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中突然出现了一面清澈的水镜。 蓝纾发现自己此刻居然成了一位衣着华丽的仙女，贝齿樱唇，眉目间却有几分英气。她身着玉色的曳地裙，上面金线绣制的花纹极其繁复。内裙外披一件羽制斗篷，发髻中钗着一枝白云母做的菖蒲花，周身裹着霓虹色的仙泽。 这扮相也太好看了！蓝纾惊叹道。 扶渊的水镜中，他穿着银白色的盔甲，头盔上一条鲜红的缨子，手持一柄长矛。 我怎么是个小兵啊！扶渊一脸黑线。 星河散去，二人这才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是上清天。 扶渊对这里可太熟悉了，他在云京待了两万年，已经转遍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此刻他正混迹在一众天门守卫中，安静站岗执勤。今日天门似乎拨了很多人手，不知是何事如此要紧。 “走什么神啊？”侍卫统领凶神恶煞地瞪过来，“今日要是谁出了岔子，我非把你们踹成碎片不可！” 扶渊连忙立正站好。这厮平时见到自己都毕恭毕敬的，原来在教训下属的时候如此威风。 蓝纾倒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景色。上清天终年被神泽温养，一座座建筑洁白如玉，包裹着着柔和的光芒。楼宇悬在云端，以锁桥相连。仙子们在琼楼玉宇中穿梭，几只灵兽正在不远处嬉戏打闹。 此刻她正站在一扇精致的木门前。金色的牌匾上写着“元安宫”三字，身后的蓝楹花瓣随风飘落，甚是美丽。 “灵涴公主。”身后似乎有人在叫自己，看来这就是她在幻境中的身份了。 她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仙侍福身道：“太子殿下的册封大典就要开始了，公主请随我来。” 蓝纾假装高冷地点点头。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一路跟着仙侍左拐右拐，很快来到了云京的正中心。 此处极其开阔，是四周锁桥的汇聚点。霓虹色的天光柔和洒下，脚下的白玉石阶延伸到青色湖水里。 一些貌似荷花却要更精致繁复的水生植物漂浮在青碧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如梦如幻。 湖的正中央有一座玉质的喷泉。对岸便是举办册封大典的天承殿了。 蓝纾正在思考如何过去。仙侍抬起头说：“公主不妨试试催动嘲风龙符。” 。？ 左手中果然出现了那块祖母绿宝石。蓝纾闭上眼睛，努力集中念力。 身体似乎变得轻盈起来。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然漂浮在空中。 身随念动，她似乎感受到了四周的气流和微风中暗藏的天地灵气。 蓝纾乘风而起，脚下气流将她稳稳拖住，径直飞过了喷泉上方，落在天承殿前。 仙侍拱手道：“恭喜灵涴公主。” 额……这就过了？蓝纾有些困惑。可四周幻境似乎没有消失的意思。 大约还有些机关吧。 正思量着，一声声低沉而悠远的鼓声传入她耳中。 循声望去，仙子们正击打着天承殿内的二十四面大鼓。 “吉时已到，册封大典开始！”一位执着拂尘的玄衣仙官扬声道。 蓝纾跟着这群白衣飘飘的仙子们来到殿内，在仙侍的指引下站到了不起眼的位置。 端坐主神之位的应当就是昊天帝君了。 他神泽极盛，不怒自威，神袍极光明绚烂，让人不敢直视。蓝纾头一回近距离的接触神祇这样的存在，即使是在幻境之中，也不免战栗。 奇怪的是，这琉璃神座似乎是个双人结构，而现在只有昊天帝君一人居左侧，右侧是空的。 她开始思考起自己的身份来。按理说，仙侍叫她公主而不是仙子，这位灵涴应该是身份显赫才对。而她好像并不是昊天帝君的孩子，此刻又与众多身披战甲的天将们立在一处，颇为奇怪。 天承殿正门大开，一群白衣仙子组成的仪仗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个小孩，缓缓沿着石阶走上来。 大概这就是马上要成为太子的那位吧。蓝纾躲在角落里观察着。 太子一步一步稳稳走着，眼神中却看不出什么喜悲。 若是按凡人的模样推算，这小孩顶天也就七八岁，正是蓝纾追在哥哥姐姐身后捣乱的年纪，而这位太子眼中却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和漠然。 太子此时已经走到了大殿正中央。 众人半跪行礼。 仙官开始诵读一长串的祝词。 这似乎是某种古神之语，至少蓝纾一个字都没有听明白。他语调庄严肃穆，一个个古老的音节徐徐吐出，周围众神一言不发，安静聆听。 祝词完毕，众神开始行礼。 蓝纾懵了，这礼数怎么和跳舞似的，如此复杂，她可不可以不跳？ 一回头，对上仙侍有些渗人的眼神，而周围也有一些神仙开始注意到她，神色古怪。 不行不行，浑水摸鱼一下好了。 蓝纾努力挥舞四肢，借着宽大的斗篷掩盖着自己啥也不会的事实，那些奇怪的目光这才移向别处。 行礼结束，蓝纾长舒了一口气。 昊天帝君从神座上走下，抬手幻化出一盏金冠，看样子是要戴在太子头上。 太子已然恭顺半跪等待。 就在此时，蓝纾突然觉得脚下震了一下。她抬头望向众神，果然不是错觉。神官仙家们神色困惑又惊恐，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昊天帝君的动作停了下来。 又是一震。这次还伴随了一声沉闷的“咚”。连接楼宇之间的锁桥微微晃动。 不是吧，天上也能地震？蓝纾大受震撼。 “报——”一妃色衣裙的仙子从殿外急急飞来，直奔殿中：“君上，出事了。不周山要塌了。” “什么？” 众神瞳孔地震，蓝纾一头雾水。不周山？什么玩意儿？ “不周山？人间通往神界的唯一通道，居然要塌了？”身边两个天族将领看上去非常震惊。 “土神已经赶去了，初步勘测是一只上古神兽要苏醒了。”妃色仙子道。 “上古神兽？洪荒浩劫之后，这世间居然还存在上古神兽？”两个将领继续窃窃私语。 蓝纾简直想给他们鞠躬谢谢他们的旁白，要不她实在是不能理解这是在干什么。 此时昊天帝君执金冠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小太子头也不抬，仍然直直跪着。 天承殿内已经骚动起来，都在等昊天帝君的一个指示。 片刻后，昊天帝君将金冠往小太子头上一放——还放歪了，低声道：“恭喜。” 随后，他第一个冲出了天承殿。身边的神官仙家们纷纷捏起了决，腾云驾雾鱼贯而出，跟在了昊天帝君身后。 不是，你恭喜自己的孩子成为太子……是不是有毛病…… 蓝纾无声吐槽，眼睛瞄向跪在殿中的小太子。 小太子的神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蓝纾陷入沉思，那她扮演的这位灵涴公主应该做什么呢？ 一直跟在她身旁的仙侍突然开口了：“公主殿下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蓝纾回过头来，仙侍正对着她微笑。不知为何她被这个笑容盯的有些后背发毛。 “那就去看看吧。”蓝纾点了点头，催动龙符飞出了天承殿。 她不知道的是，殿中央的小太子缓缓转了过来，空洞的眼睛盯着蓝纾飞远的方向。 就快到南天门了。前方五颜六色的神族大部队已经飞的很远，最前方的已经离开了南天门。天门侍卫好像也跟着走了大半。 仙侍飞在蓝纾身侧，嘴角咧得更深了：“再快些，马上就要赶不上了。” 蓝纾突然觉得有些违和，她放慢了飞行的速度，悄悄打量着这个仙侍。 ……怎么看怎么诡异啊喂。只要她加快速度，仙侍的笑就深一分。若是她放慢，仙侍的表情就会变得很微妙。 这人在干什么…… 她收起龙符之力，落到地上，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幻境的目的是什么？目前为止幻境已经教会了她使用龙符，为何还没结束？是因为没有触发特定的剧情？ 还是……还是与自己的选择有关？ 回想起仙侍从出现到现在和自己的对话。 在元安宫前，仙侍让她去参加册封大典。 在天承殿前，仙侍让她试试催动嘲风龙符。 除了刚刚那句“要不要一同去看看？”之外，其他的都是陈述句。 对，这一定是一个选择。幻境中的灵涴公主可以选择跟着神族一起去，也可以选择去做点别的事情。若是选错了会如何？ 她看着这个笑容诡异的仙侍，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前面就是南天门了。 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仙侍眼中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 可是如果不跟着去又该做什么啊？蓝纾一个头涨成两个大。 直觉告诉她跨越南天门可能会发生无法逆转的事情。 就在犹豫的时候，仙侍突然开始念起倒计时，那张嘴已经几乎咧到了耳根。 “十，九，八，七……” 蓝纾脑袋嗡的炸开，怎么办！逃跑吗？可是她还在幻境之中，跑又往哪里跑？ 身边不断有奔跑的神仙擦肩而过。幻境四周的景物隐隐约约有剥落的迹象，露出了点点星河的痕迹。就像年久失修的建筑物上剥落了一层油漆，露出原本晦暗的内里。 “六，五，四……” 仙侍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蓝纾感觉再犹豫下去他就要变异了。她眼睛一闭，向着南天门跑去。 “三——” 就在这时，蓝纾的手腕突然被轻轻扣住。抬头一看，居然是个守门小兵。 是扶渊！虽然此时他是一个侍卫扮相，容貌也是另外的模样，可那一瞬间，蓝纾不知怎的就安心下来。她知道是扶渊来了。 “太好了，你在。” “二——” 扶渊拉着她远离了南天门。仙侍的表情变得极其狰狞可怕。还未等他念出最后一字倒计时，扶渊便拨开了仙侍，向着来路走去。 倒计时戛然而止。仙侍的表情突然恢复了正常。他又变得安静恭顺，跟在二人身后一言不发。 剥落的景色迅速复原，蓝纾知道选对了。 “我们去哪？”蓝纾问。 “去元安宫。”小兵版的扶渊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元安宫……是了，就是她进幻境的地方。 二人穿梭在宫殿之中，周围的神仙们都在朝着反方向奔跑，跑向南天门。 只有他们二人逆流而行，一路来到元安宫门前。 蓝楹树的花瓣在风中打着旋儿轻轻落下，在石砖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空气中有好闻的栀子花香气，似乎是从院内传来。 仙侍走到二人身前推开了宫门。 一进院落，蓝纾便看见了小太子孤单的背影。整个元安宫极其冷清，不知其他人是飞去看神兽苏醒了，还是这太子宫中本就没有别人。 小太子站在树下，低低垂着脑袋，小手拧在一起。 “太子殿下。”仙侍轻唤道：“您看谁来了？” 太子茫然回头，暗淡的眼睛中突然出现了光芒。 蓝纾向前走去。她腰间突然多出了一柄玉骨羽扇，触感冰冰凉凉，甚是好看。 “额……这个给你。”蓝纾试探着将扇子递给小太子，“祝贺你今日正式册封。”。 小太子愣了愣，然后挂上了一个极淡的笑容。他仰头看着蓝纾——或者说看着灵涴公主，轻声道：“谢谢你。” 他的神色很复杂。又像是疲惫，又像是释怀，但总归是笑了。 扶渊在身后默默看着这一幕，别过了头。 和别人一起观看自己的童年实在有点尴尬…… 画面定格在这一瞬间，被风吹起的花瓣不再飘动，空气也凝滞在此刻。 接着，四周景物融化，二人又进入了星空。短暂的眩晕过后，他们回到了山洞之中。 “这……这算是过了？”蓝纾讶然。 “这幻境究竟是什么？如果选错了，又会怎么样？”扶渊皱了皱眉，望向嘟嘟。 龙符幻境，居然呈现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若非扶渊知道当年灵涴公主确实选择了留在上清天，一眼就认出傻乎乎往外冲的蓝纾，还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啊？我怎么知道，龙符又不是我造的。蓝纾你催动龙符试试，看看能不能用。”嘟嘟迈着小短腿跑到剑柄处，敲了敲那块祖母绿宝石。 握住剑柄的瞬间，蓝纾只觉一股暖流充盈了四肢百骸。照着梦境中的办法，她集中念力，果然召唤出了一阵风旋，带着她离地而起。 “天啊扶渊，你看到了吗？我会飞了，我会飞了！”蓝纾激动地大喊，准备转身展示给扶渊，结果一激动飞太快撞上了墙壁，又打滑踩空，直直跌落下来。 卧在榻上的扶渊看着向自己扑来的少女瞪大了双眼，连忙起身让出了位子。 “哎呦。”蓝纾重重跌下，但因为摔在柔软的被褥上，还不至于太痛。 “你接我一下不行吗？让我缓冲一下不行吗！”蓝纾抱怨道。 “不行。”扶渊面无表情。 “你初得龙符之力，使用还不熟练。还需多练习才行。吟风剑正是要配合龙符之力，才可发挥出其开山断海之威能。” 嘟嘟飞了过来，拿它的一对蓝色小角抵住蓝纾的额头：“你把吟风剑拿起来。” 蓝纾依言照做。嘟嘟的毛很柔软，蹭得她有些痒痒的。 “咦？”嘟嘟突然发出疑惑的声音。 “怎么了？” “照理说，龙符主要提供某种技能，不会直接注入使用者体内变成灵力，最多提供一点以满足催动龙符所必须的条件。可是——” 嘟嘟绕着她飞了两圈。蓝纾困惑地眨着眼睛。 “可是你体内居然积蓄了不少灵力。比我预想的估计多了有个十倍。” “啊？这么多？是因为我们幻境完成得太好了，多奖励了一些么?”蓝纾大为震惊。 “嘟嘟也不知道。也许少女你骨骼清奇也未可知呢。” 或许跟金瞳有关吧，蓝纾心想。 “无论如何，这是个好消息。”嘟嘟落在了她的手心。 蓝纾小心翼翼地捧起这个小家伙，软乎乎的，温温热热，真是可爱。 “你靠这块嘲风龙符可催动的灵力已经可以匹敌一境中阶的水平了。只要再多拿一块，大概就可以随时召唤嘟嘟啦！” “想什么呢，龙符哪有那么好找？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直不出声的扶渊瞟了过来。 “为何不是好东西？我这只拿了一块就可以匹敌一境中阶了，那我要是集齐七块岂不是直接飞升？”蓝纾气鼓鼓道。 “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是吧？”扶渊无语。 小嘟嘟打了个哈欠，道：“你俩慢慢聊，我累了，要去睡大觉了。” 蓝纾这才发现原来天已经黑了。 “狐狸哥哥。”蓝纾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软声说道。 扶渊瞪大了眼睛。她又叫我什么？ “你能不能教教人家练剑呀？如今我空有嘲风龙符，却无法施展。” 扶渊撑住额头：“你能不能别折腾我了？自从救了你我就没过过半天逍遥日子。如今病也好全了，吟风剑秘密也解了，可以走了吧？” “不行。”蓝纾连忙摇头。 “这怎么还不行？”扶渊真的是要服了。 蓝纾心中飞快盘算着。头疼？肚子疼？不行不行这些理由都用过了。还能说啥啊？快想啊蓝纾！ “来来来，跟我说，你还有什么理由？”扶渊挑了挑眉，露出了带有杀气的微笑。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扶渊一愣，蓝纾也一愣。 我敲完了我在说什么烂话？ 扶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还不等他唇边的那句“滚”说出口，蓝纾马上截下话头道：“——吗？难道是因为我喜欢你吗？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你！”扶渊攥紧了拳头。 还好我机智，吓死了。蓝纾抚着自己胸口。 半晌，她放弃了耍宝，决定还是真诚一些。 “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你还记得昨日在河畔被大花蟒咬的那个人么？” “嗯，记得。” “他叫夏梓溪，他父亲是昭国的尚书令。夏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污蔑我兄长通敌，还造伪证说我镇国侯府上下全部叛国。昭王昏庸无能，前几日下令……下令……”蓝纾有些哽咽了，她实在说不出那个残忍至极的词。 “难过的话，就不用说了。”扶渊道，“只是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帮你复仇么？我没这种路见不平仗义出手的爱好。我等妖类，没有这般高尚。” 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与我何干”。扶渊一向讨厌麻烦，也讨厌神族那些家伙主动加在他身上的那些道貌岸然的责任，或者说枷锁。 这世间万物存灭，扶渊本就觉得和他没有关系。他不在乎他人如何，正如也没有几个人在意他如何。 他并不讨厌这个女孩。相反，与她相处的这些日子中，扶渊觉得内心深处的某些空洞似乎被填上了一些。 所以他自认为把话说稍微说的委婉了一些。 蓝纾知道自己这样的请求很唐突，也没有任何道理。人家已是得道大妖，凭什么帮你一个陌生凡人女孩呢？请人帮忙无非利或者情。 显然她两样都没有。扶渊能容忍她到现在，已是仁至义尽了。 她垂下眸子：“我不敢这样妄想。” 扶渊抿了口酒。 “你就帮我最后一次，好么？只要我学会一点基础的剑招……就，就最多一个月，一个月我就消失，彻底不再来烦你，我保证。”蓝纾扯扯他的衣角。 “……唉。”扶渊叹了口气。 罢了，就当感谢她这几日的陪伴，给自己孤苦的人生添了一笔色彩吧。 “就一个月，说好了。多一日都不行。”扶渊轻声道。 蓝纾猛地抬头，又惊又喜道：“谢谢你！” 这是认识她以来扶渊见过最真诚的笑容，与先前那些小心的，讨好的模样有天壤之别。 扶渊偏过了头，避开蓝纾的视线。 “作为报答，多采些甜果子给我。” “没问题！采多少都行！” “明日开始，你就随我练剑吧。” “好！”蓝纾激动地蹦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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