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看不见她的时候，他还是跟上了。小小的焦点和他的视网膜连着条隐形的线，没什么张力，越绷越紧，如果他不走，下一秒就会断的。 和那时候一样。 库洛洛被危机意识裹挟，尽管什么都不明白，脚步自发地迈开。 然而，今天的路太短了。 她房间的灯亮起来，窗帘上的影子没再出现。巷口狭窄的长方形视角里，月亮不知所踪。凉风拐弯，吹来了烧灼感。颧骨，嘴角，肩膀，还有腰腹，小腿上一丁点。 仿佛有根结实的绳子，从上至下，再从下至上，交叉穿刺过每一处，勒紧，像系鞋带一样打好结。让库洛洛感觉自己没那么松散。 不过松散是正常的。 那条隐形的线实际是他。她不小心勾住了线头，随着脚步一路拉扯，为了不断掉，他只好一直解体。等她带着一堆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的线团消失了，一部分他就消失了。 想象一件风流时装失去了人台，干瘪地躺在地上，变成一块看不清形状的布料。当然是松散的。 库洛洛没离开，倚着墙根，半靠半立。 他现在脑子里飞舞着这些乱七八糟，毫无意义的拥挤念头，是因为不愿意想别的。 矛盾的，模糊的，冲突的。 她哭得像他做错了什么，像他把好好的一切搞砸了。这种可能性一出现，宛若悬在头顶的开锋利刃，他本能地要躲，很正常吧。它却亦步亦趋，以致他没法张口，伸手，留她。 库洛洛碰到了衣袋中的手机，如同触碰到把他拉回真实世界的锚。 …… 三区的宾馆同样在金門旁边，但安排的楼层不错，环境不算嘈杂。信长和窝金的双床房里有张棋牌桌，此刻上边摆放的是热气腾腾的食物。 顶灯散发出温暖的光芒，窗外透进的冷光不值一提。四人围坐，安静地吃着晚饭。 派克的电话忽然开始振动。 她略正色，放下筷子。窝金瞥了一眼，继续扒拉饭。玛琪端着碗，稍侧目。信长也抬头看过去。 派克就在桌上接了，“喂？” “我完蛋了，派克。”库洛洛的声音低低的，没什么活力，“她要我再也别找她。” “咳……”窝金呛了一声。 派克条件反射地捂住话筒，看了眼信长仿佛在努力伸长的耳朵，她嘴角细微地抽了抽，“你们先吃。” 为了给库洛洛留点面子，她回了自己房间。 “发生了什么？” 她一手环胸，搭在举着手机那条的胳膊上，凭窗而立，望着繁华喧闹的建筑。 听他一五一十讲完，派克带着担忧问了句，“你还在外面？先回去包扎吧，吃个晚饭。” “我没事。”库洛洛说，“万一她喊侠客来，我可以打昏他。” “你可以提前打昏他。”派克提出建议。 他说：“我想过了，路上有概率错开。提前通知飞坦报备，如果被侠客发现，他猜到我们吵架了，会开心死的。我不能冒险。” “……你要待一夜？” “不会，到她熄灯。” 派克感觉他有理智又没有。她叹了口气，“分手也——” “没分手。”库洛洛听起来很确定，”她没说分手。只是不许我找她。” “……”这样一来派克有点好奇了，“她也没说她喜欢侠客，为什么你认为她喜欢？” “我不认为。你也觉得我认为吗？”他的音量弱下来，带着疑问，“我最多以为她谁都不在乎。” “……那么，说那些话是做什么？” “我想她多陪陪我。比侠客多，这个要求不高，对吗？我把她要说的都说完了，只想听这一句话而已。” 库洛洛那头的风声还是很大，几乎像涛声，他清亮平静的嗓子被巨浪淹出一点无助，“我以为，她只要有一点在意我，都会回答说‘我对你更用心’，至少是‘别委屈了，来抱抱’，但她发火了。” “……”派克微垂着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所以你早就知道后面是气话？” 库洛洛的声线缥缈起来，“我忍住了，并没有逼她，也没凶，语气很好。怎么会是我的错，我让她生气？如果我没错，就是她嫌我麻烦，借题发挥要我死心。但她……哭得难过，还打我，非常凶，她真的气坏了。” “我一直觉得伊洛丝谁都不在乎。”派克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利落又不失温柔地说，“也许她对你是有感情的。” “但我实在不明白你和她各自喜欢对方什么。她不懂你，你不懂她，也没人试图去理解彼此。你逼她接受你，又逼自己接受她，像莫名其妙非要开车和她的车相撞，为了什么？既然她转向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想想。别站着了，快回去吧。” 然后库洛洛沉默了。 窄巷之内，黝黑如墨染。远处透进的微弱光线，令这条巷子的尽头尚存些许模糊的轮廓。屏幕照亮了他一点。脱离他身体的呼吸在寒冷的夜空凝结，仿佛要变成可以触摸的存在，却四散消失在不远处的灯火通明里。 风吹过，拂动他的衣角。 “你还好吗？”派克的声音从手机里透出。 “我没事，我只是……”库洛洛停顿了一下，手指摸索着发热的机盖，像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揉捏出一句话。他侧头，望向窄巷的开口，瞳孔上显现出微弱的光点。 …… 台灯撒下一圈柔和的豆黄色辉光。 伊洛丝得到了她想要的清静，本来应该神清气爽。 “……大概率是雅各布·莫里森。你在听么？”没好气的男声从开着免提的电话中传来。 “你凶什么呀？”伊洛丝手中的笔一顿，眉头跟着微颦，像水面浮出波纹，“我需要思考啊。” 霍尔坐在案前，翻文件的手停了，看了眼手机屏幕，他冷哼一声，“三分钟不说一个字，我在给你做演讲？” “你话太密，我插不进去。”她语气缓了点，”所以林恩确实感染了。” “……”霍尔确信这后三分钟的内容她一点也没听，火气蹭蹭往上涨，“你到底在干嘛？” “你别喊。我听了，我还给你做了笔记，要不要念给你听？”伊洛丝拿起手机，“我现在脑子乱，理不清。不说了，明天见。” 她的手指快按到挂断键的时候，那边最后来了句—— “怎么了？和小男朋友吵架？”霍尔的口吻带着少有的戏谑。 他垂目，随手拿起笔，无意识地在指节转起来。 “我没有男朋友。”伊洛丝盯着屏幕，沉默了一小会儿，“我只是饿了，血糖是大脑的主要能源，我缺少能量。” 她的否认干巴巴的，太生硬，解释也画蛇添足。霍尔唇角翘起了一点，顺着她说下去，“伯父在忙你就不吃饭？想吃什么？” “这个点应该卖光了，来不及了。”伊洛丝想到这，又开始心烦意乱，胸闷气短。左手的笔被她“刷”地投掷进铅黑色笔筒。 更气了。 这也是库洛洛导致的，失去漂亮笔筒的时候她就应该学到教训。她的目光在这个六棱柱上多停留了一秒，忽有一丝疑惑闪现。 伊洛丝伸手去探，将它拿了起来。 卖光了？霍尔的眉稍稍一抬，“万里家？” 她没说话。 “我问问吧，有就差人给你送。”他指间的笔轻盈地落下，“不要流星街还没出，人先饿没了。” 霍尔挂断了电话。 伊洛丝确实没注意听他在唧唧喳喳什么。她倾斜着笔筒细细端详。今早经伊路米提醒粗略看的那一眼，没觉出任何不对，但她现在明确感知到了细微的古怪。 她放下手机，指尖轻轻滑过表面，指腹传递了新的认知。均匀细腻的触感不复，多了微妙的，如细小石粒的颗粒凸起，像是…… 她脑海中仿若有个封存的盒子在此刻开启，里头的宝石洋溢出璀璨的光。 伊洛丝迎来了顿悟。 “疫区目前……”她随口问着，转过头，看到的却是已经黑掉的屏幕。 恰在此时又亮起来，手机在桌上震动。 伊洛丝眨了眨眼，接通。 “还有。”霍尔不明不白地说。 “啊？”她问。 “已经订好了。你想去店里吃吗？”他问，“等送过去，硬面也变软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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