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宫宴,照例是流觞曲水,妃嫔们听说皇帝要来,各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明争暗斗早在一大清早便开始了。 “听闻德妃今日精心准备的裙子被剪碎了。”烟柳早早打听到了热闹,高高兴兴给赵鸢讲,“还有端嫔,今日本要献舞一曲,可突然病得厉害闹肚子,听说是去不了了。” 赵鸢起得晚,难得有心情,还画了个不错的妆容,她坐在铜镜前,一边贴花钿,一边露出一点笑意。 “容妃那边呢?” “没什么动静。”烟柳掰着指头算道,“奴婢已按照小姐的意思,把好几个咱们的人安排在未央宫周围,容妃娘娘身边一应的得力助手,都有人盯着。” 赵鸢点点头:“如此甚好。” 没一会儿,烟柳又命人上了茶点,大清早的,不但有点心,还有鸡鸭鱼肉, 极丰盛地摆了一桌。 没一会儿,秀嫔来了,见这席面,顿时傻了眼:“姐姐你这是……” 赵鸢不由分说,招呼淑芳殿的主子奴婢一起吃。 “都多吃点,待会儿去了春宴,能不吃能不喝的,咱一概不吃不喝。” 秀嫔:“啊……这能行吗……” 赵鸢:“需得万无一失。” 前赵后宫里那些龌龊事,赵鸢是见多了的,她见过在某公开场合当场脱衣的,被逼发疯的,更有毒发身亡的,又或者生出毒疮的。 只怕是江湖上流传的毒药,都未必比前赵皇宫里来的齐全。 而今日这春宴,入口之物,定是有料的,她得保自己的人,全身而退。 如此,她和秀嫔吃了个酒足饭饱,才出发往春宴去了,路上时,她甚至绕路去了一次浣衣局,只可惜浣衣局大门紧闭,看不出什么。 赵鸢眉头微微蹙起来。 到了御花园,只见容妃贴身伺候的嬷嬷已张罗着将曲水流觞的桌子安置妥当,赵鸢心中感慨,这种局面,是最好下药的了。 众目睽睽之下,杯子要经那许多人手,还不定里面会有什么的呢。 然而待诸人落座,裴栾到场,瞧着这桌子蹙眉道:“眼下南方梅雨,恐多有时疫,一会儿只取一空杯流觞,谁若需饮酒,饮自己杯中的便可。” 容雅的脸上的笑容颇为僵硬,萧闻音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娴妃姐姐笑什么啊。”淑妃梁皎月阴阳怪气地问道,“可是觉得皇上这提议甚是可笑?” 萧闻音微微一愣,继而怒道:“可笑?还不是因为你们——” 她话未说完,赵鸢突然捂着唇,狠狠咳嗽了一声,她的位分低,坐得离萧闻音有些距离,二人隔空对视了一个眼神。 萧闻音回过神来,不说话了。 容雅面色不变,抬手为裴栾斟了一杯酒,而后才笑盈盈问道:“静嫔妹妹的嗓子可是有些不适?” “许是这几日倒春寒,不慎感染了风寒。” “那待会儿可得少喝几杯啊。”容雅仿佛关心。 赵鸢笑眯眯答:“多谢姐姐关心,那妹妹可就放心了,一会儿谁敢逼我喝酒,那我便叫姐姐替我伸张正义。” 明明只是客气,但赵鸢却仿佛得到了圣旨,打从一开始就是不上套的架势。 容雅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却还是谈笑着略过去。 倒是裴栾,又忍不住抬眸看了赵鸢一眼。 “静嫔机敏,一会儿只怕不会吃亏了。”裴栾若有所思地夸赞了一句,换来诸多女子嫉妒的目光。 只有萧闻音心中暗暗惊讶,裴栾竟还认识静嫔,难不成是私下里看过画像,辨认过? 一番暗流汹涌过后,很快开宴,先是一段特长表演,上回裴栾生日,只有几位妃子有机会进行才艺展示,其他地位低些的,只怕连印象都没让皇上留下。 而这一次,裴栾给了每个人机会,想展示的,都展示了一个遍。 他似乎难得有合适的机会喝酒,一杯接一杯的干,面色却是丝毫不变的。 赵鸢知道,裴栾向来是海量,过去二人在公主府,竟不曾见他醉过,唯一一次还是他们婚后第一年。 那也是春日,昨夜又是一整夜的荒唐,赵鸢醒来时,天已大亮,她浑身酸痛得起身,低头便能瞧着胸脯上的星星点点。 奴婢进进出出地给她梳洗。 她问:“驸马呢?” “驸马在外面练剑。” 赵鸢心血来潮,没有梳妆,便出门去瞧。 她走进院子里,兵刃破空声一声接着一声,连树木都簌簌作响。 只见裴栾一身月白色单衣,手中一把青釭剑舞得飒飒作响,他身形修长,姿势行云流水,当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院子里的桃花都开了,花瓣飘然落下,衬得裴栾若那谪仙下凡一般。 赵鸢勾着唇角看他,心中刹那间竟是小鹿乱撞。 裴栾见她来了,便收了剑,走到她身边。 “你醒了?”他笑,“可是我吵醒你了?” 赵鸢摇摇头。 裴栾突然伸手,摘掉了她鬓角的一朵花瓣。 他的手擦过她的皮肤,温热,带着些许粗粝老茧的触感,让赵鸢刹那间红了脸。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曾梳洗,顿时慌了神:“我……我来瞧瞧……” 说着,赵鸢转身要逃,却被裴栾一把拉住手腕。 他俯身端详她的脸,笑道:“公主便是不梳妆,也好看的很。” 那是他们的关系最好的一段时光,虽然极短暂。 裴栾是君子,从他下定决心娶她的那一刻,便是要做个好丈夫,好驸马,裴家人自来是如此,最是忠孝节义,芝兰玉树。 赵鸢回到房内,这才匆匆梳洗打扮,她一边上妆,一边想起自己今日未服避子汤。 与裴氏联姻,一来是为了躲和亲,二来也是赵煦考量过的,如得裴氏姻亲,那日后他与太子,便可有较量的能力。 但眼下,还不是赵鸢怀孕的时候。 有了裴氏下一代的血脉,赵鸢与裴氏就彻彻底底地捆在了同一辆战车上,可眼下赵鸢还不愿和裴栾有更深的瓜葛。 裴家父子为人刚正,日后若与赵煦的利益相左,她大可反手与裴栾和离,可若有了孩子有了牵绊,这其中可就难办了。 是以,裴栾并不知道,赵鸢每次与他欢好,都会喝避子汤。 平日里,赵鸢梳洗时,裴栾都会在外面等她,可今日或许是因为方才花园中一遇,裴栾竟心血来潮的闯进来,恰好便见赵鸢在吃药。 他是聪明人,又久居盛京,斡旋于朝堂与边关,只片刻,裴栾便明白了赵鸢的心思。 刹那间,他面色变幻莫测,却是一句话没有,转身便走。 赵鸢慌了神,她下意识地要去追,却终究是没有追上去。 那日晚,裴栾一夜未归,赵鸢亦是一夜未眠。 她没法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问题,裴栾会去哪呢?他会怎么想呢? 孩子于他来说当真就那般重要吗? 赵鸢辗转反侧,直到天蒙蒙亮,才有亲兵来报,他们寻到驸马了,驸马就在公主府的酒窖里。 她赶过去的时候,裴栾躺在酒窖里,早已昏迷不醒。 赵鸢不知道她喝了多少,青年人还穿着早上那身月白色短打劲装,手里抱着酒坛,脸被酒气熏得微红,半靠在大酒缸旁。 “裴栾,你起来。”赵鸢蹙眉去拉他。 裴栾没有醒,反而伸手攥住了她的手,他力气大,一下子就把赵鸢攥疼了。 “你松手。”赵鸢挣扎。 裴栾却用力一拉,赵鸢摔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身体滚热,一下子把她抱住了,赵鸢趴在裴栾的身上,耳边是他隆隆得心跳声。 “我已经,很努力得,在喜欢你了。”裴栾小声地在赵鸢耳边呢喃。 赵鸢的心颤了颤,她抬头看裴栾的脸。 他离着她那么近,她能看清他英俊的眉眼,如剑一般的眉毛,他们平日里克己复礼,除了在床上,极少靠的这么近。 那一刻,赵鸢心里突然有些害怕和后悔,或许她不该那么执着于子嗣问题,哪怕生一个孩子,又能如何呢?裴家已然被绑在这辆战车上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赵鸢有些黯然地说,“是我不好。” 那一次,裴栾整整醉了两天两夜,待他醒来,一切如常,只是自此之后,他再也没碰过赵鸢。 他命人把自己的寝具从卧室搬到了书房,二人分居,他说:“总吃那药对你身子不好,你若不愿,我不会逼你。” 他便是那么好,那么光风霁月,赵鸢觉得,可能直到那时,在她心中,她才真的爱上他吧。 “娘娘,到你了。”有宫女在背后细细提醒,赵鸢回过神来,才发现曲水流觞的酒杯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容雅笑道:“不知妹妹想什么,想得这般出神。” 赵鸢回过神来,忙起身行礼:“还请姐姐赎罪。” “游戏而已,有什么罪不罪过的?”容雅似笑非笑,“不过妹妹还是得先罚酒一杯。” 赵鸢了然,干脆利落地拿起酒杯,饮尽。 这酒是席面上最扎眼的,想来容雅不敢在这里面做文章。 “好,这之后妹妹当行酒令,以花吟诗一首。” 裴栾的这帮后宫,文化水平相当参差不齐,尤其是一些武将之女,有的爹甚至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女儿们也就勉强不是睁眼瞎而已。 若是真的要每人作诗一首,那只怕会场面不堪入目,不堪入耳,是以此番行令,起先便约好了降低难度,只需能背诵前人诗句即可。 赵鸢选了简单的,以符合沈绿筝的身份。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说罢,她拨弄酒杯,让酒杯继续流了下去。 下一个行酒令的是秀嫔,秀嫔文化程度更低,脑子里的诗句早就掏空,只得连喝了两杯酒。 如此轮过一次,也许是诸多女子都不常饮酒的缘故,妃嫔们的脸都是红扑扑的,就连赵鸢都觉得气血翻涌的厉害。 萧闻音最先尝出了不对劲,她蹙眉道:“容妃娘娘,这酒的后劲儿似乎格外绵长。” 容雅低头把玩着酒杯,嘴角含笑,盈盈道:“此酒名女儿红,乃是我入宫时,父兄亲为我送来的二十七坛陪嫁,今日尽数与妹妹们一同享用了罢。” 江南女儿素有陪嫁女儿红的传统,历来是自女儿出生开始,每年往地下埋一坛。容雅为裴栾,蹉跎未嫁二十七载,是以有二十七坛酒。 此事在南方一度被传为笑谈。 一时之间,不少知情的嫔妃不甚唏嘘,然而只有萧闻音,敏锐地尝出了酒离里的不同。 “你加料了吧?”萧闻音森然道。 “只是加了点美容养颜之物罢了,妹妹们无需担心。”容雅笑得文静,却叫人瞬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是鹿血。”赵鸢拿起酒杯嗅了嗅,淡淡说道。 倒不是什么麻烦之物,只是容雅做这事,颇为微妙。 刹那间,所有人看向裴栾,或许就连众妃嫔也好奇,裴栾对此会有何看法。 然而刹那间,裴栾什么也没想,他只是紧紧盯着赵鸢,有刹那间的恍惚。 他只觉静嫔拿酒杯的姿势,竟和昔日赵鸢如此相似。 她也是这般,四只手指捏着杯子,小指微微翘起,嗅得时候鼻头微皱,眼眸流转间,满是狡黠与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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