倒是跟他这个人很相配。她心中暗想。 陈玉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埋头复习字画基本功。而后她忆起父兄曾教授过的舆图绘法。便起兴以这所别院为中心,一点一点描画周围地形。没有实地勘察,她所绘制的可信度自然大打折扣,反正她也只是为了消磨时光。 陈玉先是在瞭望台描出不同方位的草稿,做好标注。之后再逐个细细描绘。每日倒也过得充实起来。晚上无人时,她会在屋里悄悄踢转劈压,就同之前在南海子一样。她知道自己的身手只够自保,每日偷偷练习也仅能保肢体不废,想要进益决无可能。 让她没想到的是,那只受伤的黑豹也被送来这里。每日也有人专门为它上药治伤!它的嘴受伤,不好张口撕咬,喂给它的食物都是剁烂的肉泥。 陈玉以前也是喜爱犬的,她自己也养过几只。不过都是那种小小的巴儿犬。她去看过黑豹一次。黑豹对她的敌意很大,她还没靠近就弓身呜呜怒吼,她也就没再去了。 不知怎的,看到黑豹后,她觉得自己跟它其实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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