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去年闰十一月二十五日,金人攻破开封城,烧杀抢掠过后,自觉无力治理夺取来这大片疆土,亦不愿北还后宋人拥立新帝复国。于是生出两计,一是掳走二帝及众妃嫔、臣子、宫人、工匠共计数千人北还,留给宋人一座空城。二是迫丞相张邦昌建立大楚,册立其为帝,为金人治理宋国故土。尤其是这第二计,彼时赵氏皇族尚有康王赵构逃出升天,拥兵自重,自是希望帝位落在赵家,如此一来,宋人内部矛盾挑起,金人乐得坐收渔利。
谁来做官家,对凤箫萦这乐衷于游历山水之人,只要不扫她雅兴,有何干系?当时各路江湖豪杰组建勤王义军,凤箫萦当即自告奋勇,拜别父亲只身离开凤凰山,女扮男装混入义军中。她没有随义军北上,而是借机溜走,一路东行,游玩至金陵。
凤箫萦途中碰到许多北方流民,也目睹不少江南民众仓皇逃离场景。如今在这金陵城中,人心惶惶,几番问路无人理会,正生着闷气。忽然望见桥边站着一人,暗自祈祷一番,上前道:“这位公子,请问乌衣巷在何处?”
谢予卿迷迷糊糊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温柔声音,回头瞥见一名模样俊俏青衣人,腰间别着一只玉箫,辨不清男女。
“阁下是?”谢予卿问道。
凤箫萦耐着性子道:“在下姓萧,家在思邛山。请问公子乌衣巷在何处?”
“断壁残垣看他作什么!”谢予卿自顾自叹道。
凤箫萦不禁气道:“金陵之人,怎都如此无礼!要说便说,不说本姑……本公子自己找去!”
“武陵蛮!”大概是酒劲上来,谢予卿随口回了一句。
“南蛮子,你再说一遍!”凤箫萦怒道。要说这思邛山,属旧时武陵郡,即“莫学武陵人,暂游桃源里”那个武陵。汉人将武陵土蛮、苗等族统称武陵蛮。她虽属土蛮,但自幼熟读诗书,深受中原文化洗礼,自是知晓这称谓不甚中听。
谢予卿笑道:“在下开封人士!”
凤箫萦哂笑道:“呵呵,开封城都破了,你怎么不以身殉城,跑来金陵撒酒疯?”
“哈哈,阁下之言正和我意!那日便该殉城。”凤箫萦一言顿时令谢予卿清醒,多活这数月,不过是经历更多苦楚罢。随即灌了一大口,指着桥对岸,“那,便是乌衣巷!”
凤箫萦不禁愣住,道:“这位公子,我随口一说,可别当真!”
谢予卿摆摆手,道:“与阁下无关。”又想起身上还有些银子和那枚玉佩,摸出抛给凤箫萦。“我且赴死,身外之物赠与阁下!”说罢转身,径直走到桥中央。
凤箫萦又气又笑,当自己是乞丐么?虽是不情不愿,本能还是探手接过银子和玉佩。无意中瞟了一眼玉佩,“咦,独孤老头玉佩!怎么在这疯子手里?”当即抬头去寻谢予卿身影。
此时谢予卿已坐在护栏上,双脚悬空,怔怔望着河水。
“欸,你还不能死!”凤箫萦快步上前。
谢予卿颇有些不耐,回头道:“我死与你何干?”
凤箫萦一把将谢予卿拽下,顺势夺过酒坛抛入河中,道:“关系大着呢!你且说这玉佩从何而来?”
“捡的!”谢予卿被凤箫萦扣住手臂,挣脱不得,怒道。
“你能捡到独孤老头玉佩,天底下人都敬你是条汉子!少废话,从实招来!”凤箫萦手上力度不禁重了几分。
“信不信由你!不要拦我去死!”谢予卿满脸不悦。
“好!你要寻死,我偏不要你死!”说罢,连拍了谢予卿几处穴道。
谢予卿只觉全身僵硬,感觉得到手脚,却动弹不得。愤然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凤箫萦嬉笑道:“点穴而已,两个时辰不能动,你老实待着罢!”说完作势要走。
谢予卿慌道:“武陵蛮,你站住!”
凤箫萦皱着眉头,没有停下脚步。
略显炙热日光洒在谢予卿身上,两个时辰不长,对于谢予卿却极其漫长,能且只能静静盯着河水流淌。心中愁绪初时纷纷涌现,一遍又一遍,几番往复后,再也生不出新愁,仿佛随着河水流逝了,心中只余一片空明。一个时辰时酒意已消散,四肢麻木感油然而生,余下一个时辰是在身心煎熬中度过,埋怨凤箫萦不在话下。
日薄西山,穴道自解,谢予卿径直瘫坐在地。对于他这不习武功之人,勉力支撑两个时辰不倒实属不易。兀自感叹怎么碰见这等怪人!
“欸,怪人,你没事罢?”凤箫萦并未走远,一直躲暗处盯着,见谢予卿穴道解开后仍在发呆,随即上前问道。
“武陵蛮,在下姓谢,名予卿!”谢予卿瞅见凤箫萦,气愤道。心底却在腹诽“你才是怪人!”
凤箫萦皱眉道:“哼!我叫萧盈。”
“萧公子,再会!”谢予卿撑地而起,拍落身上尘土。
“谢公子,你还没告诉我玉佩之事,若你死了我找谁问去?”凤箫萦怕他又寻别处赴死,急道。
“呸呸呸,你还没死,在下怎会去死?玉佩之事我不想告诉你,死心罢!”谢予卿恼道。
“你!”凤箫萦不禁语噎。暗想这人有独孤老头玉佩,必然与其渊源颇深,打骂不得,可他又一副臭脾气,看来得想招治他。忖了片刻,拱手道:“既然如此,再会。谢公子赠与银子和玉佩。”
谢予卿不禁头疼,暗责自己喝酒失了分寸。如今身无分文,这可如何是好?不得已赔笑道:“萧公子,在下之前酒醉,可别当真了。要不然这样,萧公子归还在下一半银子,玉佩就赠与你。”
凤箫萦一本正经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赠与,又岂可要回?”
谢予卿哭丧着脸道:“这……没有银子,我如何存活!”
凤箫萦见他急了,亦怕他又寻死,便道:“告诉我玉佩来历,银子便还你!此外我允诺替你办一件事,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