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昏暗，乌云密布，暴风骤雨顷刻而至。 我撑着逝水走在武宁城的街道上，街上只有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戴着斗笠，斗笠下衣服已经湿透，沥沥淅淅地滴着水。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迈着步子，可雨太大，迷了眼睛，“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有人从茶寮跑来，身上披着蓑衣，头上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脸，我撑伞上前，“好久不见。” 叶归没有说话，只朝我微微一笑。 他把老人扶回茶寮，茶寮很小，除店老板外还站着四五人。风雨飘摇，全部湿了衣裳，冬日的寒风冰冷刺骨，让人止不住发抖。 对面沈霁月着人来请，将几人一同带到了济世堂，一时间济世堂喧闹非常。 济世堂的火炉烧得很旺，暖意扑面而来。老人被请到里屋换衣裳，沈霁月在厅中派发姜汤。 她旁边的小丫头清落在打下手，眼睛却时不时往我这边瞟。 我故意往叶归身边靠了靠，闻到了熟悉的檀香，“你这么会算，没算到今天会下雨？” 叶归：“算到了。” 我：“那怎么还来？” 叶归看了一眼旁边的竹篓，篓中放着一包包分装好的草药，上面滴着几滴雨水，但油纸并没有湿，“刘老伯的儿子一出生便带着热毒之症，全靠药物压制，前两日到了拿药的时间却没来，应该是被事情耽搁了。” 我开玩笑道：“我以为你是算到我会来找你。” 叶归低头一笑，“姑娘说笑了。” 沈霁月端着姜汤走过来，袅袅婷婷，婀娜多姿。叶归双手接过，道了句谢。 我赞道：“沈姑娘当真是菩萨心肠。” 沈霁月盈盈一笑，“云央姑娘谬赞了。” 清落将姜汤递给我的时候一脸不愤，我粲然一笑，说了一句，“谢谢。” 她把头撇向旁边，别扭的说，“要谢也该谢我家小姐。” “清落！”沈霁月开口打断，语气满是责备。 清落低头，唯唯诺诺道了句是。 沈霁月无奈摇了摇头，朝我行了个礼，“抱歉。” 我伸手轻扶，“清落姑娘说的极是，自然是要谢沈姑娘的。” 其余几个避雨的人纷纷道是。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空依然阴霾，寒风萧瑟。屋外的泥土混合着济世堂的药味，闻起来苦涩中带着清甜。 几位药童各自忙碌着，遇见不懂的问题，沈霁月也会耐心解答。 如此看来，济世堂的事物应该是由沈霁月在打理，对此，我是有些佩服的，在这个女子附庸于男子的时代，她能生出与之背道而驰的思想很是难得。 叶归将药给了老人后便动身离开，我与他一同出门时，沈霁月欲言又止，而后略感伤怀，看我的眼里多了几分敌意，但很快被笑容掠去，毫无踪迹。 雨后的天黑得格外快，满是泥泞的路并不好走，这种漫步悠闲的生活我很不习惯，在我忘了第几次询问叶归还需要走多久时，他终于给了我一个方向。我没有犹豫，将逝水借给他后就到了他说的位置。 其实如果只是为了取诛颜的话，远不用这么麻烦，但这漫长的时间，总要找些消遣。 再次见到叶归的时候天已经将黑不黑，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鞋子上沾满了泥土，逝水被他放在背篓里，走动间颠来倒去。 我往叶归的方向迎了两步，看了看天，调侃道：“这么快？” 他没有理会我话里的揶揄，声音有些喘，“比往常是要快些。” 我放低了声音，软声道：“因为知道我在等你？”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笑道：“因为天要黑了。” 我：“……” 叶归的家很偏僻，在一片小山坡上，门前是一颗很大的树，树下放了一套木头做的桌椅。 房子有些破旧，看起来年代久远，但周围很是整洁。 叶归拿出钥匙开门，屋里漆黑一片。 “你弟弟呢？”我忍不住开口问。 “还在睡着吧！” 此时不过酉时，未免睡的太早了些。 “姑娘小心些，屋里有些乱。”他拿出火折子，将厅中的油灯点燃，空气中满是药味，笸箩里装着各种各样的药材，晒好的，没晒的陈列有序。 他将背篓放在门口，回房拿出一个木盒，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打开，盒子里果然装着诛颜。见到她的一瞬间，我猛然想起那股令人作呕的尸臭，试探着将她举高，小心翼翼闻了一下，才满意地收好。 “有劳。”我将空盒子递给正在蹲着整理药材的叶归。 “是阿寻不懂事，困扰了姑娘。” 这种翻来覆去的客套话我很不喜欢，“真要觉得困扰，就答应我一件事。” 他有些犹豫。 “你觉得我会跟你提什么样过分的要求？” “姑娘请说。” “我叫云央。”我说：“别叫我姑娘了，姑娘姑娘的听着多别扭。” 他说：“好的，云央姑娘。” 我：“……” “姑娘兴许不太了解，在凡间，除亲近之人外，不可直呼女子闺名。” 叶归话音刚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拱我的脚，我低头，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说是小狗也不准确，因为它长得很奇怪，我一把将它抄起，端详了半天，感叹道：“这小东西，长得真奇怪。” “什么小东西，它叫四不像。”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寻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身后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动作扭捏，见我看向他，不由得身体往后一缩。 “它的名字叫四不像？”我转头仔细观察了一遍，“虎头、犬耳、狮尾、麒麟足。还真是四不像。” “它才刚满月，你抱的时候小心些。” 等我再度看向叶寻时他已经一溜烟跑回了房。 我转头问叶归，“他好像很怕我。” 叶归点头，“他将你当做那吸□□气的妖。” 我摸了摸小四不像的毛，它在我手上“呜呜”的叫了两声，“若我真是妖，你不怕吗？” 叶归：“世事无常因果轮回，该死便死，该活便活，从来不由人左右。” 叶归这种豁达的思想我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但还是忍不住问：“世间佛修都像你有这般觉悟吗？” 他摇头：“不然。” “那你为何？” 叶归抬头看了我一眼，思考了片刻，“大概因为…我活得久吧！” 活得久？区区凡人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我一时不忿，蹲下质问他，“贵庚。” “……”他愣了一下，“二十六。” 我撇了他一眼，“那你知道我多少岁吗？” 他说：“不知道。” 然后抬眸看着我，等着我继续往下说。我忽然回过神，也不知道刚才正常的谈话怎么会扯到岁数上来？若我实话实话他应该会被吓一跳吧？会不会觉得我太老了？ 思虑再三，还是不要说了，我抿了抿嘴，“忘了。”然后专心逗弄怀里的小四不像，它爪子上的指甲很短，抓在手上跟挠痒痒似的，不时“呜呜”叫上两声，软软糯糯的很可爱。 叶寻回房后就没了动静，所以突然传出的跌倒声十分明显，我和叶归走到门口就看到他昏倒在地，逝水也慢慢从空中落到他手边。 叶归上前查看，发现他突然没了呼吸，忙解开他的衣服，手按在他的胸口，正准备用力，他却突然打起呼噜来。 我松了一口气，“他…可是睡着了？” 叶归再次查看了一番，“嗯。”然后将他抱回床上。 我捡起逝水，出了房门。对于它突然伤人，我百思不得其解。 屋外寒风呼啸，我抱着小四不像在客厅，见到叶归出来，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他抢先一步说道：“天色不早了。” 我顺着他的话道：“是啊，天色不早了。”说完感觉不对，猛地反应过来，“你这是在下逐客令？” “不是。”叶归道：“凡间有句话叫男女大防。” 我：“什么意思？” 叶归解释道：“男女共处一室恐有损名节。” 我不屑，“我不在乎。” 叶归：“我在乎。” 我问：“为什么？” 叶归摇头，“流言猛于虎。” 叶归那句话我当时还并不能完全体会，我与他争论的关键在于，我自然会走，但绝不能是被他轰走，“虽然…但是…你就能看着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 他对我说的那三个字很是怀疑，“弱女子？” 我本想扮扮柔弱博取一下他的同情，但那副娇柔的姿态实在模仿不来。只好叹了口气，将小四不像还给他，朝他拱了拱手，“后会有期？” 他点头，“好。”然后送我到门口。 我客套道：“不必送了。” 他说，“云央姑娘慢走。”然后关上了门。 我：“……” 倒也不必如此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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