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颜生? 钟离茫然摇了摇头,“何为奴颜生?” 骆已呈见她不似装的,也不回答,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于她面前:“我带夫人去个地方。” 钟离有些不情愿,执起绢帕覆于掌心,方才搭上他的手。 骆以呈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勾起唇角:“这是为了浊酒台备的?太素,扔了。” 遂顿了顿,又道:“让木槿阁再送些过来。” 钟离愣了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塌上那套采一准备的衣衫。 木槿阁乃京城最为顶级的成衣铺子,其工艺华美,制作繁复,专为贵胄定制衣衫,甚至有些宫里的娘娘都会光顾,价格极是不菲。 先前骆已呈让人送来的那些华服皆是出自木槿阁,且他命人每隔半月来府中为她量身制新衣。 木槿阁的裁缝应是得了他的令,只为她制一些亮色的服饰,惟有这一套油绿过肩暗花莽缎衣算得上素雅,还是采一私底下偷偷命人制的。 钟离对这些不太讲究,在姜府时便由姜浔特意指派的侍女专为她绾发梳妆,如今又有采一和苏蝉。 她不明白平日里二人为何会为这样的小事争得面红耳赤,亦不懂骆已呈为何如此在意。 不过既然要得骆已呈的宠爱,依他便是。 两人便如此牵着手,一同出了月韵轩。 骆以呈步子大,见钟离跟得有些费力,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穿过桃花林,左后方便是马场,钟离正揣测他是否要带她去骑马,却见骆以呈在一处拐角往右行去。 片刻后,琴音堂的漆木描金匾额跃入眼帘。 钟离有些受宠若惊,此处乃骆以呈办公要地,是她与采一想破脑袋也入不得的地方,竟就这么轻易地来了? 跟随骆以呈径直跨过门槛,古朴雅致的气息扑面而来。 越过正堂的屏风,便见一只错金螭兽香炉,正燃着淡淡的檀木香,六面福扇齐齐打开,内中一只紫檀案几,放着不少翻看一半的卷宗经书。 两侧置了四面书架,错落有致地摆放各类书籍。 钟离不敢太过放肆,目光游走片刻便乖巧地低头,说自己不该来这儿。 骆以呈直直盯着她,不漏过任何一丝表情:“夫人不必自谦,琴音堂亦是骆府的一部分,作为女主人,自然来得。” 他拉着钟离坐下,专心致志煮起了清茶。 随着“咕噜噜”的水沸声,清润的茶香很快便盖住檀木香,充斥在二人鼻尖。 钟离有些坐不住,“不知大人带我来此,所为何事?” 骆以呈慢条斯理地沏完茶,放至她面前,笑道:“喝茶。” 钟离无法,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烦躁,端起茶杯小口喝了起来。 骆以呈见状笑意加深,随手拿了一本手边的书翻看起来,任由对面的猫儿坐如针毡。 一刻钟很快过去,骆以呈忽地皱眉,状似无意道:“找到了,夫人看,这便是奴颜生的记载,很有意思。” 钟离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没过几行便如五雷轰顶。 “奴颜生,产自鞑靼。鞑靼前任霸主阿布都里骄奢淫逸,在战乱后废了双腿,仍不改其好女的癖好。” “他最喜令女子服下媚药,再行其事,更是对各种媚药钻研颇深,其中一味奴颜生便是他最为得意的作品,需服七七四十九日,一旦奴颜生成,该女子只要与男子有肌肤相接,便会如勾栏最低等的妓子,放浪形骸,荒.淫无度,一生奴颜,活不过三十。”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晰,并盯着钟离逐渐苍白的面色,若有所思。 钟离慌了。 这与姜浔给她服下的汤药,用法一样,药效也一样。 且鞑靼……若是她没记错,小时候曾有一次夜间在姜府后院撞到过一名装扮奇特的异域男子。 当时她年岁仍小,还以为是撞见了什么妖魔鬼怪,吓得大哭,让姜浔哄了许久。 想到那个风光霁月的男子八年间对她那样的好,原来不过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她顺着往下看,正看到解法二字,骆以呈倏地收回手,低头佯装继续翻看其他。 钟离不由咬牙,她不确定骆以呈是故意还是无意提及奴颜生,但若是无意,也太巧了吧? 骆以呈像是头顶长了眼睛,邪魅一笑,开口道:“夫人不必害怕,这等药物在中原地区乃是禁药,我不过是查看卷宗时偶然看见,随口一提。” 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落在钟离眼中,与勾人魂魄的阎王一般无二。 她颤抖着嘴唇,低如蚊吟道:“此药太过歹毒,不知可有解药?” 骆已呈呷一口青茶,轻启薄唇:“无解。” 钟离倒吸一口气,又深深吐出,她已经无法控制眼中打滚的泪水滑落,匆忙举起茶盏,低头拭泪。 暗中观察一切的骆以呈轻轻摇了摇头,派如此无用之人来骆府,姜浔是不是有点太小看他了? 不过随便一吓就快活不下去似的,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继续欺负她。 “夫人怎么了?” 钟离眼睛红红的,声音已然染上了哭腔:“无,无事,就是有些乏了,想回去歇息。” 骆以呈放下手中的书,唤来小厮备晚膳,转而对钟离道:“用完膳,我送夫人回去。” 钟离哪有心情咽得下东西,此刻只想回去为自己这悲惨的短命鬼大哭一场。 开口婉拒:“大人,我不饿,我想回去……” 话未说完,便被骆以呈打断,“用饭,还是用我,夫人不妨考虑一下。” 声音低沉,沙哑好听,却惊世骇俗。 钟离脑中纷乱,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所言何意,当即吓得停了呼吸,从耳根红到脖根,连道三遍:“用饭”,还险些咬到了舌头。 骆以呈低笑出声,像是被她蠢笨的模样逗乐。 好在小厮开始陆续送来饭菜,缓解了尴尬,不然钟离恐怕要羞愤欲死。 青豆藕片,醋溜鱼片,凤尾鱼翅羹,还有水晶虾仁…… 钟离本就凄苦的小脸在看到那盆虾仁后更是皱成一团,不知最近后厨是怎么了,一日三餐顿顿离不开虾仁。 清炒虾仁,芦笋虾仁,鸡蛋炒虾仁,海参虾仁羹……吃得她看见虾仁便反胃。 待菜上齐后,她匆匆夹了几筷便放下了筷著,默然不语。 骆以呈皱眉:“怎么不吃,不是爱吃虾仁?” “不爱吃。”钟离摇了摇头,一心只想回月韵轩。 遂忽地想起二人第一次在月韵轩同用午膳那回,她似乎多吃了两口虾仁,自那以后桌上便顿顿都有。 钟离抬起红彤彤的眸子多看了他一眼。 骆以呈执着筷著的手僵了一下,沉了眉眼道:“夫人先回罢。” * 钟离又来到了酒香四溢的桃花林,雾气氤氲,人声鼎沸。 “这边排队,一个一个慢点儿来,这批沐桃乙多亏了我家离儿,十酿九成,产量颇丰,人人都有。”女孩儿爹爹满面红光,在一排长长的队伍尽头高声呼喊。 女儿娘亲在一旁打下手,将一坛坛泥封的酒坛分给众人。 “首次对外,就当图个彩头,今日所有的沐桃乙皆不收银钱,且送与大家品尝。”女孩儿爹爹豪情万丈,他知晓这一绝迹百年的臻酿重现于世代表了什么,往后他的妻女不必再随他四处奔波,终能过上安稳富裕的日子。 钟离在一旁立了许久,直至人群散去,桃花林只剩下女孩儿父母,才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女孩儿爹爹抬首见到钟离,立即放下手中事物,快步上前:“我的好离儿醒了,快给爹抱抱。” 钟离只觉全身一轻,眼前的地面离骤然远离,竟是被女孩儿爹爹抱在怀中,乌胡茬子扎在脸上,既痒又痛。 被桌上的酒坛吸引,钟离挣扎着想要靠近,女孩儿爹爹宠溺地将她在手中颠了颠,继而走向剩余的半坛子酒。 熟悉的味道抓挠着心房,却始终记不起在何处闻过,眼看就要触及褐色的坛子,女孩儿爹爹的双手骤然失了力道。 钟离直直跌入酒坛,窒息的感觉自四面八方袭来,充斥着无尽的恐惧。 想要呐喊,张嘴便呛入一大口酒水,胸腔内如炸裂般,疼痛无比。 脑中逐渐变得混沌,女孩儿爹爹和娘亲的脸不停在眼前交叠,最终化为女孩儿肉嘟嘟的小脸,对着不知名处甜甜微笑。 慢慢地,周身知觉逐渐消失,面前忽然出现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大力摇晃她的身体,顺势看去,熟悉又陌生的邪肆目光竟是带着急切 “啊!” 钟离骤然清醒,身上黏腻难忍,竟是被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心悸之感挥散不去,忍不住拽了拽锦被,欲将脑袋牢牢蒙住。 谁知拽到一半受了阻,钟离慌乱转头,那张与梦中一般狷狂的侧脸映入眼帘。 牗户外晨光熹微,将将揭开夜幕的轻纱,半昏不明的光线难免让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钟离屏住呼吸,静静用目光描绘俊美的五官,昨夜她清楚记得自己哭累了方才睡着,骆已呈何时来的她竟一无所知。 忽而见他睫毛颤动了几下,钟离连忙闭上了眼,佯装熟睡。 骆已呈在她惊叫时便已苏醒,淡淡撇了猫儿一眼,目光晦涩。 他接连忙了三日未回府中,今日才听府中暗卫禀报,猫儿哭了整整三日,不吃不喝,大门紧闭,就连李淼开的药也不肯服。 昨日来本想好好教训她一顿,可跨过屏风见到熟睡的人儿,眼角满是泪痕,最终轻手轻脚掀起被角钻了进去,阖目而眠。 “醒了便起来。”他语间带着些许不满,钟离不由将眼睛闭得更紧。 男人不耐,竟是伸手直接覆上柔软,本想吓吓她便罢,却舍不得绵软的手感,忍不住捏了两下。 钟离倏地睁眼坐了起来,躲到床脚,一双美眸瞪大:“大,大人,你做什么?” 骆以呈手指卷曲,暗自回味,脸上却是不显,掀眸瞥了她一眼,“起床,喝药。” 未料一向听话的猫儿竟是摇了摇头,坚定道:“不喝。” 骆以呈眼中蓄起风暴,如凶恶的豺狼,冷冷盯着面前的猎物,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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