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羊的毛绵细厚实又有弹性，柔软度跟老柯勒那只不相上下，但比那只更多一丝韧性，也更干净洁白一些，不难看出有在被人十分用心地照料着。 只是摸一摸的话，老柯勒那只羊确实更有“软绵绵”的感觉，但无论是从实际做面料的角度来评价，还是从莉亚个人喜好的角度来评价，都是眼前这只更胜一筹。 莉亚再次看向旁边的投票板，稍作考虑，跟男人搭话：“您好，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男人听见声音，几秒后才慢慢抬起头，似乎并不想搭理任何人。 然而当他扫了莉亚一眼后，他脸上的不耐烦立马消失了，愣在原地。 莉亚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男人长相斯文，戴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棕色的眼珠颜色偏浅，鼻梁上与鼻梁两侧长着小片淡淡的雀斑，气质颇有一股学者气息。 男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结结巴巴地应道：“您、您好，请、请问有什么问题呢？” “我想知道这个票数多少会影响评奖吗？”莉亚指指投票板，微笑着问。 “不影响，”男人摇摇头，回答，“评奖只看羊毛质量。” “哦。那样的话，我认为你能赢。”莉亚对男人说。 对方霎时怔住，难以置信地瞪眼望了莉亚许久，随后倏地站起身，惊讶大呼：“你说真的？！” 莉亚点头，接着将手里两块木牌子的其中一块挂到了他的投票板上。两块木牌子上都刻着“345”这个数字，一块是投票和抽奖时用的，一块是用来兑奖的。 她刚挂好牌子，就有一双手从旁横了过来，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谢谢你！！”男人高声说道。 莉亚吃了一惊，扭头看向他，没想到对方竟眼眶泛红，像是快要哭出来。 旁边的其他参赛者见了，都笑了起来。 “这位小姐，你别管他，他这里有一点问题。”其中一人边说边用指尖点点自己的脑袋。 男人一看，立刻道：“你别乱说！我脑子才没病！” “没病会读完书不留在王都，回来这里养羊？” “这是从我外祖母那代就开始做的事，我回来接手有什么问题？”男人不服气地反驳，继而又小声喃喃道，“况且，我读书又不是为了服务那些瞧不起普通人的贵族的，与其留在王都，还不如回来用我的知识干些我认为有意义的事。” 听完男人的话，莉亚愈发在意起来，禁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沉吟片晌，道：“我的外祖母一直都在研究如何让羊毛的品质变得更好，我从小就跟着她，帮忙做研究。可惜直到两年前外祖母去世，我们的羊也始终赢不过老柯勒的。”他垂着眸，神情黯然，“今年我的研究终于有了成果，可结果你也看到了，大家似乎还是不太喜欢。这时候听你说我会赢，就一下子没忍住激动起来了……” 在这个以魔法为尊的国度，却有普通人在坚持认真做科研。作为一个曾经生活在科学世界的人，莉亚/情不自禁地对他肃然起敬起来。 而且说实话，莉亚觉得不少人应该都是跟风投的老柯勒，并不是真的因为认为那只羊的毛更好。 她回握了一下男人的手，鼓励他：“加油！你一定能成功的！” 男人感动得说不出话，与莉亚对视半晌，眼眶上的红晕渐渐染到了脸颊上。 他喉结上下动了几下，羞涩地开口：“那、那个……我、我叫哈尔。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 莉亚微顿，思索数秒。正当她打算报个假名的时候，一直静静站她身后的黑狼忽然走上前来，粗鲁地顶开了男人的手，喉间还发出恼怒的低呜。 哈尔一低头，就见一只英武威风得分不清是狼还是狗的动物正不满地瞪着他。 “哇！” 他吓了一跳，第一时间后退两步，心动的心跳也变成了惊吓的心跳。 哈尔抚着自己胸口说：“你的狗好凶。” “他不凶。”虽然还没想明白黑狼为什么这么做，但莉亚还是下意识替黑狼说话。 女生微弯下腰，双臂虚虚地圈着大狗的脖子，满满都是维护的姿态。 哈尔见状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道：“也对，是我失礼了，一直握着异性的手不放，你的狗应该也只是想保护您而已。” “……”莉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神情复杂地轻声说，“他……不是我的狗。” 怎知她话音刚落，黑狼就扭过头来，轻轻舔了她的脸两下，仿佛在向哈尔宣示什么。 莉亚呆住。 “不是？”哈尔也一头雾水，狐疑的目光在她与黑狼之间逡巡，“可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 “呃……我、我想再到别处逛逛，先走了！” 莉亚被黑狼的举动搞得心慌意乱，又怕再聊下去会暴露，连忙说了两句告别的话，离开了那里。 中午刚过，“年度最佳羊毛”的评选结果便出来了。 结果令绝大多数人都大跌眼镜，连续十年优胜的老柯勒竟输给了哈尔这个年轻的毛头小子。 颁奖时，哈尔在台上哭成了泪人。许多奔着中奖去投票的人都有些鼓噪，怀疑评选结果，倒是老柯勒笑呵呵地恭喜了哈尔。 结束后，舞台上的司仪立即安排抽奖。 他们把投票给哈尔的木牌子倒进一个箱中，同时司仪道：“接下来，让我们掌声欢迎我们的巴特莱镇长先生，来为我们介绍这次的神秘大奖！” 话音落下，就有一位身形圆胖，身穿红色西服的男人走上台来。他的身后有个人推着一辆推车，推车上的方形玻璃盒中展示着一条项链。 项链上镶着一颗比一个指节稍大一点的淡紫色宝石，随着角度变化，阳光还会在宝石表面反射出道道亮眼的银光，非常漂亮。 “我们这次的神秘大奖，就是这颗从希瑙秘林带出来的宝石！”巴特莱镇长在台上兴奋地说道。 台下的人听了，都顿时哗然，交头接耳起来。 “希瑙秘林？就是那个号称无比危险，有去无回的秘林吗？” “就是那个。别说普通人，一些魔力很强的人不信邪进去了，都没能出来，至今杳无音信！” “这样的话这宝石是怎么带出来的？” “嗐！你听他瞎吹，他那些假宝石全都是被人骗着买下的。每次意识到被骗，他就会把这些垃圾当奖品送出来，好省点钱！” 附近的人不屑地小声说着，不过台上的巴特莱镇长一无所知，仍在滔滔不绝地讲述这颗宝石的来历。 讲了近十分钟，镇长依旧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司仪不得不无奈地打断他，让他抽奖。 巴特莱镇长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手臂伸进司仪递来的箱子里。 几秒后，他从里面拿出一块木牌子。 司仪制造气氛道：“来让我们瞧瞧，到底是哪一位幸运儿会得到二十钱币的奖金以及这条漂亮又珍贵的项链呢——” 他故意拖长的尾音落下，紧接着众人就听镇长说：“中奖号码是，345！” 莉亚愣住片晌。 而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木牌子，确定上面的确刻着“345”。 她中奖了？！ 莉亚不敢相信。 她一向没什么中奖运，中奖次数寥寥无几，今天投票也只是为了趁机会摸摸绵羊同时向哈尔表示一下支持，并没有期待过会被抽中。 能中奖总归是值得欣喜的，不过问题是，她上台领奖怎么想都有点过分高调了。 她某种程度上可是在逃亡路上啊…… 不料哈尔方才竟留意到了莉亚的号码，一听到这个数字，他就朝莉亚挥起了手，仿佛早就注意到她站在哪里似的。 有一瞬间，莉亚真的想落荒而逃。但她又意识到这时候逃走反而引人怀疑，一时间定在了原地，进退两难。 身后的雷温小声对莉亚说：“莉亚小姐，上去领奖吧。表现得自然点就行。” 这难度也太高了吧！ 莉亚深呼吸一口气，悄悄咽了口唾沫，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平常心，走上台去。 确认过她手中的木牌子之后，镇长将奖金与项链交到莉亚手上，并喋喋不休地嘱咐她：“这宝石可是由世上最优秀的勇者从希瑙秘林深处带回来的，珍贵无比，你可要好好保管。” “好的。”莉亚干笑着应道，低头认真端详那颗颜色特别的宝石，越瞧越喜欢。 她对镇长讲的宝石来历半信半疑，可即便那些故事是假的，也不能否认这是颗相当好看的石头。 莉亚领奖之后，哈尔也走上前来，对她说：“谢谢你支持我。” 他本想与莉亚友好地拥抱一下，但不知怎的，他的余光里总有一只大黑狗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在警告他不要碰女生一样，哈尔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不用谢。”莉亚朝他笑笑，“恭喜你获胜。” 怕在台上待太久会出事，莉亚急急忙忙地下了台。随后，她和黑狼、雷温一同离开了中心广场。 莉亚把钱币交给雷温。他们的旅程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能有这样一笔意外进账，还是挺让莉亚高兴的。 不过她想了一下，又从钱袋子里面拿出两个钱币，用那些钱在其中几个摊位中买了些糖果零食。 买完之后，莉亚在路边张望片时，发现前方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和妈妈一起在逛摊位。 她朝小女孩走过去，拿出几颗糖，弯下腰，浅笑着对小女孩说：“送给你吃。” 小女孩见了糖，立刻眼睛都直了，想接下但又怕妈妈不允许，抬头看了妈妈一眼。 莉亚连忙跟女人解释：“今天节日嘛，想跟大家一起开心一下，不要客气。” 她妈妈朝莉亚感激一笑，摸摸小女孩的头，对小女孩说：“快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小女孩声音清脆，雀跃地接下了糖。 莉亚直起身，就见不远处站了一个男孩子，正眼巴巴望着她手里的东西。她轻笑，给了他两块，男孩笑逐颜开，说了声谢谢。 莉亚一边走，一边给路过的小孩子送糖果。不一会儿，她的“名声”就传播了开来，身边围了好几个小孩，都在用渴望的眼光注视着她。 “姐姐我也想要糖！” “姐姐这边！” “谢谢姐姐！”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响个不停，不到两分钟，她买的糖果就全送出去了。 然而面前还有两个小孩没拿到。 “没有糖了吗……”小女孩神情怯怯，满脸失望。 莉亚看着不忍心，立即对女孩道：“不要伤心，姐姐再去买些回来。” 她说完，往旁边望了望，想要在雷温那再拿点钱，却没能找到雷温与黑狼的身影。 正思疑时，一个黑影从她身后走到了她的腿边。 有小孩子当即笑道：“哇啊！大狗狗好帅呀！” 莉亚闻言，顺着小孩的手指低头一看，居然是黑狼。 他乖巧地在她腿边坐了下来，嘴里叼着一个小篮子，篮中放的正是一些糖果。 莉亚讶然挑眉，同时也被他这个模样可爱到了。 此时黑狼抬起脸，头微微一歪，瞅着她的瞳中蕴着些许不解，像是在问她怎么不把篮子接过去。 莉亚回过神，忙从他嘴里接过篮子，朝他展颜一笑：“谢谢芬里尔先生。” 黑狼怔了怔，默默撇开脸，神态隐隐有些不大自在。 莉亚犹豫刹那，还是忍不住趁机摸了摸他的头。 美妙的手感令莉亚差点舍不得停下，可她怕太过分黑狼会生气，所以还是咬牙缩回手，心虚地避开黑狼的视线，转身把篮子里的糖果递给剩下的两个小孩。 结果黑狼出现之后，小孩们都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嚷着想要摸摸他。 为了不引起更多人注目，也为了不让别人摸到他，莉亚第一时间牵着黑狼逃出了小孩的包围。 在镇里逗留了三个多小时，活动也活动够了，他们也就慢慢往镇外走，准备离开劳卡莫雷。 刚走到镇子边缘，莉亚就听见身后传来焦急的呼喊声：“那个！！请等一下！！” 莉亚认出是哈尔的声音，回过头去。 男人以最快速度冲到她面前，弯下腰，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那个……你们……要走了吗？” 莉亚点点头：“是的。” “你们……能在这里……等我一下子吗？”哈尔说，“就十分钟！” “怎么了吗？”莉亚疑问。 “总之在这等我！我很快回来！”话未说完，男人便朝镇外狂奔而去。 叫他也来不及了，莉亚只好先在原地等着。 不到十分钟，哈尔就跑了回来。 男人跑得脸都涨得通红，呼吸也喘得厉害，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将一本像是手记的厚本子递给莉亚：“送给你！” “这是什么？”莉亚疑惑。 “我的父母是冒险者，这是他们的旅行笔记。”哈尔边大口喘气边解释，“你们应该也是旅人对吧，这本东西应该能帮上你们的忙。” 莉亚一听，忙摆手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能收！” “他们说了，这本东西他们送给我了，我也能随时送给我想送的人，你就尽管收下吧！” 哈尔说着，将手记往莉亚手里塞。 对方一副不送出去不罢休的样子，在这路上拉拉扯扯也惹眼，莉亚迟疑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谢谢你，哈尔。”她把手记珍重地抱在怀中，向他道谢。 男人满足地笑了起来，说：“祝你们旅途平安！” 离开劳卡莫雷镇，他们回到马车，再次踏上旅途。 莉亚坐在车尾，望着越来越远的镇子，手里还拿着装着几颗糖的小篮子以及哈尔送的手记。 待她再也看不到镇子后，莉亚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糖果，忽而想到什么。 她拿起一颗糖，拆掉外层的纸，然后将它递向趴在另一边车尾的黑狼。 “芬里尔先生，啊——” 黑狼微愣，少顷后，他扭开头道：“干什么？” “芬里尔先生刚刚一直装成狗狗，应该挺辛苦的，吃颗糖吧。”莉亚拿着糖，忐忑地看着他，说，“以及，谢谢芬里尔先生买糖来。” 其实莉亚也清楚一颗糖并不能弥补到什么，她这样只是想创造些和黑狼接触的机会罢了。 黑狼良久未动，莉亚也不退缩，手就停在黑狼面前。 正当莉亚担心他会坚决拒绝时，对方还是无可奈何地张开了嘴巴。 莉亚喜上眉梢，立即把糖放进他嘴里。 这时，她听见黑狼问：“为什么想到要送糖给小孩？” 莉亚沉吟一会儿，回答：“我上一世生活的地方有个说法，中大奖之后分享一些出去，就能保佑你以后继续可以中奖。” 顿了顿，她又道：“其实就是一种分享精神啦，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话音落下，莉亚隐约听见一声极小的轻笑。 她即刻扭头看向黑狼，但黑狼脸上神情淡淡，并没有笑过的样子。 听错了？ 莉亚迷惑地转回头，也给自己拆了块糖。 这之后，他们又在野外走了三天。 哈尔给的手记中确实有不少对他们有用的东西，这三天他们走的路径都是些人少但又不太难走的路，坐在车上比前段时间轻松不少，起码屁股是没颠簸得那么疼了。 一日夜晚，他们在林中休息。 由于怕帐篷太显眼，因而尽管莉亚的背囊里带着帐篷，这段日子的晚上他们都是在马车上睡的。货厢里没有座位，但相对的也有好处，就是睡觉的时候比客车要施展得开一些。 为了省些位置，黑狼都是以狼的形态睡在车厢中央，莉亚睡在靠近车头的位置，雷温则是睡在车尾。 半夜时分，芬里尔半醒半睡地趴在车厢里，耳朵一直留意着外头的声响，并没有睡得很熟。 突然之间，他感觉自己身后多出一股热源。 芬里尔眉头蹙了蹙，意识彻底清醒过来，缓缓睁开眼。但没等他把眼睛完全睁开，他背后的人就伸过手臂，抱住了他的身体。 “！！” 女生身上的香气马上包围了他，芬里尔的心猛地一跳，僵住身体。 她的脸埋进他后背的毛里，蹭了好几下，气息全都喷在了他背上，弄得他又痒又热。 “……芬里尔先生……好暖……”她的话音听起来口齿不清，显然就是在说梦话。 芬里尔哭笑不得。 他徐徐吐出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回过头。 女生原本盖着的被子被她踢到了一边，半夜林里凉，她估计是踢了被子觉得冷，于是无意识地寻找热源，凑到了他这边。 芬里尔想要起来给她盖好被子，谁知他一动，身后的女生就把他抱得更紧了，吓得他不敢再有动作，只能施了个魔法，让车厢里的温度升高一些。 不用担心莉亚着凉，剩下的就只有他把不把持得住的问题了。 这段时间，他忍着不跟她说话，忍得辛苦不已。 他猜，莉亚应该以为他已经放弃她了。 他是故意让莉亚那么以为的。 之前他每次强烈地向莉亚表达自己对她的感情时，莉亚的脸色总会变得不太好，也会执着地强调他和百丽儿才是一对。 那天晚上的事让他知道，这都因莉亚也被控制了。 曾经被控制的他知道被世界之核控制时有多么痛苦，他也知道有办法能让莉亚脱离控制，但芬里尔想来想去，最终还是不忍心让莉亚经历脱离控制时的疼痛。 因此在解决世界之核之前，他都不想再触发世界之核对莉亚的控制。 或许是由于车厢内变热了，几分钟后，莉亚松开芬里尔，转了个身。 芬里尔松了口气，坐起身，轻手轻脚地过去叼起莉亚的被子。 刚为她盖好被子，芬里尔的耳朵便一动，捕捉到了从车外远处传来的声响。 ——有人来了。 而且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群人，正以要包围住他们的阵势朝他们靠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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