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战鼓声阵阵,贺闻洲不欲再与他多话,抬了抬手,身后的人便是列着阵,迎上前去。 先前沈鹤朝趁乱入了东城时与他交过手,他那时看着,便知这位岐王殿下虽有武功,却并未有多好。 因此,如今他担忧的,也不过是暗处的严熵等人,对于这位,倒是放松了些。 但他没料到,盛荀会败的这般快。 因着忌惮,他不敢轻易动手,可未曾想不过僵持了片刻,便听见身后传来嘈杂声。 他回过头,只瞧见长街尽头,是狼狈奔来的一行人。 方才派出的人如今所剩无几,饶是贺闻洲再是镇静,也不由得变了几分脸色。 看着后头一片乌压压的人,贺闻洲神色沉了沉,半晌,闭了闭眼,却是怒声道:“动手!” 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东城内也不知从何处钻出人来,两面夹击。 果然。 贺闻洲闭了闭眼,暗道。 一切,皆是算计。 贺闻洲看着混乱的场面,却是飞身下马,径直向沈鹤朝而去。 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沈鹤朝却是笑了笑,站在原地,未曾动作。 贺闻洲自然意外,心中隐隐有几分一切脱离掌控的心慌,可他已然没了退路,只能一边挥着剑,一边朝沈鹤朝走去,一路走来,已然染了一身血。 “贺将军还真是胆大妄为。”沈鹤朝看着他,却是笑道。 “比不得你。”贺闻洲随口应着,面上却是发狠,提剑冲了上去。 沈鹤朝拿剑挡下,却也被他的力道震得手心发疼。 看着他那般模样,贺闻洲却是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又是挥剑,“岐王殿下的剑术,需得练练才是。” 闻言,沈鹤朝眸色深了深,面色沉了下来,也是举剑迎上,“不劳费心。” 眼见着剑要到了跟前,贺闻洲却是忽的侧身,长剑在空中划过,冲着沈鹤朝腰侧而去。 沈鹤朝躲避不及,却是提剑挡下,又因着猛的换了方向少了力道,被震得退后几步。 未等他站稳,贺闻洲的剑便已然架在了脖子上。 贺闻洲挟着他,心总算是落下几分。 这处动静自然四周皆可见,不多时,刀剑相接的声音便是慢慢弱了下来,双方仍是持剑对峙着,却并未再动手。 “让开。”贺闻洲沉声道。 “殿下!”远处的孟沂先眉心猛的一皱,心下却也多了几分忌惮。 贺闻洲挟着他步步向前,沈鹤朝眼看着他近了人群,直到完全陷入包围中。 贺闻洲自然也注意到自己处境不好,却也只得加大了几分手中的力度以求得几分心安。 沈鹤朝神色舒缓,全然不似被挟持的模样,直到看着四周熟悉的甲衣,这才又多了几分笑意。 “贺将军,”他道,“多谢了。” 他说的太轻也太快,贺闻洲甚至分辨不出他说了几个字,只觉腰侧猛的传来一阵痛意,手肘处被沈鹤朝不知用什么猛的一击,整只手便是麻着,不时微颤。 他苦心谋求的出路顷刻间成了绝路,贺闻洲甚至来不及挣扎几分,沈鹤朝的剑便已落到了他的身上。 那是他的剑,是他先前用来挟持沈鹤朝的剑,如今上头还沾着沈鹤朝的血。 可剑锋所指之处,却已成了他。 “我很好奇,”贺闻洲默了默,看了看他身后成千上万的将士,却是道,“你不该,也不能,调动如此多的兵。” 沈鹤朝看着他,笑意清浅,一如前几日进城时的自如,“调得动的调,调不动的……换个能调动的将领便是。” “毕竟,我这岐王殿下的名头,也非全无用处。” “你卸了他们的职!?”贺闻洲心口一震,眸中满是惊异之色,“你倒还真是放肆,却不怕有人治你的罪,便这般全无忌惮?” 便连皇帝,也不忌惮? 沈鹤朝闻言,神色未变,心中却是苦笑。 如何不担忧。 今日事毕,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怕都要付诸东流了。 “比起这些,”沈鹤朝手中长剑一动,贺闻洲便被那力道震得猛的跪在地上,又见他微微俯下身,开口,“我更怕的,是故土不复存,黎民不复生。” 神色渐冷,沈鹤朝却是不再看他,身子笔直,瞧着不远处的城门,凛然道:“便是身将不复,我也绝不会让你们这些人再有半分寸进,污了我諭阳门庭。” “呵,呵呵,”贺闻洲轻笑,面上笑意渐渐没了去,“你演戏倒是有一套。” 先前装作那般,他还当他武功并未有多好。 如今想来,自那时起,他便已然在他的算计中了。 “孟归宁倒常说我是个疯子,”他低声,“可依我看来,你也不差。” 沈鹤朝不再理会他,只是招了招手,便有人上前来将他押住带了下去。 眼见着人没了踪影,沈鹤朝手中长剑应声而落,面上却终于带上几分轻快。 “铛——” “孟沂先,”沈鹤朝抬头,看着不远处的人,“收兵。” “是。”孟沂先应声,紧绷着的神色终于缓和几分。 沈鹤朝摸了摸脖颈,却是神色变了变。 贺闻洲挟的太紧,他最后又挣脱开那剑便更是深了几分,好歹没出什么大问题,如今颈上却是流着血,他手一触,便是满手鲜红。 看着余光中本要走来的身影忽的转了方向,沈鹤朝不再理会流血的那处,抬步朝着先前押走贺闻洲的路而去。 隔着牢房,沈鹤朝看着坐在角落的人,神色难辨。 他倒还自持着为将者的傲然,不曾乱了衣冠,脊背挺直着。 便是这般默了半晌,沈鹤朝终于叫人开了门,走了进去。 “来了。” 他抬头。 “你知道我会来?” “你还有话没问完,”贺闻洲笑了笑,神色一如既往,倒是不曾有身陷囹圄的自知,“不是吗?” “是,”沈鹤朝上前几步,“不介意我坐下?” “请便。”他抬手,轻轻点了点头。 沈鹤朝找了处坐下,看着他身上锁着的镣铐,“你并非如孟归宁忠于諭阳一般忠于縉安,也不曾如我一般对这一方天地有所执愿。” “我很好奇,”沈鹤朝看着他,说出了他先前不久方才说过的话,“究竟为何,你要为了縉安如此拼命。” 许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些,贺闻洲斟酌半晌,终于轻声开口,“大抵是因为……适合?” 适合? 闻言,沈鹤朝皱了皱眉,可见他似乎还有话说,便将心头的疑惑先压了下去,只是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因为他如我一般卑劣,我便不必畏首畏尾,”他道,“大抵算是……狼狈为奸?是这个词吧。” “我出身平南侯府,你应当知晓。” 沈鹤朝闻言,颔首。 这不是什么秘密。 “我的……母亲,是平南侯的续弦,还未入侯府时,也不过是平南侯母家那边来的一个表小姐罢了。” “若只是普普通通的因着那几分关系选了她自然无碍,可她害死了平南侯夫人,”说到此处,贺闻洲的神色已然变了,言语中似有恨意,“甚至是与我那个父亲一同犯下的恶事,平南侯夫人还留下了个孩子,每见我时便是一脸嫌恶。” “所以我常想,究竟何时,我才能将这身肮脏的血肉褪个干净。” “其实諭阳并不最适合她,”贺闻洲话题转的太快,沈鹤朝却是一瞬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縉安皇帝卑劣不堪,你们那位陛下软弱,真正适合她的只有南聿那位陛下。” “可他已经死了。” 是沈汜。 沈鹤朝心道。 是啊,他已经死了。 可……也不尽然。 “若她遇上的是沈汜,那傅将军不会受忌惮,傅霁渊也不必非从文不可。”沈鹤朝抬眸,说出的话却令他一愣,“那般,她未必有机会逃出那深宅大院。” 孟归宁也并非自己挣扎的上了这条路。 她从来是被世道推着走的人,不知何时便又会被这世道抛下,才会如今这般挣扎着要给自己走出一条道来。 “所谓的适合,也不过相对罢了。”沈鹤朝转身走到门边,便见舟衡站在外头,手中拿着纱布和药膏。 “多谢。”他轻声谢过,接过药膏草草抹了抹,将纱布缠上。 “贺将军,”沈鹤朝看着他,最后落下一句,“这世上从未有谁离了谁不可,一个人也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 “保重。” 说罢,沈鹤朝转身出了牢房,贺闻洲看着那道身影渐渐远去,又将目光收回,神色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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