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城市的一角。 凌晨2点刚过。 文都烧烤摊仍旧冒着浓烟，羊肉串的味道四处飘散。 雷阵雨一过，闷热逐渐散去，反而透出寒意。 谷志航看着瓶子里仅剩了一点的白酒，想都没想，直接全部倒给了周赫言。 满满当当一杯，倒的太急，晃得玻璃杯外壁湿漉漉的。 他抬手拿纸擦桌子，旁侧的姜南见状将烤串盘往干净的地方推了推。 “你们还是没说为什么会一起来？” 谷志航擦完桌子，又开了一瓶啤酒。 刚才瞧见一男一女朝这边走过来，从黑暗过渡到微弱的光亮里，谷志航偏着头，吊儿郎当地扯着嗓子喊：“呦，言哥，千年铁树开花了，这是从哪找的漂亮妹妹。” 姜南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带下闪动，“小谷。” 谷志航以为自己真得了白内障，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多次询问之后，两人都对此闭口不谈。 也不解释为什么会在一起，更别提让他们说出彼此目前的关系。 谷志航看着面前两人对面而坐，浑身散发出那种假装的熟悉，他这个局外人一眼就能看破，“不说算了。我也不是八婆，懒得操心你们的破事，喝酒喝酒。” 他举杯去碰周赫言的杯子，又碰了碰姜南的。 她的杯子里是混着零星颗粒的鲜榨果汁。 “喝什么饮料呀，老朋友重逢怎么能不喝酒。” 谷志航给姜南倒了杯啤酒。 手刚伸出去，就被周赫言摁住了手腕，他手指夹着的烟蒂燃了不少，一用力烟灰不偏不倚刚好落在谷志航手背上，烫了块红晕。 “你丫的有病。” 酒晃出来了。 谷志航吃了痛，眉梢微扬，满脸不悦，“姜南又不是小孩，喝点酒怎么了，她以前又不是没喝过，喝醉了，顶多我们给她安然无恙送回去。” 说到这，谷志航转头看了看姜南，瞧着她清澈的眼神，忽然就停住了，没了兴致，“得得得，不喝算了，扫兴。” 姜南其实会喝酒，白的，啤的都会。 姜青山这几年总是会在吃饭的时候自己小酌一杯，姜南就陪着一起喝，喝了酒两个人就聊心事，平时张不开嘴的话这个时候都会吐露出来。 慢慢的姜南酒量越练越大，还能把姜青山喝趴下。 在她的印象里，也就只喝醉过一次，是在高三毕业那年的暑假。 谷志航组织的同学局，来的都是几个关系好的同学，高考完大伙都像是脱了僵的野马，绳子还没松开，就耐不住躁动，吵着要做一些成年人做的事情。 喝酒就成了他们的首选。 六个人聚在谷志航家的小馄饨铺里，门一关，谷志航从后厨搬出两箱啤酒，还有几盘烤串、糟花生、糟毛豆。 “我爸准备的，怎么样？” 大伙立马投去羡慕的表情。 谷瑞庭可是大家心目中标配的好爸爸，特开明一大叔，大概正是这样，才养成了谷志航这样社牛的性格。 谷瑞庭常说：谷志航成绩是不好，班级里的垫底大王，可他情商高，会来事，往后也饿不死，实在不行，就继承我的小馄饨铺，也算是家族企业。 “你爸真好。”同学孙亮说。 “你们要是实在羡慕，往后就多找点亲戚朋友，七大姑八大姨的，来我们家小馄饨铺吃馄饨，赚了钱，我爸才有动力继续干下去，要不然什么时候倒闭了，就没有秘密基地了。” 谷志航一条腿踩在凳子上，笑着给大家开啤酒，起子硌得指腹发白还乐呵呵傻笑。 后来一人分了四瓶酒。 两女孩子一看冒着气的啤酒，咕噜咕噜往外扑腾，连忙摇头，“我不会喝。” “啤酒就像是白开水一样。”谷志航调侃，“不喝酒的这局可凑不上。” 两女孩还在犹豫，谷志航只好拉着姜南做表率，“你们瞧姜南，同样是女孩子，她就能喝，是不是，南姐。” 被停在杠头上的姜南抹不开面子，“喝就喝，谁怕谁。” “这局这样才好玩。” 酒过三巡，大伙觉得干喝没意思，就有人提出了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谷志航做东，是第一个转酒瓶的人，墨绿色的酒瓶晃晃悠悠，在众目睽睽之下转到了姜南那。 谷志航蔫儿坏：“真心话。你和沈威亲嘴没？” “哇，这么劲爆。”孙亮起哄。 四个人都盯着姜南看，就周赫言没有，他低着头闷了一口酒。 姜南和沈威谈恋爱大伙都知道，沈威人长得帅，家里又有钱，学校里迷恋他的小妹妹一大堆。 可这人就一根筋的喜欢姜南，追了大半年，情书一封封送，礼物一份份砸，可算是追到了。 俊男靓女。学校里公认的。 姜南的神色不是很自在，她与沈威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学校里谣言传来传去，好像就被大伙慢慢默认成真的了。 她解释大伙都以为她是在炫耀，她就只能被迫选择了默许。 当然，姜南和沈威当面说清楚了，彼此只是朋友，如果有什么僭越行为，连朋友也做不成。 沈威答应了，可心里盘算着，怎么样才能日久生情，他又开始往外宣扬这件事情，铁定了要让别人都以为，姜南是他的人。 别人听着都当是一个故事，也就周赫言听进了心里，这份酸楚在心里发酵，经过漫长的一年，其中滋味只有自己清楚。 他给自己的杯子里又倒了酒。 姜南睫毛微颤，“没有。” 两个字说的异常用力，解释了许多遍的话。 “谈了快一年了，还没亲上，沈威这小子不行呀，跟我们吹牛逼哪哪都行，到头来哪哪都不行，真是个小菜鸡，”谷志航撩起眼皮，看了眼周赫言，见他拿起的酒杯短暂的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会儿，又放下了，“周赫言，你也没亲上小姑娘嘴，在这喝闷酒呢！” 周赫言在桌底踢了谷志航一脚，“你还没完没了了。” 谷志航不知道周赫言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针对姜南还是他自己，反正脚踝被他踹了一脚，此刻火辣辣的疼，他挪了个位置，远离了周赫言。 这场局后来唯一的话题都是围绕着姜南和沈威。 姜南回答不上来问题，就被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灌，周赫言阻挡不了，因为早在之前谷志航就借着撒尿的空隙，拉着他去了后院里。 谷志航：“今天这酒你不许替姜南挡。” 周赫言：“为什么？” 谷志航横着眼瞪他：“什么为什么，我说了算，喝醉了我才好套她话，上次我们班那个女孩子，就我给她写情书那个，大眼睛特漂亮那个，郭倩，也不知道姜南和她说我什么坏话了，那女孩子后来就不理我了，我今天非得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周赫言耸肩：“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谷志航：“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姜南，就你就情窦初开的模样，还能瞒得了我这个浪荡公子哥。” “哦。然后呢？”周赫言并不意外。 “今天你要是敢给姜南挡酒，兄弟没得做，一刀两断，”谷志航怕这还不够，又补了句：“你喜欢姜南的事情，别怪我抖出来，我这人嘴巴严不严就看兄弟情谊深不深。” 周赫言妥协了，更准确的说，他是主动接受。 他私心想要看看喝醉的姜南，心里到底对他是什么感情。 女生喝多了就哭，就闹，还会唱小曲，回去的路上，姜南趴在周赫言背上，唱了一首庾澄庆的《情非得已》。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 也许有天会情不自禁 想念只让自己苦了自己 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 姜南直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周赫言和谷志航在后院密谋的那件事情，虽然喝了点酒，可她还是清楚的听到了那段谈话。 隔了这么多年，她心里始终清楚，那晚情到深处的僭越行为，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只是如今种种皆是过往。 “小谷，哥，我敬你们一杯。”姜南端起桌子上还在冒着泡的啤酒，看着两人。 时隔多年的久别重逢，少年时的情感，混着潮湿的风，它吹来了。 谷志航如临大敌的说：“别别别，你怎么又来了，周赫言今晚要是掀摊子，我可赔不起。” 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哥”。 周赫言笑笑，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他将杯子举起，比姜南低了些。 杯壁碰撞，像是撞进了他心里。 谷志航终于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有苦说不出，也明白了这几天，周赫言消失不见是去自我消化了。 最终得出这样一个伤害自己的方法。 浓郁白酒，极致的苦涩，光是浅尝一就足以辣得嗓子疼，他看着周赫言面不改色喝光了一杯。 他多想让周赫言成为一个浪子。 浪子是没有心的。 几天前的那场酒谷志航一直等到现在，白天等，晚上等，那种感觉就像是死刑犯在等着上邢台，如今真的到了这天，以为自己会轻松，可到头来，还是那样。 “所以，往后我们还是朋友？”谷志航问。 姜南点头：“嗯。” 谷志航又说：“虽然我知道，回不到过去的那份感情，可还是继续做朋友，也挺好……这么多年……” 在谷志航的话还没有说完之前，周赫言说出了今晚到烧烤摊之后同姜南说的第一句话：“那把微信加回来？” “对呀，加个微信，留个电话，往后联系你吃个烤串，或者同学聚会，也方便些。”谷志航连忙附和，生怕晚了一秒姜南就会改变主意。 姜南拿出手机，将两人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接着对着桌子上的两个二维码扫了一遍。 验证消息一过去，那儿就马上通过了。 一只狗的头像跳出来，有条消息跟着过来：我是周赫言。 姜南想要翻一下周赫言的朋友圈，手机却突然响了铃声，她手指一颤，心尖也抖了抖，是张秉文打来的。 “你在哪，我来接你？” 姜南回他：“不用，离家很近，我自己回去。” 电话就断了。 电话那头的张秉文，坐在迈巴赫里，车就停靠在烧烤摊不远的黑夜里。 他拿起侧兜里的烟盒，动作缓慢地抽出一根烟。 烟被打火机慢条斯理地点燃，火星汇聚，很小的亮光。 他没有收回打火机，而是让它一直在烧着烟。 张秉文想起第一次见到姜南的时候，她二十岁，在车展做车模，穿着紧身的小短裙，一双十厘米的黑色高跟鞋。 大概是鞋不合脚或者是站的时间太长，可以清楚地看见脚面上凸起的血管，紫青色的。 那场活动她足足站了六个小时。 结束后，她拿着钱高兴地揣进兜里，出了门就全部给了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结果自己跑去买两块钱的包子垫肚子。 张秉文站在高处看着，直到姜南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后来他让人找来了那个男人，男人说，这个傻学生是托他找人。 他说他是私家侦探，平日里就这样混口饭吃，张秉文看他不顺眼，找人直接揍了他一顿，扔出了城市。 或许姜南以为，四年前的那次相亲才是第一面。 可事实，远比她知道得更早。 烟灭了，燃尽了。 张秉文突然想笑，自己和那个私家侦探一样，都是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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