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初见（1 / 1）

九月十九，观世音菩萨涅槃日，邀四海八荒前往论禅。兄长向来不喜欢参加盛会，便指派了我一人前往。

遇见叶归时我正从南海返回，手中端着一盘蔗糖做的糕点，紫竹林的素斋不甚美味，唯有这糕点做的是极好，入口即化，甘甜可口。便想着带回去给兄长尝尝鲜。

在离南海三百里的地方有妖兽作乱，那嘶吼之声险些将我耳朵震聋。手上糕点也差点掉落。稳住身形，便想瞧瞧究竟哪个妖怪如此大胆！敢在我所辖之地放肆！

落地后是一座小山峰，山上层林尽染，漫山遍野的枫树，遮天蔽日。时节已秋，红色的树叶被风一吹，飘飘洒洒的往下落。宛如仙境。我站在树梢，身上橙红色的衣角与枫叶融成一片。

树下的妖怪是头白狼。

白狼在狼群中极为稀少，相较于其他同类，它们天生自带灵力，修行更为容易。

但那又如何？于我而言，总不过是一爪子的事情。像这种低阶妖物，甚至都不需要召出诛颜。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荫凉地面散发出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我伸手扇了扇，妄图将它们挥散，眼睛却一直在看着叶归。

彼时我初见他，像是看到这红尘浊世盛开的一朵白莲花，偌大天宫，竟无一人能与之媲美。

他一袭白衣站在层层叠叠的枫叶上。眼睛微闭，嘴角噙笑，双手捏的似乎是佛家法印。而面对眼前的狼妖，却并无其他动作。那毫无求生欲的态度，让我一度以为是被吓傻了。

我摇了摇头，感叹今日他能遇上我，也不知是修了什么福报。

晃神间，盘子里的糕点掉了一个下去，恰好砸在狼妖头上。打扰了它尽情享受晚餐的乐趣。

我心里直道可惜，原本一盘也不过五个，路上我嘴馋吃了一个，现如今又掉了一个，便只剩三个。

手里的玉盘看着愈发空荡，即便我并不在意那些礼数，可如今看来也是略微小气了些。

狼妖被我一打扰，心情变得格外糟糕，拼尽全力的撞击着树干。

我嗤笑一声，无名小妖胃口倒不小。亏得法力不高，否则岂不是想飞身上来将我也一并吞了！

叶归一朝狼口脱险，抬头望向我，施礼道了声：“多谢姑娘！”

我并没有戳穿刚才的意外，飞身而下落在他身边，这才看清楚他的样貌。他脸型削瘦，嘴唇轻抿。头发随意的束在身后，背上背着一个竹篓，里面装着草药，衣摆上随处可见斑斑点点的泥土，即便这样也丝毫不影响他清尘的气质。

狼妖见我落地，疯了一般朝我扑来，我挥手将它定在原地。瞧着掉在地上，已经被狼妖一脚踩扁的糕点可惜得直摇头。

叶归看着我手中的玉盘，心下了然。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些许，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复又轻轻抿了一口：“紫蔗糕！”

我诧异道：“你知道？”

他点了点头：“嗯！”

我有些好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答：“少时贪玩，险些丢了性命。被一位神君所救，便是他给的。”

我问：“那是谁？”

叶归：“不知道！”

我又问：“你又是谁？”

叶归：“叶归。”

我继续问：“所修何道？”

叶归：“佛道。”

我看着他头上乌黑的秀发，怀疑道：“和尚？”

他想了一下，点头：“算…是吧！”

叶归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可我说不上来。我也曾试图去看他过往的经历，浮现的是一幅幅破碎的画面。等我准备将那些碎片拼起来时，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青龙白止，我的兄长。

我敛了心神，抬头望向他时恰好撞上他的眼眸。墨蓝色，犹如一片沉静的深海，又宛如无尽的深渊：“你的眼睛很好看。”

他淡淡的应声：“皮囊罢了，无甚在意。”

我调笑道：“皮囊？那你觉得我长得如何？可好看？”

叶归显然没料到我会有此一问，犹豫了片刻：“姑娘…长得貌若天仙。”

我轻斥一声：“你这和尚六根不净，当心走火入魔。”

他噗嗤一笑，平静的脸上有了一丝其他的情绪，尽管有些不真切，但他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亮。唇色稍浅。面容有些憔悴。我就这么瞧着他，仿佛周边的枫叶全都失了颜色，痴痴的入了迷。

“姑娘？”

直到他的声音再次出现在我耳边才将我唤醒。我窘迫的转过身背对着他，热潮一股股的冲向脸颊。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那一瞬间仿佛自己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惊讶于自己的想法，又尽量不动声色的看向被晾在一边的狼妖。

它被我限制了行动，只剩下眼睛滴溜溜的乱转，与方才的剑拔弩张不同，现在的它看起来竟然添了些许…可爱。

我伸手指向它的眉心，想逼它显出人形，方便回话。

朱红色的光芒慢慢隐去，狼妖变成一位少年模样，脸上满是泥土，发丝凌乱，神情激动，身上不着片缕，亏得我手速快，为他披上了衣裳，方才不至于尴尬。

他低眸撇了撇半敞的领口，再度看向我时眼神有些凶狠，不时露出嘴角两边的小獠牙以示威胁。

我不置可否，这样的场面我见得多了，并不在意。只例行公事的问道：“哪里来的？做过什么？如实招来！”

狼妖将牙齿咬得滋滋作响。我正想感叹他还算一位好汉时，才记起自己给他下的禁制。赶忙将它解开，谁知他瞪了我一眼，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就转头看向别处。

我叹了口气：“也罢！总归有办法让你开口！”说完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收入我的九转乾坤袋中。

正准备动身回去，又想起叶归那被撕碎的记忆。既然过往无法拼接，那未来呢？我转头施法，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白色的雾气。

变数！

可这变数是什么？是我还是别人？是以前还是现在？

阎王定生死，司命掌祸福。人这一生生老病死早已注定，所做之事，所行之路都会有一条轨迹，它像一双无形的手，将引向最终的宿命。

而变数，就恍若一张白纸，上面的一笔一划，皆由自己心定。不受红尘的因果约束。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感叹道：“你真有趣！”

他一脸茫然的看着我，显然不明白我那句话的意思。

我摊开右手，一柄短剑赫然出现，带着红色的离火，在掌上极速转动。剑刃约么一指半，长一尺，柄上刻着祥云，剑身呈朱红色。诛颜，我的法器。但我从不轻易召唤它。

它是我用翅膀上的翎羽制成。自我炼成之日起便一直跟着我，天上地下，斩妖诛邪。

我一扬手，诛颜应势而出，带动的杀伐之气撩动了我额间的碎发。

周身所过之处尽皆化为齑粉。却在叶归眉心之间，稳稳的停了下来。

他是凡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诛颜的气势瞬间隐灭，变成一把普通的兵器。可即便如此，也在他眉间留下一个细小的伤口。一丝丝的鲜血从伤口渗出，慢慢形成一个黄豆大的血包。

那血包生的十分巧妙，再一瞧他，恍若无相天中修行的佛家菩萨。

我召回诛颜，便见叶归神情依旧，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稀松平常，断然不值得他皱皱眉，亦或眨眨眼。

他并不说话，嘴角上扬的弧度，与刚才无异。

“不躲？”

“不躲！”

“为何不躲？”

他失笑，反问道：“为何要躲？”

我继续问：“你如何笃定我不会杀你？”

他答：“叶归一介凡人，命如蝼蚁。倘若姑娘当真起了杀心，那也是我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我实在不相信，在这凡尘俗世之中，还有如此淡泊生死之人。便想试着从他脸上看出破绽。

结果，无功而返。也罢！总不过一介凡人，量他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来？即便心里有些小心思，由着也无妨！

我转身往前走了几步，正准备离去，却听见叶归淡淡的问道：“姑娘会如何处置方才那位狼兄？”

我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你有建议？”

“嗯…”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还是有些建议的。上天有好生之德，狼兄此举恐也是迫于无奈，还望姑娘手下留情。”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活了这么久，还真没有人敢如此教训于我？我故意压低声音，冷声道：“我的行事作风，不容旁人置喙！”说完拂袖而去，只听见叶归站在原地轻道了声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