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们救回来的男人站在火堆旁，头发被打湿了，滴着水，垂着的双手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 叶洛羽看到男人竟然光着脚，微叹了口气。 有主人的仆人虽然过得辛苦，但没有跟在主人身边的，却更悲惨。这个世界的秩序，造就了如此境遇。 男人任凭他们打量，一语不发。无论问什么，都不回答，甚至在面对“你叫什么名字”这个问题时，都沉默以对。 看起来极其的油盐不进。 樊松已经听叶洛羽讲了经过，见这个仆人的模样，叹了口气，“也是可怜人，洛羽妹子和盛队都是好人，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男人还是一动不动。 叶洛羽从空间吊坠里找了找，翻出来一双鞋递给他。 男人看着眼前的崭新的鞋，愣住了。 “给你穿的，拿着。”叶洛羽催促道，见男人还在犹豫，她明白对方在犹豫什么，加了一句，“不需要任何交换，穿上吧。” 男人这才慢慢伸出手，接过鞋，坐到地上穿。穿好之后，他似乎对脚上的包裹感有些不知所措，目光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坚硬。 但是，他依旧什么都不说，目光盯着自己的脚，一声不吭。 叶洛羽见问不出什么，也不强求，走到一处房梁下，跳起抓住房梁做引体向上，说道：“今晚你就先在这里休息。没有主人的仆人很危险，你知道吧？如果今晚你遇到的不是我们，现在要么被杀死，要么被带到基地，强行烙印别的主人。” 男人抬起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成风，眼中带着不信任。看得出，他不相信任何人。 但是，他同样明白叶洛羽所说都是事实。这里已经是一个很理想的过夜场所了。 男人很犹豫。 “安心休息。”同为仆人，成风理解他的想法。他张开手，几根干树枝瞬移出现在掌上。将树枝填到火堆中，他说：“比起野外，这里要安全一些。不管你想去哪，今天晚上就在这歇着吧。” 男人不再说话，低下头，双手抱住膝盖，靠在角落中，盯着面前的火堆。 过了不知多久，屋子里渐渐地黑暗下来，只有逐渐燃烧殆尽的木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偶尔溅出几颗火星。 天刚蒙蒙亮，四周就传来些微的响动，是前一天住在小周村的人动身赶路。 叶洛羽在睡袋中翻了个身，睁开眼，坐了起来。成风同时睁开眼睛，无声地看着她。 叶洛羽打了个小声的手势。屋子里其他人都在睡觉，包括盛红菲和乔夜。这俩人昨晚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回来那么晚，现在都睡得很沉。 她尽量不发出声音地从睡袋中钻出来，走出房间，成风跟在身后。 “在外面守了一夜的朋友，出来吧。”叶洛羽站在院子中，朗声说道，“既然你这么有耐心，不如出来当面谈一谈。” 昨晚躺下不久，叶洛羽就察觉到有一名异能者来到附近。听声音，对方似乎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进来，最终停留在院子附近，徘徊了一个晚上。 她说完后，果然有一个人慢慢走进院在。 对方是一名女性猎魔者，看起来三十岁左右。 走进院子后，她在距离叶洛羽一米之外的地站定，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这个女人外表看似淡定，垂在身侧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显然她很紧张。 既然这么紧张，还要出现，说明昨晚带回来的男人对她很重要。 于是叶洛羽单刀直入，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女人神色僵了僵，脸上闪过挣扎神色，随后下定决心般说道：“你昨晚带走的那名仆人，是我的丈夫。” 开了头，后面的话就顺畅多了。女性猎魔者简单介绍自己。她来自零号基地，名叫顾岚，昨晚被带过来的男人叫许天宁。 叶洛羽将她带进房间。 顾岚一走进去，蜷缩着睡在角落中的男人立刻警觉地睁开眼，在看到顾岚的那一刻愣住了。 顾岚低声地叫了一声“天宁”，就快步跑了过去，蹲在他面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声音颤抖，“这些天，你过得怎么样？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偏不信。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许天宁摇摇头，开口说话，嗓音沙哑，“我不是说过，如果我死了，你别出来找？被他们发现怎么办？” 顾岚声音哽咽，摇着头，发狠道：“发现就发现了，大不了，换个基地，基地不收，我们就自己活着，活到哪天算哪天！” 许天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终究没有说什么，似乎对她的固执已经习惯。他伸出粗粝的手掌，轻轻摸着妻子的长发。 从昨晚到现在，叶洛羽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脸上这么丰富的表情，而不是那种死气沉沉无所谓的样子。 顾岚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朝向叶洛羽，郑重地鞠躬，“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杀死他，还允许他在这处安全的住所休息。” “我知道一名没有主人的仆人独自游走很危险，如果昨晚他不是遇到了你，大概已经死了。”顾岚感激道。 “昨天你也在附近？”叶洛羽问。 “嗯。”顾岚点头，解释道，“昨天傍晚，我赶到小周村外的时候，看到天宁想偷晶核，被你发现。本来，我想上前解释的，但跟你们一起的另外那个猎魔者，我不太想见到他。而且你并没有对天宁怎么样，我就远远跟在后面，来到了这里。怕打扰你们休息，便等到了现在。” “那个猎魔者，你是说郑良？” “是的。”顾岚说。 “为什么不想见他？” 顾岚面露犹豫，似乎不大想说。 叶洛羽指了指许天宁，“他现在都这幅样子了，你觉得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我猜，那个秘密跟他现在流落在外有关，对吧。” 顾岚张了张嘴，手被许天宁握紧，她知道他想阻拦，但是，她不想继续替基地隐瞒了。 “这个说来话长。”顾岚安抚了许天宁，打算慢慢解释。 “什么说来话长？哈欠……”屋子里冷不丁地响起盛红菲的声音。 只见这位队长毫无形象地顶着一头乱发，从睡袋里坐了起来，发现屋子里又多出来两个陌生人，无奈道：“怎么回事，小叶，又是你捡回来的？” 叶洛羽唔嗯一声，不停地瞄着盛红菲，后者被她的目光看得不大自在，抖了抖肩膀，问道：“怎么了？看什么？” “红姐，”叶洛羽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狐疑道：“你昨天晚上，跟乔夜，是不是……？” 不怪她怀疑，实在是，盛队的脸上带着不容忽视的慵懒和餮足，跟平日里完全不一样。这种变化实在太明显了，好像饱餐一顿的那种“事后”感。 盛红菲听到她这么问，目光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乔夜，这一眼看过去，就挪不开目光了。 他窝在睡袋里，把自己团成一团，屋子里这么多人讲话，都没有被惊醒，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小扇子似的睫毛垂着，鼻尖沁着薄汗，嘴唇殷红，脸颊上还有一小块皮肤的颜色很可疑。 叶洛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更加确定，目光中甚至带上了谴责：“你这是把人累成了什么样？红姐，红姐？” 叶洛羽叫了两声，盛红菲才回过神来，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叶洛羽扶额，“你以后克制一下吧。” “嗯嗯。”盛红菲无所谓地应了两声，替乔夜拉了拉睡袋。克制是不可能克制的，毕竟这才开始…… 盛红菲看向屋子里的顾岚，“怎么回事？” 昨天她回来的时候，许天宁已经在屋里了。虽然奇怪，但既然小叶也在，说明这个男人没什么问题。盛红菲也就没有多问。 叶洛羽简单解释了一遍，看向顾岚，“你继续说。” “好。”顾岚点头。 原本，顾岚和许天宁都是零号基地的普通人，顾岚在一次外出猎魔时觉醒了异能，但许天宁一直都没有。 顾岚没有太在意，反正一家有一名猎魔者，也足够保障生存了。 但是有一天，她回来的时候，发现许天宁失踪了。她一路打听，才知道，许天宁被魔物诱惑，但是被基地救了下来，关在牢房中。 可问题是，许天宁一直留在基地，根本不会出去，怎么可能遇到魔物？ 说到这里，顾岚自嘲地笑了笑，道：“零号基地的猎魔者很多，出乎意料地多，不成比例地多，你们听说了吧？” 见他们都点头，顾岚冷笑，“那是因为，零号基地会主动制造猎魔者。他们会将普通人放到实验室中，故意让他们接触魔物，以此觉醒异能。基地通过这个方法，觉醒了大批的猎魔者。” 叶洛羽同成风对一眼，都觉得难以置信。虽然猎魔者在末世很珍贵也很有用，但是都是通过外出猎魔觉醒的。 零号基地的这种“制造”猎魔者的方式，让叶洛羽想起了那个笔记本中记录的内容。 顾岚继续说：“被抓去觉醒异能的普通人基本只有三种下场：要么被魔物诱惑，变成了魔物；要么觉醒异能，成为猎魔者；要么就是……没有觉醒异能，也没有变成魔物，但会沦为仆人。” “天宁就是最后一种。这些普通人类从此就完了。” 按照基地的规矩，许天宁成为了仆人。 仆人是基地的公共财产，都被集中关押。顾岚即使找到了他，也没办法带他出来。 最后，她只好通过烙印，买下他成为自己的仆人。 “我以为这样就没事了。我还可以接受这样活下去。”顾岚握紧了许天宁的手，摩挲着上面的疤痕，咬牙道：“可是，就连这样卑微地活下去，都不可以。” 就在上个月，顾岚外出猎魔回来后，发现许天宁再次不见了。 基地告诉她，因为紧急情况，基地征用了一部分仆人外出猎魔，许天宁就在其中。而那批仆人全部死亡，一个都没有回来。 仆人算是主人的财产，按照规定，基地给她发放了一笔补偿，这事就算结束了。 顾岚却怎么也不相信爱人就这样死了，她发疯了一样四处寻找。终于在前几天，发现了许天宁的踪迹，一路跟了过来。 “基地通过这种方式制造异能者，我也是在天宁这样之后，才知道的。”顾岚低声道，“基地命令每一个被通过这种方法制造出来的异能者禁口，无论猎魔者还是仆人。要不是天宁偷偷告诉我，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想被郑良见到？”叶洛羽问。 “郑良所在的礁石岛，跟我们基地有些来往，我们基地的领主有时会去岛上。郑良的地位很高，我曾经见过他跟我们基地领主交谈。”顾岚说道，“我怕被他认出来，惹上怀疑。” 随后顾岚问，“你们跟郑良……认识吗？” “认识，”叶洛羽点头，“我想知道礁石岛的一些信息，打算去一趟。” “你们要去礁石岛？”顾岚惊讶道，“那里可能有危险。你们的小队里有普通人，我担心礁石岛可能会给零号基地运送普通人。” “没事。”叶洛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我不打算在那里待太久，得到消息就走。” 说话间，隔壁院子传来响动，似乎开始准备早饭了。也就是说，郑良随时可能过来。 顾岚动了动身体，想告辞，被叶洛羽拦下来，“留下吃了早饭再走吧。不用担心，郑良来了我自有办法。”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樊松，也劝道：“就是，吃了再走。” 失去妻子的樊松，对这一对苦命的鸳鸯很感同身受，热情地留他们吃饭，麻利地开火。 面对叶洛羽从空间吊坠里拿出的锅碗瓢盆，还有各色调料食材，顾岚犹豫了一下。 自从出来找天宁，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正常的饭了。原本不觉得，但是一看到这些熟悉的炊具，她的胃立刻叫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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