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门被敲响了。 倒不如说，按捺到现在才来找我，已经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了。 他们知道我的习性，于是敲了三声便不再多做动静，以免影响到其他人。 悄悄地，我最后看了眼岸边露伴，他在隔壁房间已经躺在床上了。 似乎是天都在帮助我，他这个点竟然睡下了，平时都要再过两个小时呢。 他的呼吸绵长，在静谧的夜里，就像是一个睡美人一样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我险些随着心里的冲动去叫醒他。 ……算了，这也是命运，不是吗？ 我轻轻地，又从他的窗台上越了下去，这次我连信封都没有留了。 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或者是还能不能活着。 我也许会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也或许明天的新闻会显示出大半夜哪个山头被炸掉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再编织一些夸张的言语到上面。 比如“大自然的奇迹”之类的？ 我这时候还有心情笑一下，真是不得不感慨……我也许已经被他们的性格影响了。 毕竟这里的人都这么乐观，不是吗？ 落在草地上，我无声无息地直起身子打量着他们。 几辆黑色的车，十几个人，为首的几名是家族中的强者——两名一级咒术师，五名二级咒术师，其余全是三级的。 “搞什么。” 我嗤笑了一声，“这是让五条家先来内部解决我，解决不了其他人再出场吗？” “我说啊，只有这样的话就先别来送菜，连个特级都没有，真的很看不起我哦。” “我会不小心把你们全灭了的。” 他们没有说话，为首的老爷子拄着个拐杖，他的面容布满了皱纹，头发银白，咒力磅礴却并不沸腾，而是十分温吞地凝聚在周身。 “尤娜小姐，许久不见了。” 我皱起眉头，才发现他的面容竟有几分熟悉，于是好笑地开口: “现在还在叫我这样的尊称吗？……表面功夫已经不用做了吧，五条明。” 我毫不客气地直呼他大名。 我在五条家一共接触过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这还得加上甚尔。 这个人是当年亲自把我押回五条本家的人，在族中十分有威望，是家主的左膀右臂。 “直接告诉我吧，在哪里动手。” 明明是寻着我的咒力过来的，我开启领域的场面他们也都看见了，按理来说，在结束领域的瞬间我就应该被他们当场击毙了。 他们不会对我留有慈悲的。 咒术界的老橘子们向来排斥我，说真的，能忍到现在来找我，我已经很感到意外了。 今天的下午出现在我跟前，就是在提醒我时间到了……这算什么？留时间给我跟他们告别吗？ 这样的架势，谁生谁死还不好说啊。 除非他们……拿杜王町的人来要挟我。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也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就像是他们的黄金精神一般，我也希望自己能成为那样闪闪发光的人……虽然很傻，和过去的我也格格不入。 但是，没办法，在相遇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不是吗？ 我注定要在东方家得到救赎，注定要在空条承太郎那里知道我不被母亲在乎，甚至被她当成工具人……幸好，我已经和姐姐重逢了。 他们对我来说很重要，组成了我的全部，我对于他们来说却不是全部，或许少了我，他们会伤心，但是却不至于崩溃。 他们离开了我，依旧会好好的生活，这就足够了。 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唯一有些心虚的，就是甚尔了。 毕竟，我还跟他约好了要一起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过我已经见识过家人的温暖了，我也拥有了一切了…… 我现在，由衷地感到幸福。 已经可以了。 “来吧，别在这里动手。” 我凝视着他，声音沉沉的:“脏了我姐姐的地就不好了。” 血渍是很难清理的，渗入了草坪底下的话就太难再弄出来了。 我的姐姐，该是生活在阳光之下，这些肮脏的东西不该存在于他周围。 他是美好的，是圣洁的。 是我唯一的……岸边露伴。 我人生的神明。 我不想污染到你的。 请你在以后我看不见的日子里，也要像那天一样一直记得我。 不记得……也没关系，因为我也不会再知道了。 永别了。 “尤娜小姐。” 五条明递来了一个黑色的东西，像个小卡片一样，我拿了过来，垂眸看着这个能让我致死的东西。 能反光，巴掌大，很轻，边缘并不锋利。 这要怎么用……折断会让我立刻毙命吗？还是说是封印的东西？或者是让我钝刀子磨肉在疼痛中死去？ 我抬眼看向他，本想开口询问这东西怎么用，却猛地发现他眼里全是……笑意？ 拧起眉毛，但是到最后一刻了，我也不想计较这么多了，被当猴看就看吧。 本来我就是输家。 “这是您的胜利。” 他身后一个人忍不住抬起了头，声音不大，却像是惊雷一样在这里炸响。 “……什么？” 那人的面容严肃，却在嘴边扯出了一个笑容。 我以为是嘲笑，但是……我猛地看向为首的五条明，他的脸上挂着同样的笑容，却似乎不带有恶意。 反而，这有些像是杜王町的人们。 “……您已经不用担心了，没有人再会难为您了。” 我愣了，眼睛缓缓睁大，就连呼吸都不自主地放轻。 时间在这一刻就像是静止了一样，一帧一帧的画面烙印在我的脑海里，回荡于我的灵魂，铭刻于记忆中。 风声，呼吸声，心脏跳动的声音……以及， 那永生难忘的话语声。 “咒术界您的位置已经可以由悟少爷顶替了，”五条明的笑容和蔼，他从未对面前的少女表露出过这样的态度: “您已经不用担心过劳了。” 之前一直把尤娜当做一次性消耗品的他们，将她当做是空气的他们，教她一些麻烦的道德与礼仪的他们，如此说道: “请您回本家吧，我们会真正地教导您咒术的使用。”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如此真实，不掺任何虚假，似乎都在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 尤娜已经停摆的大脑里，才缓缓想起来，她在五条本家的时候，并不像是在最早的那个宅子里，那样受欺凌。 他们似乎只是拿她当空气，却也为她提供了衣食住行。 他们似乎教她礼仪道德，将讨厌的和服往她衣橱里塞，却也并不禁止她穿T恤短裤。 他们似乎不喜欢她，却也不阻止五条悟接近她。 在许多年前的那些雪花纷飞的日子，五条悟将整年的假期都安排在一块，用来跟她玩乐，上山爬树也好，到冰冷的湖中游玩也罢…… 他们好像只是看着，并不多做干涉。 他们……跟那座宅子里的人们，都一样姓五条，但是又好像不一样。 “这段时间里我们一直在观察您，确认了您有身为‘人’而存在的可能性……您已经是一位完整的人了，有血有肉，对于他人也产生了亲情、友情……” “就算任由咒灵把那名叫“吉良”的男人差点折磨致死，也只是您被激怒后的措施罢了。” 他的声音混杂在风声里，闯进了我的记忆里，带着某种力量，在我童年的所有阴霾中呼啸而过，卷起了千百般的尘埃。 “或许还要加上那个咒灵在您身边不断蛊惑您的作用……” 他欣慰地笑了笑。 “您已经坚持了很久了，十分不容易啊，尤娜小姐。” 我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碎裂开的声音，一直沉闷着的某种东西一股脑地从胸腔中破除了出去，有什么涨涨的，温暖着的东西，鼓鼓囊囊地膨胀了我整个身体。 “在即将越界的一瞬间，也被同伴拉回来了，您在这儿交到了不错的朋友呢。” 从胸膛处蔓延，从四肢百骸中聚集，在我的整个人生中开花。 ——我尝到了甘美的果实。 我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们，呆滞着失去声音了一般。 宛若活在梦中。 原来，一直冷眼观望着的他们也会说出这样温暖人心的话的吗？ “已经足够了，”他说道，“回来经过一年的特训之后，您将会去往京都上特殊的高专，但实际上您不会在那边呆着，只是走个程序，会直接被指派到国外去消灭咒灵。” 他笑了笑，“以您的能力，消灭咒灵应该是十分轻松的活，直接让式神去做就好了。” 原来，这一切他们都知道……他们都看在眼里。 他们……都在注视着我吗？ 我可不可以贪心一点…… 他们在期待着我吗？ 他们希望我活下来吗？ 他们、希望，希望……我能够作为一个人，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我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东西，震撼地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脑袋乱糟糟的。 “你手上的东西，是家族内划给您的黑卡。” 五条明侧身让开道路，身后的人在两侧排成两列，打开的车门就像是潘多拉魔盒一般，充满了未知的迷惘。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却抵上了一片温热的胸膛。 “走吧，那是你的未来。” 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的瞳孔在颤抖着，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眼中清明一片，没有半分的睡意。 岸边露伴没有睡着。 他对于今晚发生的事情了然于心，甚至…… 周围的隐蔽处陆陆续续地走出来了许多人，东方仗助，山岸由花子，以及……所有在这里结下的羁绊。 小徐伦抱住了我的腿，那双水润莹亮的大眼睛就这么看着我，极为不舍地说道: “我会想你的。”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但是至少，在当下……我按住了她的头，僵硬地摸了两下。 至少她是一无所知的，不是吗？ 徐伦正要对我露出一个笑容，下一刻被蓦地挤开，由花子狠狠地抱了抱我，将巨大的包裹塞在了我怀里。 “知道你喜欢，我特意做了好久呢。” 她很快让开了，两个人上前来抱了抱我。 “回去了也要经常和我们打电话啊，尤娜。” 我的眼睛红了。 “……我会的，”顿了下，我紧紧地抱了回去。 “我爱你们。” “我们也爱你。” 他们身后，东方仗助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上来抱了我一下。 他的耳尖依旧是红红的。 “要好好地照顾好自己啊，”他嘟囔了一句，“早知道就不让岸边露伴一直留着你了。” 他还想再次去「圣杰曼」买甜甜圈给尤娜呢。 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有说给她听…… “仗助，我会想你的。” 松开了他，少年虽然心中几万个不舍，却还是跟着大家离开了，他对着我摆了摆手，笑着消失在了夜色中。 最终，我转过身看向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的男人。 他浑身一僵，无奈地敞开怀抱:“真够肉麻的。” 我跑过去猛地抱住了他，头埋在他的胸膛上，那股香气再次环绕在了我的鼻尖。 好喜欢。 我闷闷地问道:“等我当够了咒术师，还可以回来当你的小助理吗？” 他嗤笑一声，“真贪心啊……算了。” 顿了顿，岸边露伴极其不自然地按住我的脑袋，低声说道:“啊，你随时都能回来。” 视线模糊了。 带着些哭腔，我紧紧抱着他，“岸边露伴，你不能……” “不能什么？”见我许久不出声，他疑惑地问道，“你还要限制我岸边露伴做事？” “不，没什么……”吸了吸鼻子，我抬头认真地看着他那深邃美丽的脸庞，像是要把这一幕死死地刻在脑海里。 “那我走了……你工作的时候记得注意安全，不要老是想着用天堂之门偷看别人的人生，会容易被打的……” 他翻了个白眼，“我会注意不被打到的。” 显然是没把我的话放心上，一脸的下次还敢，我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或许我就是喜欢你这种欠揍的性子吧。 最终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了，只是对他大大地摆了摆手，“姐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你先把自己照顾好了再说吧。”岸边露伴吐槽道，“自己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竟然还操心我这个吗？” 或许人就是对于爱情，会变得不像自己。 在此之前，我并没有觉得由花子这方面的举措有什么值得我在意的地方，但是我现在却羡慕起她那股一往无前的劲头了。 对于他人，我能很从容地，甚至在母亲与迪奥的耳濡目染下，并不觉得那些亲密行为有什么，情爱之事，□□在所难免。 但是刚刚的我，抱着他，看着他的脸半天都鼓不起勇气亲下去，甚至连将这份心意说出口都不敢…… 神啊，如果真的有神，或者有地狱之主之类的存在，请在下次见面时赐予我勇气去告白吧 —— 我关上了车门，终于支撑不住地捂住了脸，双颊迅速升温，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我真是愧对于身上魅魔的血统，心里即使有着那么多的想法，没有一个敢对他实现的。 抱一下已经超出了我的极限了…… 啊，不行了……脑袋要冒烟了。 刚刚想说的其实是——“我不在你身边的时间里，你不能喜欢上其他人哦。” 岸边露伴。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动了心，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割舍不掉、也根本不想割舍掉这份感情了。 五条明那老头有一点说漏了，爱情……我也已经找到了。 我抿着唇，半天都无法平复心绪，最终自暴自弃地把脸埋进抱枕里。 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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