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不见（1 / 1）

“阿涛，你先说，刚不是挺多问题的吗？”夏俊超指着那个浑身烧伤的男人。

男人下意识半侧着身，遮遮掩掩走近，面向夏俊超一板一眼说着：“那个木凳子要刷成什么颜色？要不要预留图画的地方，椅背切割什么形状的？手稿好像没给我。”

那道沙哑难听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拘谨，几人站在他的身后，紧张到目不斜视盯着阿涛的背影，那个女生抿唇，不自觉瞥向江温好几次。

只见江温看向那个沉默的小姑娘，不知他说了什么，后者点头，低头从包包里拿出折叠的纸张，递给他。

女生移开视线，低垂眉眼，她没听过他们提起他有个这么亲密的人。

江温叩了叩桌面，将众人的目光引向他，把纸张放在桌面，抬手比划手语，身旁的小姑娘捏紧包包，同步译音：“手稿放在这里，椅背切割成S型的弧度，做凹卡状拼接，用胶和螺丝钉固定，承重量要测试达到180斤，手把弧度和凳子上要嵌软垫，今天下午软垫就会送到这里，做一张出来看效果，有问题随时联系修改，再做，务必要保证安全。”

小姑娘软软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在他停下时，她亦闭了嘴。

众人第一反应扭头看向站在窗边的聋哑女生，仿佛在求证是不是一个意思，还没等女生有动作，夏俊超烦躁出声，把他们勾了回来：“不用看她，江温就是这意思。”

他也很烦自己，边气程琂，边看不得别人质疑她，不知有什么毛病，大概就是随了他们护短的心理吧。

夏俊超从沙发里坐直，索性指了指程琂，又指着他们一个个介绍一轮：“她，翻译的比我都准，我替江温介绍一下吧，他的女朋友，程琂，他是阿涛、贵立、佳之，小园，这就算是认识了啊。”

“佳之、小园，你们两个说玻璃上面出现了划痕，可能画不了那副红景是吗？”

那二人点头，呆呆看向江温。

“还有贵立编织的篮子，你刚说什么来着，竹皮还是竹叶什么问题啊？现在带他出去看下是哪里的问题，尽快解决赶工出来，不能耽误时间，要赶在下周一装好。”

“好。”贵立使着那个咯吱作响的轮椅，小心避开地上的木头，轮子碾压在木屑上面，瞬间碎末。

他们跟着贵立一同走出房间，小园故意放慢脚步，抑制不住回头看向那两人，那个叫程琂的小姑娘，露出一脸懊恼搭在他的掌心里站起来，他牵着她，落在最后。

在这里除了跟他一起的那几个男生，她就是唯一能和他顺利交流的人，可那个女生的出现，犹如当头一棒，他们之间甚至不用手语，便能无隔阂沟通，一时间，失落涌上心头。

“这丫想什么呢，跑神这么厉害？”夏俊超先前跟在江温身后看他们切割木，顺手捡了根玩，搭在肩膀上，这会正好用木棍搭了搭小园的后背，见她看过来，直接扔了棍子比划起来：“刚看见了没？”

小园回过神见大家都在盯着自己，连忙抬起手比划手势：“对不起，刚刚走神了。”

“得，没看见。”夏俊超正要挨到墙壁，被程琂喊了声\''''夏俊超，漆没干。\''''给吓得站直：“你喊那么大声要吓死我啊？”

程琂：“......”

江温淡淡瞥了他一眼，夏俊超立刻改了口风：“行吧，谢了。”

贵立顶着光头坐在轮椅上，带着眼镜，拿着电锯调侃：“哎呦，你叫他干什么，由他算了，这东倒西靠的习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在这啊，他那衣服就没有干净出去的。”

江温站在玻璃旁边，复了遍刚刚的手势向小园解释，而程琂蹲在贵立那边不远处，托着下巴看他切割木板，另一边的阿涛切割卡位，不由得惊叹：“你们的动手能力好强啊。”

贵立的防备也渐渐放下，抬起沾满灰的手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有点不好意思：“这不算什么，阿涛才厉害啊，这里桌子柜子都是他做的，我没什么本事，小时候就跟我爸学了点编织，没学精通，做的又慢，又单一，也是来到这，江温提了，我才知道竹子还能做这么漂亮的样式来装饰。”

“他是提了，但做的人是你呀。”程琂把切割的木板捡到一旁，笑了下。

贵立那双腿截肢到腿根，肩膀强壮，下身却萎缩了很多，上宽下窄，用了张薄被子给裹了起来。

“你说的对，我就不推脱了。”贵立憨憨一笑，又打开了电锯对着木板画的线切割，轰轰的声音长一段，短一段的响起。

程琂看向阿涛，他沉默低头切木棍，似乎发现她的目光，有意换了一边，背对着她，脖子露出的红肉粘连着耳朵，右手一整条胳膊大范围烧伤，那张脸和眼睛瘆人的紧。

不知是木尘太大，还是空气不流通，压得她喘不过气。

程琂把最后几块木板挪到墙边，拍了拍手掌的灰尘，走向江温，看着他神色淡然，抓着画笔在玻璃上打底示范，勾勒出部分轮廓，小园和佳之一脸认真站在他身侧观摩。

夏俊超坐在凳子上翘着腿，拎着手机啪啪啪打字，偶尔抬起眼看下他们，又投入手机里。

江温没分半点眼神给她，却将手里的笔递给小园，拄着拐杖退后几步让出主位，走到她面前，俯身牵起她的手，无声：“走吧，想吃什么？”

程琂闻言，不由得问：“现在能走了吗？”

可没人看见江温说什么，她的话落入他们的耳中，成了急迫催促离开的意思，惹得他们纷纷看向声源之处，脸色也变了些。

夏俊超头也没抬，倒是没想什么：“能啊，你俩走呗，待会石山就过来了，对了，别忘了啊，明天要装电脑，早点来。”

“好。”程琂看向江温的唇形，替他应了声。

江温牵着她的手转身，险些撞上张开双臂拦路的小园，他皱起眉，撑着拐杖后退了些，程琂的手被扯了扯，她平静问：“怎么了？”

夏俊超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终于按熄手机，抬起头了，好心提醒：“她听不见。”

佳之走到小园身侧拉了她一把，眼神询问。

那头切割的二人，动作顿了下来，相视一眼，又看向门口站立的那几个人。

程琂了然，瞥向江温示意他松手，迟疑比划起不太熟练的手语，询问：“还有什么事？”

小园的脸色苍白，一脸懵，匆匆给鲁莽的自己寻了个借口，忽略程琂，期盼看向江温比划：“这两幅的难度太大，进度有点赶了，我怕完不成，你可以抽点时间过来帮忙吗？”

程琂考虑到江温的身体和装义肢排期，擅自做主拒绝了她：“佳之可以帮你呀，赶不出来，往后拖一拖也没问题的。”

小园立刻挥手反驳：“这两幅画对我们工作室很重要的，怎么能拖呢？”

程琂压下那股不适感，沉吟片刻，仍平静试图解决：“江温，你还记得去年买画架认识的那几个美术生吗？我们可以请他们过来帮忙。”

江温不假思索点了个头，他没意见，那几个小孩笔锋虽青涩，但一腔热血也皆在笔下。

程琂扭头向小园比划，刚表明意思，手还没有放下，便遭到她的否决，着急的挥动双手：“不能做这种决定，这两幅画作为我们的起点，意义很重，为什么要答应找别人来画？”

玻璃门被敲响，佳之看不懂他们在争执什么，只好先去开门，见到石山提着两袋外卖站在门口，他喊了声：“石山哥。”

“嗯。”石山边走边交代，抬头看到他们几个站在那，招呼他们：“你们也在啊，一起吃饭，有多打的。”

佳之把门关了，跟着石山走到S型办公桌边，帮忙一起打开外卖袋，拿出菜和米饭摊开，夏俊超拎起凳子，喊他们：“阿涛，贵立，去洗手过来吃饭，阿涛，你把那边的窗打开一下，全是木灰，这饭一打开还能吃吗？”

阿涛拍了拍手掌的灰，应声：“好。”

他转头把窗户完全打开，推着贵立的轮椅，一起洗手。

石山坐下才发现他们几个还跟石头似的站在那边，抬起手肘碰了碰夏俊超：“他们怎么了？”

夏俊超掰开一次性筷子，取了盒饭，把事一句话带过，不以为意：“要是真赶不及，叫人来画也可以的吧？江温画的手稿，谁画不是画啊？真不知道有什么好争的，小园也是，平时挺乖一孩子，今天特别犟。”

佳之坐在石山对面，单手撑着桌面，不想他们误解，故意压低声音：“俊超哥，我们这类人失去太多了，潜意识会很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我想，这两幅画的意义很重，所以她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嗯，你去劝劝他们呗，看能不能调出时间？”夏俊超不好再说些什么，也不擅长，干脆把事情推给石山处理。

石山嗤笑一声：“你怎么不去？”

“我还敢掺和吗？”夏俊超气吐，上次的教训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