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梓手里捧着一碗热水，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脑门上，还滴着水，身上披着一条简易毛巾。 他腹部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不再流血。 而这些，都是以答应说出昨夜发生事情作为条件，换来的待遇。 他在刚刚睁开眼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再厉害的猎魔者也还是人类，受了伤，流了血，又被冻了一夜，如果放任下去，很可能会死。 而这里距离基地又太远，根本来不及赶回去找治愈系的异能者。似乎，眼前的这几个人，是他唯一的希望。 喝了一口热水，诸梓看了看面前的几个人。 盛红菲正一脸不耐烦地等着他开口，叶洛羽靠坐在墙壁上，指尖摆弄着一柄匕首，银芒翻飞。 那个精神系异能的小女孩在看一本破破烂烂的书，这个倒是稀罕，在末世里，小孩对晶核的的兴趣比那些既不能吃也不能用的印着字的纸张大多了。 还有另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在收拾东西。 而成风，诸梓记得他是叶洛羽刚刚要过去的仆人，并且记得这个仆人一直都面无表情，一看就很难调教的那种，此刻居然在认认真真地……挑蘑菇。 这个仆人面前的地上，摆着一大堆形状各异、大小不同的蘑菇，他仔细拿起每一颗，放到鼻尖闻一闻，似乎确认是否能吃，慢慢地将那些蘑菇分成两堆。 “说吧，昨晚怎么回事。”叶洛羽指尖银光翻飞，催促道。 为了增加手指灵活度，没事的时候就拿匕首练一练。 诸梓收回目光，理了理思路，从他和姚恩明出基地开始说起。 姚恩明已经魔化，没有必要隐瞒昨夜的事情了，等回到基地，他也会将这件事上报，现在告诉他们几个也没什么。 在听到姚恩明控制那只精神异能魔物时，叶洛羽指尖动作停顿了一下。 “你说他可以跟魔物沟通？”叶洛羽抬眸问。 诸梓也拿不准，不确定地说：“应该是，不过具体怎么做到的，我就不知道了。” 叶洛羽不由看向了在一旁分蘑菇的成风。她记得，在小周村外，成风也跟化为魔物阿华有过短暂的沟通。 难道真的有人可以沟通魔物？ 诸梓继续道：“关于这一点，我认为，是因为他那时已经近乎化魔，同时有人类和魔物魔物的意识。如果真的有人类具有这个能力，不会一直没被发现。” 倒是也解释得通。但好像哪里不对。 叶洛羽没再说什么。她有种直觉，不能将成风可以跟魔物沟通这件事说出去。 人类社会发展到现在，很难保证，没有其他的变态出现。 连一个觉醒领域异能的人都能被利用到极致，连仆人这种奴隶制社会才有的身份都出现，再催生出什么都不稀奇。 “你们送我回基地，我可以付晶核。”诸梓咳了一声，进入正题。 猎魔者身体都很好。得到简单治疗和体温恢复后，他现在已经可以走动了。但为防止回去路上遇到其他魔物攻击出现意外，诸梓还是决定保险起见，雇佣他们送自己。 反正他有晶核，可以多给一点。 “二百晶核。”叶洛羽干脆利落地说。 “多少？”诸梓难以置信的表情，配上他的脸色和衣服上的团团血迹，让人觉得叶洛羽在欺凌弱小，“你怎么不去抢？” 叶洛羽微笑，“本来我就没打算回基地，为了送你，还要走回头路。你知道我们走到这里，路上遇到多少魔物，费了多少力气吗？送你回去再出来，我们还要费力气再杀更多的魔物开路。二百晶核，爱去不去。” 盛红菲听得眨眨眼，偏过头面无表情，心想，小叶骗起人来真溜。 而她对面的诸梓，那位一向以冷静、沉稳、猎魔小队军师著称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好像快要裂开了。 诸梓张了张嘴，好像对如此理直气壮的打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你们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力气来这里？” 面对这个问题，叶洛羽干脆地说：“不告诉你。” 诸梓什么都问不出，而且现在他还理亏，身体也亏，只能低头，“行，二百晶核，回到基地，我就给你。” 交易达成。 盛红菲有点想笑，又怕刺激到诸梓。万一这个人死了，二百晶核可就没了。 收拾好东西，叶洛羽几个人起身，诸梓也作势要站起来。 叶洛羽摆摆手，“我看你还是在这里待一会儿，休息一下。我们要出去转转，回来的时候接你。” 收了两百个晶核，居然不是立刻送他回基地？ 一回生二回熟，震惊之下，诸梓的情绪平复得很快，“我跟你们一起转转。” 他倒要看看，这几个人来到这么个废弃两百年的城市要干什么。你们不说，我还不能看么。 “啧。”盛红菲不太满意，她不想带着伤号行动，碍手碍脚。不过看在他身后的二百晶核份儿上，勉强接受了。 昨晚他们抵达这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现在日光正好，一切都暴露在光明下，无所遁形。 坍塌了一半的高层建筑表面蒙着一层日积月累留下的土黄色的灰，玻璃墙已经破损，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空间。 路灯倒在地上，几乎与地面锈蚀为一体。树木和藤蔓从残损的路面裂缝中钻出，将笔直宽阔的大道切割成碎块。 叶洛羽猜，曾经脚下踩着的地方，或许还躺着许多人类的尸体，布满血迹。 不过，这些可以分解的东西，都在岁月中渐渐消失，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只剩下现在的荒凉。 她甚至还在路边，看到了一块似曾相识的公交车站牌残片。 那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徒有形状。 “这里平时很少有猎魔者来，听说在末世之前的黄金时代，是个很繁华的地方。”诸梓走在几个人当中，还不死心地拐着弯暗示，“不过两百年了，有用的东西都搜刮干净了。你们找不到什么的。” 他说完，过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人附和。 场面莫名有些尴尬。 叶洛羽一直在前面带路，她走哪里，后面的人就跟着走到哪里，没多久，一个熟悉的建筑出现在面前。 在门口的空地上，原本是一个很大的翻开的书本雕塑，现在只剩下残存的水泥铸的座体，完全看不出当年有那么多小朋友在下面乘凉玩耍的样子。 巨大的玻璃门只剩下门框，在门框的上方，原本应该挂着“图书馆”几个字的地方，空空荡荡。 “这是哪里？”盛红菲见她不走了，也凑过来看。 叶洛羽轻声道：“津海市的图书馆。” 辉煌时人类文明存在的地方。 图书馆内凌乱不堪。 末世到来之后，过了最初的混乱，许多人意识到，电子器件终将损坏，传统的书籍才是传承文明的最好载体。 他们出于各种目的，或是占有，或是争夺，或是保护，进入图书馆，将这里的书籍一扫而空。 叶洛羽大致看了看，农业，畜牧，纺织，造纸这种实业类的书架都是空的，化学和医药的书柜同样如此。 电子或者控制类的，像机加工、半导体这种，也消失了大半。 让她意外的是，标着小说的那几排书架，居然也是空的，而且书架上落下的灰尘厚度还不相同。 这就意味着，原本摆放着在那里的小说，并不是一次性被拿走的，而是间隔了很久。 叶洛羽几乎能够想象到，开始人们取走最有用的技术类书籍，对小说这种娱乐性质的丝毫不感兴趣。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进，生存有了一些保障之后，他们再次来图书馆，想取走一些其他需要的书籍，然后看到了小说。犹豫之下，拿走了几本。 再然后，下次来的时候，又拿走了几本。所以书架上落下的灰尘厚度才会有差别。 叶洛羽感慨，看来，无论什么时代，故事都可以传承下去。 现在，图书馆中剩下的大部分是摄像摄影类、电影鉴赏类的娱乐性书籍。 甚至还有不少法律基础的书，横七竖八地摊在地上，也没人去拿。在末世，之前的法律已经不适用了。被剩下很正常。 其实到这里来，叶洛羽也没有报什么希望，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就算是曾经有一些有价值的书，大概也早就被人拿走。 偌大的图书馆，只剩下一排排矗立着的空书架，无言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诸梓似乎也被这里的肃穆影响到，进来之后，不再说话，而是轻轻叹了口气，靠着门框。 唯一还算高兴的，大概是冉双。 相比于那些专业的、极具价值的书籍，儿童读物显然没有什么人光顾，儿童区的书柜，除了认字类的教材被搜刮干净之外，其他的书几乎没人动。 末世中出生的孩子，第一要紧的是学习如何生存下去，像盛红菲，从小便觉醒异能，一路学习猎杀魔物，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学那些知识。 更何况，让一个见惯了死亡的孩子，再去读小王子那种童话故事，也不现实。 但是叶洛羽早就发现了，冉双很喜欢看书，而且好像很喜欢看故事书。 这说明，她愿意相信那些故事是真的，愿意相信邻居的屋顶可以长出莴苣，以及遥远地地方有一双被遗落的水晶鞋。 冉双眼睛亮亮的，在那些被挑剩下的残破书本中奔跑，眼花缭乱，捡起这个看了看，抱在怀里，再取出另一本仔细地读。 被她带动着，其余的人渐渐放松，随手翻看着这些从前不曾留意过的书籍，或坐或站，倚着书架休息。 直到这种宁静被魔物尖锐的叫声打破，声音中夹杂着猎魔者的呼喊，以及地面隐隐的震动。 叶洛羽目光一凛，这个声音，就在图书馆不远处。盛红菲已经转身跑出去查看情况，成风也警惕起来。 冉双也立刻抬起头，释放出精神系异能，探查周围，只是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叶洛羽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她身旁，“我帮你收着。” 说着，她将冉双怀中的书存入空间，最后看了一眼图书馆，说道：“走吧。” 走出图书馆，就好像走出了文明时代的遗迹，再次回到了现实，末世后的二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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