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承宣眼神一动,脚步未停,甚至快了两分。 常信只好跟着加快速度,可他常年在内宫,怎么比得上这些武将,身形不免有些急,面上却依旧呵呵笑着。 这陛下看重的人,他自然愿意多给些好脸色。 “陛下知道后,就命老奴压下了这件事,只传召您进宫。”末了,常信又道。 段承宣脚步缓下来,道,“多谢公公提点。” 说话间进了殿,段承宣先行谢恩。 若是陛下没有压下这件事,命人大肆追查,并且直接招来威远侯府众人,想必随之就该流传开他和扶春的风流韵事了。 比如,两人怀有私情暗地往来,不慎被宫女发现,为了守住秘密,他直接杀人灭口。 段承宣不怕这些鬼魅手段,他身负累累军功,又得陛下倚重,些许流言算什么。 但扶春呢? “你家那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什么时候解决?” 寇元青看了他一眼,带着些许关切的口吻。边关几年,两人私交很是不错,虽然如今君臣有别,但他仍然信重于段承宣,也清楚他的处境。 这次宫中的事一出,他心里就已然有了猜测。 “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段承宣神情微松,没那么冷硬了。 “你呀,就是太执拗了些。”寇元青换了本折子,有些感叹的说。段承宣的性情他自然了解,实在难以想象,威远候那污糟的一家子,竟然能养出这样的性格来。 正直,冷硬,不近人情,少时还偶尔会露出凌厉张扬的锋芒,可随着时间推移,就好似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慢慢将自己打磨成圆润的模样。 明明有那么多的办法,私下里多的是手段,可他偏要找证据,偏要费力不讨好的毁了段家。 段承宣没有说话了。 看他这样,寇元青也无奈。 “行了行了,也没别的事,你回去吧,好好养伤,朕的禁军还等着你去统领呢。”他懒得跟他废话。 段承宣立即行礼,而后退下。 抽空看了眼那道远去的背影,寇元青无奈的说,“真是块石头。” 常信笑呵呵的搭了句,“依老奴之见,这是段将军还没有遇见贴心的人,陛下您当初未和皇后在一起时,不也是这个样子。” 寇元青微怔,而后忽然失笑。 “还是你眼利。”可不是,和雁来在一起久了,他过惯了快活日子,倒是忘记了之前的无趣。 想起雁来,寇元青看着手中的折子,顿时就有些无趣了。 常信笑而不语,只能说,不愧是能和陛下相处极好的人,这两人看起来脾气相差不多。 不过陛下是高傲冷漠,不屑开口,而那位段将军,则是真正的沉默寡言。 “去请皇后过来。”上首寇元青说,常信听了立即笑呵呵的应声,亲自去请。 府上六老爷进宫又回来,这样的消息转瞬间就通过下人的口传遍了全府。 扶春自然也知晓了,她感叹于皇帝对这位六叔的看重,更清楚的意识到了威远侯府的没落。曾经的满目富贵,等到熟悉了之后才知道,原已是日落西山。 不过没关系。 扶春继续翻看着书卷,一如既往的恬静温和,她要的从来都不多,有一方遮风避雨的屋子,不缺吃不缺喝,即可。富贵于她,可有可无。 当然,最好不要再回那个家了。 赏宫宴上圣旨已下,镇北侯府便开始修葺起来。 作为镇北侯的段承宣暂居威远候,所以那边正在准备中的侯府便天天都要过来禀报问询,侯府顿时热闹起来。 这些事与扶春无关,但那些人日日进出,她难免要上心一二,可很快,她就顾不上了。 宫宴过后,威远候的病情迅速恶化,整日昏睡不醒,太医皱眉叹气,府上更是已经准备起来丧事所用等一应事宜。 三日后的傍晚,威远候忽然醒了。 面色红润,连咳喘都没再那么剧烈。 回光返照。 扶春当时心里就是一沉。 “我要,见你六叔。”出乎预料的是,威远候目光看过床前的儿子儿媳,开口却要找段承宣。 “爹,”段景耀顿时皱眉,想要说些什么。 “去,请他来。”威远候打断。 段景耀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扶春,道他走不开,让扶春去请。 扶春没有迟疑,立即动身。 她素来不紧不慢的步子变快,一路急急赶到建安院,进去之后便福身见礼,道一声叔父,而后直接说了自己的来意。 事态紧急,正好少了她找话寒暄的过程。 扶春心道,又不由惴惴,她并不觉得这位六叔会答应威远候的这个要求,来的一路上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好。” 谁料,上首沉默一会儿,竟然如是说。 扶春微怔,一时间竟然没能反应过来,顿了顿才忙道,“多谢叔父。” 接到了段承宣,扶春稍退半步,跟着那道高大的身影缓缓而行。 她本来还担心对方的步子太快,毕竟这位叔父身量实在是太高了些,她身量中等,并不算矮,可竟然才到对方肩膀,而且还靠下。可谁知,这一路走来,对方步子不紧不慢,她正正好能跟上。 太慢了。 扶春忍不住着急,威远候状似回光返照,这样慢,怕是赶不上。 “叔父不必顾忌我,还请先行。”扶春顿下脚步劝道。 段承宣转身看她。 侯府巨变近在眼前,她现在这般关切段承周,等到巨变发生,又会如何呢? 感受着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而这位六叔一直没有说话,扶春不免微的有些慌乱。 “好。”段承宣一如之前般回答,转身加快了脚步。 扶春起身后,便只能看到一个已经走远的背影。 博今院,太医一直守在这里,在威远候醒来把过脉后,小声问过段景耀后,就急急命人熬了一碗药,给他喂了下去。 这一碗药下去,威远候原本如空中楼阁般的气息慢慢稳定下来,但屋内的人都知道,这只是一时的。 太医只是给他留下一个说遗言的机会罢了。 “爹。”段景耀看着眼前的父亲,焦急又悲切,再次之后,又有些惶恐无措。 段承宣虎视眈眈,他不知道威远候去了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威远候抬手,示意屋内的人都出去。 “你要,明哲保身,要,小心。”这个父亲在临走前,亦不放心自己的儿子,他恨不得做好所有的准备,为他除去所有阻碍,让他余生都顺顺利利。 但他没时间了。 “爹,我知道,我知道。”段景耀忙应声说。 威远候抬了抬手,示意段景耀靠近。 安静的屋内,轻不可闻的气音,缓慢的,落在了段景耀的耳边。 段景耀脸上的神情慢慢僵硬住,他看着眼前的威远候,惊愕不可置信至极。 “爹——”他急声想劝。 “听我的。”威远候断然打断,虚弱的声音在这时忽然有力起来。 外面忽然热闹起来,有人见礼,道见过六老爷。 段景耀坐在那里,僵硬无比。 外面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但他只是下意识动了动,就没了别的反应。 “兄长。”段承宣大步进屋,目光径直落在床上的威远候身上。 听到他的声音,段景耀身子微的一震,原本木然的双眼恢复了神采。 他悄然看向自己的父亲,就看到对方示意他出去。 顿了顿,段景耀警告又防备的看了眼段承宣,起身退了出去,但没有走远,而是守在内间的门外,边示意外间的下人退的更远些。 屋内威远候和段承宣两人谁都没急着说话,便就安静了下来。 段承周躺在床上,抬眼看着自己这位弟弟。 不知不觉,他已经变得这样的高大健朗,他看他时,竟需要这样的吃力了。 “承宣,”段承周唤了一声,满是怅然不甘的说,“我快不行了。” 段承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床上的人。 “往日的恩怨,自我死后,便一笔勾销,如何?”段承周试图起身,却根本使不上力气,他稍稍动了动,看着段承宣,口吻变得恳切。 段承宣神情忽然动了动,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恢复了沉静。 段承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若是曾经的段承宣听到他这句话,定然会断然拒绝,而不是如现在般,古井无波,只能偶然看到些许波澜,却难以见底。 若早知他会成长道这个地步,他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但可惜,现在说的再多,也已经晚了。 段承周无奈之余,越发焦急,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不甘不愿,几乎想要发疯。但现在顾不上想这些,他忽的伸手,死死伸向段承宣,气息变急,“是我对不起你。” 段承宣只是看着他,不为所动。 他要的,从来不是歉意。 “侯府祖产,我可以给你八成,你,放过景耀。”段承周看着他,却等不到他想要的反应。 段承宣就那样垂着眸子看他,不言不语,不动声色。 眼前的种种,让段承周恍然想起了曾经坐看虫蚁挣扎时的种种。 不过,现在看虫蚁的是段承宣,而在垂死挣扎的虫蚁,则是他自己。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你留他一命。” “承宣,你放过他。” 内间门外,段景耀听着屋内父亲的声音,不由的捏住了拳。 “爹,你不要求他。”他忍不住冲了进去。 “出去!”威远候喝道。 “爹,” “出去!” 再三被喝止,段景耀死死的看了眼段承宣,眼睛隐约发红,才一转身又退了出去。 威远候的气息再次急促起来。 他伸向段承宣的手手指屈伸,下意识想要抓住他,却无能为力。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死死看着段承宣。 段承宣只是看着他挣扎,从他进屋,一直都是威远候在说,而他,除了一开始那句称呼,自始至终都未再说过什么。 他不想知道这个秘密,也没有动,表示了彻彻底底的漠然。在那漠然之下,则是令人心惊的决心。一种不管段承周说什么,他都不会改变主意的决心。 段承周呼哧呼哧的喘息起来,他看出了段承宣的不为所动,忽然挣扎着侧身趴在了床边,一伸手终于拽住了段承宣的衣角。 “景耀,是你同母的兄弟。”他急急的,却又很轻的说,几乎只是气音。 段承宣面色骤变。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