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的锁舌‘喀哒’扣上。那之后，没什么再能吵到我了。 我借屏幕微弱的光，玩内置基础游戏。让形状不同的小积木落在积木间隙里，直到形成完整不可分的长方体。 不可分是因为，凹槽被填补的瞬间，‘滴——’，空隙消失了，每个小积木的一部分也化为乌有。 说不清是每一小块死亡都伴随哀啼，还是更多更快速的新生在愉悦地尖叫。这是个无聊的反馈循环，但我着了魔，根本没法停下。 单纯的重复太枯燥，也可能被窝实在氧气稀薄，意识很快朦胧。 又一次，我坠入奇异的梦境。 我看见…数量繁多的注射器。 接连不断的水滴，匀速落下。 类似耳鸣的低噪音。 一束强光占据视野。 再然后，所有光都消失了，留下没边际的黑暗。 我费劲地掀开眼皮，面前仍是黑洞洞的世界。挣扎几番，直到耳朵捕捉到头发与枕头的摩擦，才确认这只是夜晚而已。 睡了多久？ 我试着张嘴，渴得厉害，却被躯体拘在床上无法动弹。歇了几个呼吸，我抬起手，敲了敲脑袋后边的墙壁。 库洛洛房间的布局和我的正好相反。拜托他，这时候别在楼下吃饭。 没等敲第三下，那头用‘咚咚’的扣击声回应。 我松了口气，把手缩回被子里头，转去研究天色。平躺的视野找不到月亮，只能依稀辨认出，窗户边缘沾着它外散的莹白色辉影。那么，离深夜还有段距离。 没多久，房门‘喀哒’被打开。 …… “怎么了？”库洛洛的声音透着松松垮垮的疏懒，“不开灯？睡了一下午？” 我还是昏沉，被他拉出一点实感。 “……渴。”把这个字撵出喉咙，再说下去就没那么难了，“别开灯了。” 可是走廊没有灯，顶上最大的吊灯也没开，只有极其微弱的亮度侵袭上库洛洛左侧身体的一小片——是从他敞着门的房间里钻出的光明。 我需要那一点点亮光，好像那是真实生活的唯一依仗，却只能用更多更深的黑夜来凸显。 他在原地站了会，转身往楼道走，很快带回来一杯水。看我小口小口无声无息就喝完了，他又问了句：“怎么了？” 凉透的清水淌过食道，胃部也被刺激出类似痉挛的感受，我完全清醒过来，深吁一口气，“我做了个怪梦。” 库洛洛坐在床边，安静地等着我往下说。 “上次做这样的梦，是在教堂。”我扯了扯他的手，“我害怕。” 他沉下身贴近，搂住我的肩膀。但这姿势别扭，他只坚持了几秒，又翻过来躺到床里侧，伸手圈住我。 这时候我顾不上计较他脱没脱鞋，近乎贪婪地吸入他怀里的空气和他的呼吸。直到被体温蒸得热腾腾，心跳才稍微平缓下来。 “在梦里的时候我不怕。就好像，那根本不是我的梦，是在看一段毫无关系的录影带，我甚至没办法阻止它播放。” 他握住我的手臂，似乎传递了一些力量：“噩梦？” “不。”我否认，“零散的画面，胡乱的意向，和好坏无关。醒了我才开始…难过…想哭，但哭不出来，我干掉了。” “在教堂做的梦也一样？”他收回刚刚的散漫，冷静地问。掌心收紧，复又放松，来回摩挲我的手臂几下，更深地把我搂进怀里。 “内容不一样，类型一样。但那次我没什么别的感觉。”我补充，“我给你讲《旧约》的那天——你记得那天吧。” 库洛洛点头。 “我被你的呼吸吵醒了，天蒙蒙亮，才模模糊糊地——” 我惊呼，“光线！” “两次都在太阳没落山的时候。” 库洛洛反应过来，咧开嘴笑，“伊洛丝，这说明白日做梦不是好习惯。” 我右手正贴着他的小腹，顺势一掌过去。库洛洛吃痛，闷哼一声。 本就毫无征兆的恐惧消失了大半。 “你真的讨厌，烦人！”我还想来个肘击，被他拦下。 “再打就疼了。”他紧紧攥着我的手，生怕被挣脱，“阳光也许是发生的契机。但并不是决定性的。进缓冲区，你也天亮才睡，但那次没做这种梦吧？” 我这时候也没什么力气了，干脆懒在他身上，拿脑袋蹭蹭他，继续说下去，“在教堂做的梦，是有意义的。那些图像，声音，全部在我们前往四区的路上映现了。” “比如说？” 我努力回想，却什么都记不起来，“具体的，也许时间过去太久……我只知道，它们要么有所象征，要么是种隐喻……” “今天呢?今天梦到了什么？” 我讲给他听。 库洛洛想了一会：“我们只能找方向。” “方向？”我顿了顿，“追根溯源？” 大脑产生梦境，需要现实素材。 他点点头：“你给我讲《旧约》那天，发生了什么？” “我们统一了战线。” 记忆潮水般涌来，“我们在那天决定了‘方向’。” 他又问：“今天呢？” 安科告诉我的信息，显然也惊吓了库洛洛。他身子一僵，肌肉紧绷。 “但其实没事。”我安抚他，“侠客说他不在乎。他觉得他爸爸早该去陪他妈妈。” 库洛洛小小松口气。 我小声补充：“如果他的妈妈也这样希望的话。” 他总在没意义的地方较真，又追问：“怎么会不希望永远在一起？” 我并不喜欢他的用词。“为什么非要‘永远’在一起？” “他们一起生育后代，在后代身上延续一部分自己。这传达的难道不是‘永远’的希望？” “是啊。这不就已经实现了吗？”我应道，“‘永远’已经实现了，两个人在不在一起要什么紧？” 库洛洛咬牙切齿半天，还是想不出答案，却不肯服输，喉咙里哼哼：“我早晚会回答你。” “行。”他这幅样子还挺好玩，我勾唇，“我等你。” 他沉默一会，抛出句：“还怕吗？” 我细细琢磨，“不怕了。但现在的感觉更奇怪。好像，身体哪里开了口子，朝外漏风。” “漏风么？”他重复念叨了一遍，突然松开我的手，一把捏住我的鼻子，“这样就好啦。” 月亮没完全升上来，库洛洛的五官乌漆嘛黑糊成一团，尽管如此也没盖住狡黠的笑。 我拍开他的爪子，说不清现在是更无语还是更无奈。 “你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我定睛看他。视觉很快适应，自动消去浮着的黑雾，露出他澄亮，装载太多笑意的眼睛。 库洛洛向来不会因为被骂质疑自己，他只会更得意。 他得意地继续中断的对话：“我们能确定什么？从今天发生的事里。” 我想，最简单的一点就是：“奥图要倒霉。” 他问： “如果侠客自己都无所谓，还有什么关系？” “和我的关系么？”我盯着他身后的窗子发呆，“我真的又怕又难过。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 心猛地一揪，“母亲……” 我不确定有没有发出声，只是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思绪把脑子缠成胡乱一团，不断挤压出杂乱琐碎的片段。 “安科表现得那么奇怪，为什么？事情复杂在哪？爸爸……在忙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我们得更快才行。” 库洛洛的手掌隔着布料，除了温度，还传递了些他的坚定给我。他语气轻松，“没问题。” “不要着急，又不是没路可走。最坏的打算不过是告诉你爸。” 他这样说，却露出挑衅的笑，所以这句话隐藏的半段是——真这么胆小，我就看不起你。 不提我是不是个软弱的人。牵扯到妈妈，根本就没法和我爸讲，只能自己找出真相。一旦父亲发现她，绝不会再让她离开。 我能帮到她吗？ 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比什么都不干好。 “我想。”我坚定地回答他，“我们一起去三区。” 库洛洛像被夜晚融化了，眉目都舒展开：“好。” “……”临时改变他的计划，怎么反而……？ 我不解地盯着他，“笑得这么开心做什么，你又有什么想法？” 他只是摇摇头，还没收敛住唇边的笑。 “你一直在说‘我们’。”库洛洛说。月光点亮了他的发梢，蔓延到侧脸脖子和身体，描绘勾勒出他的柔软明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感觉很好听。” “……我总是说。”我本来想反驳，或是挣点面子，但库洛洛表现得无害又透明，他也确实在我需要的时候，给了我很多很多，支撑。 于是舌头下边的话转了几个圈，我不再拐弯抹角，“我也很喜欢这样。‘我们’一起，踢块石头，改变世界。” “‘踢块石头，改变世界。’”库洛洛念叨着，搂紧我蹭了蹭，像我蹭他那样，“一点问题也没有。” “你得珍惜我。”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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