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1 / 1）

“卫昭”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她只把这场颁奖仪式当成平常的工作内容。

灯光璀璨，颁奖台上摆放着两座华丽的奖杯，每个出席者都穿着正装，千篇一律，没什么好看的。

在摄影机的注视下，“卫昭”板着一张脸开始放空。

扮演一个天性冷酷的人，同时还要让她显得跋扈愚蠢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张昳丽冷淡的脸并不属于“卫昭”，或者说，并不属于正在扮演她的替身。

天生的F级兢兢业业工作了十年，完美完成上司德库拉·莫尔的要求，愣是用那张冷艳的脸演出了恋爱脑草包大小姐的气质。

比如眉毛走势一定要低，眼神一定要飘，反应要慢，还要时不时看着“心上人”，对他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都视若珍宝……

一分钟内看了迪伦·莫尔五次，应该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流程是看着观众席发呆，再在颁奖时假装没听见，直到被人提醒，加深一下人们对卫昭的坏印象。

获奖得主走上来时，“卫昭”按照流程，向那个年轻的得主伸出手，那人却并不急着领奖，她微笑着，头轻微地偏了一下。

“卫昭”悚然一惊！

年轻的获奖者头向一侧倾斜的角度，她冷冷观察人类的眼神，太像“卫昭”日夜揣摩的那个人了。

然而等到她定下神来仔细看的时候，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尤莉叶·尤加’，这是我的名字。”笑容温柔的获奖者说。

应该是错觉，“卫昭”想，这个身份的正主已经死了，而且，她从来都不笑。

尤加脸上的笑容却无法撼动，像面具一样……眼神也很诡异，让人看了就觉得头晕。

对视那一瞬间，“卫昭”是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了不舒服，脑子里仿佛有根针在搅动。

仪式结束后，“卫昭”回到座位，那种眩晕感却如影随形，她强撑着表情，不敢崩卫昭的人设，然后习惯性地看了迪伦·莫尔一眼，他那边又是一个冷着脸、领奖时一点都不激动的男的。

这些整天冷着一张脸的人都是怎么想的？难受的时候怎么做到不会五官扭曲的？开心的时候又是怎么藏住笑的？一点情绪都不泄露，长此以往会变态吧？

台下，尤加的唇角微微弯了弯，眼眸眯起，狐狸般瞥了台上的商昕一眼。

颁奖典礼结束后，众人散去，两位获奖者在后台低声交谈。

银发少女说话时特意用手遮挡住口型，旁人没办法解读出她对商昕说了什么，只是很快看见那个像冰山一样的科普安集团继承人唇角微勾，似乎无奈地浅笑了一下。

尤加赢了决赛的事并没有让两人产生隔阂，商昕有自己的原则，想赢，但也能接受失败，欣赏胜者的优点，一场比赛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而拉近了些。

她打趣商昕冰雪般的姿态，也在笑从前的自己。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那种远离尘嚣的神情去看人了，“尤莉叶·尤加”是和十年前的她完全不同的人，所以亲眼看到“卫昭”时，她甚至觉得有些新奇。

那时候她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痛苦是，幸福是，母亲一生追逐的梦想——“让所有人都不再哭泣的世界”，也是。

“……创造一个再也没有人会哭泣的世界，只要把人都杀掉就可以实现，对吧？”三岁的卫昭听完母亲说的故事，放下手里的书，问道。

卫莱，她的母亲就一把抱住她，用手指抚摸幼童柔软的脸颊，肩膀微微颤动，微笑道：

“如果我死了，当然，一切都由你决定。好孩子，用你的眼睛去见证一切，用你的手去完成一切。

“你记住，无论是毁灭还是拯救，只要能实现我的梦想，过程并不重要。”

无法理解。

——

睡吧。

夜色渐深，“卫昭”心里隐约冒出一个声音，紧接着，一股困意袭来，她抵挡不住困倦，匆匆关闭虚拟投屏，在暂定的酒店房间里睡着了。

这里早就提前清场，警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警示机器人与无人机将酒店从上到下纳入监控范围，按理来说，连幺米级的机器人都进不来。

“卫昭”在白色的梦里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它趴在地上，面部一片模糊，几乎与大地黏连在了一起。

“卫昭”想靠近它仔细看看，然而，她明明要往前走，身体却不停倒退。

怎么回事？

她控制不了身体，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无面人”越来越远，一个个悬浮在空中的人影从她背后无声飘来，像无处不在的海水一样淹没了她。

即使是在睡梦里，她依旧有了窒息的感觉，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无力地倒在地上。

她蜷缩着，脸紧贴着地面，仿佛成为了大地的一部分。

恐惧让她努力地抬起头，手掌尽可能地按住地面，希望能摆脱无面的宿命。

然而那些幽灵全部涌了上来，“卫昭”憋着的那口气突然就松了，她躺在那里，喘息着，身体疲惫而沉重，但不想再站起来。

“晚上好，无面者。”一个声音笑着说。

那个穿戴着面具的人影优雅地走向“卫昭”，她抬手轻轻一挥，成群结队的幽灵就像灰尘一样散去。

“卫昭”赶紧爬起来，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脸，确保自己的鼻子和眼睛都还在，然后她后退两步，有些不安地问那个戴着血色面具的人：“这些幽灵都是由你控制的？”

血面却摇头，饱含深意地说：“不是我，让它们出现的是这个梦境的主人。”

面具下的眼睛直直看向“卫昭”，感叹道：“你一直都在做这样的梦，忘了吗？

“你真正的名字，真正的容貌，它们在提醒你——你不是卫昭。”

梦境刷的一下变得漆黑，空气如墨般将女孩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她捂住空无一物的脸，充满敌意与恐惧地说：“你凭什么说我不是‘卫昭’？”

血面低低地笑起来，声音温柔似水，她缓缓摘下面具道：

“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更清楚这件事。好孩子，认真看，我是谁？”

那是个冷艳而神秘的女人，她高挑优雅，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令人惊叹。

她的眼眸幽深而深邃，宛如镜面，能够洞悉他人的内心，嘴唇微微上翘，仿佛永远带着一丝自信的微笑，笑容迷人而奇诡。

无面者心中激起千层浪，瞳孔猛然瞪大，不可置信地说：

“卫昭！你……你不是死了吗？”

是梦，这是梦，替身慌张地转身逃跑，想重新回到现实。

“想见见你的父母吗？”卫昭好暇以整，对意图逃离梦境的替身说。

“……”

当替身回头，放弃抵抗的那一刻，梦境就彻底落入卫昭的手里。

她闲庭信步般走向替身，步步逼近道：“真可惜，你这样在乎他们，他们却已经忘了你。”

替身说：“不可能，你骗我，他们现在在哪里？”

“十年前，你那个年幼的弟弟被检测出D级体质，正好德库拉·莫尔在秘密搜集F级的女孩，他们立刻就把你送出去了。拿了一大笔钱后，他们想去哪里都可以，不是吗？”

卫昭怜悯地感叹道：“你以为自己为他们奉献出一切，就能换来他们的感激和爱吗？

“错了，当你作为F级出生的那一刻，你就什么都得不到了，你对自己的生日有任何印象吗？把你送出去之后，他们有想办法来看你一眼吗？”

梦境里下起了雨，神情狼狈的F级结结巴巴地反驳道：“但、但是他们会为我担心……”

“就凭他们把你送走时哭过一次？”卫昭对这件事了若指掌。

就凭那一次，F级的女孩坚信父母是爱她的，他们叮嘱她表现得好一点，她果然就抹掉自己的脸，全身心投入扮演中，假装成另一个和她完全不一样的人十年，久到连自己原本的样子都忘记了。

其实，她为父母哭过的次数，远比他们为她哭泣的次数更多。

现在，她也眼带泪光，坐在地上，死死咬住嘴唇不肯说话。

卫昭伸出手，扶住对方的下巴，迫使替身抬头，这个动作多少带了些强迫与霸道的意味，由她做起来却刚刚好。

S级居高临下地欣赏另一个人的痛苦，伴随她诞生的冷酷畅快地飘出来，毫不掩饰。

她笑着说：“对了，他们早就死了，你还不知道吧？”

“你说什么？”替身茫然失措，下意识发问。

“别误会，我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是他们贪心不足，以你为要挟，多次对德库拉·莫尔狮子大开口，惹怒了那位执政官，所以被灭口了。”

S级让这个始终被蒙在鼓里的女孩好好回忆一下，七年前，德库拉是不是无缘无故想找人代替她，只是碍于其他人都不能像她一样天衣无缝地扮演好“卫昭”，所以才作罢。

之后，德库拉·莫尔对她的管控就彻底严密起来。

卖女儿时没有想过女儿的安全的父母，敲诈勒索时当然也不会考虑女儿的性命。

在短暂的对视间，天生F级的不幸者恍然大悟般落下泪来，被一只手温柔地拂去。

“为他们最后再哭一次就够了，之后你该迎接新的生活，比如说，就从想起你自己的名字开始吧。”

阳光柔和地洒进黑暗中，点缀着一片金色的光芒，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草地自她们身下铺展开来，向远处延伸。

将梦境握于手中的人随意更改着这个小型“世界”，眼神漫不经心，语气却带着几分缠绵：

“你低头哭泣时错过了盛开的花，不过那无关紧要，梦已经将你的名字衔到我的耳边。”

微风轻轻吹拂，玫瑰花的华彩交响在大地上奏响，一片片花瓣像蝴蝶般飞舞，落在草地上，点缀出一片鲜艳绚丽的红色画卷。

一簇簇玫瑰爆炸般怒放，在造物主的肯允下，卫昭站在一望无垠的鲜红织锦上，如同魔王莅临汹涌燃烧的火海。

在火红的芬芳浪潮里，“魔王”折了一支玫瑰递到她手里，然后伸手将她拉起来，神情浅淡地看着她：

“喜欢这些花吗？萝丝。”

那一刻，萝丝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