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镜瑶从昏睡中醒来，入眼是层层叠叠的轻纱纬帐，窗外柔和的光透进来，轻纱被风一吹，细碎的光在帐顶轻晃。 有那么一瞬镜瑶还以为自己在浮图镜中，侧头看到站在身边的紫衣侍女，还有屋中陌生的陈设，才慢慢回忆起来，先前她在集市上晕倒了，现下应该还在妖族。 “司寇宴呢？” 守在一旁的侍女见她想要坐起身来，赶紧扶了她一下，注意到她目光四处寻找着什么，笑着回答：“君上和赤幽大人出去了。” 君上这个称呼让镜瑶愣了一瞬。 记忆里，君上是丹丘子民对她的父君的称呼，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没想到司寇宴也成了君上，听起来总感觉怪怪的。 镜瑶浑身无力，神色恹恹，又躺了回去。 没多久，司寇宴回来了。 镜瑶听到脚步声，扭头便看见一身锦衣华服的人踏步而来，他脱去了简单的装束，穿上了代表着妖王尊贵身份的繁复锦衣。 黑色长袍，以金线绣着云纹和腾飞长龙，金冠束发，玉带束腰，举手投足尽显贵气。 镜瑶看着他，心跳慢慢加快，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这身……真好看。” 但是穿上这身华贵的衣裳，不管他愿不愿意，都背负上了整个妖族的兴衰荣辱，也就和他自由自在的日子告别了。 司寇宴听出她的夸赞并不十分欢喜，朝着她走过去，在碎裂的锦衣华服中变回原本的模样。 到了镜瑶床前，他低身探了一下她的脉搏，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镜瑶摇摇头，两人自然亲昵的对话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的关系。 但镜瑶不想阻止，她想更亲近一点。 “司寇宴。” 镜瑶坐起身来看着他，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柔弱。 她脸上露出笑容，声色柔软，“你靠过来一点。” 司寇宴的长睫颤了一下，依言靠过去了些，见镜瑶从怀里掏出一根红色发带，抬手系在了他的长发上，她满意道：“这样也好看。” 在浮图镜的时候，她说过他穿红衣好看，但又觉得整日穿红色衣裳太过招摇。 于是准备了一条红色的发带想要送给他，只是碍于面子，一直没能送出手，今天终于送出去了。 司寇宴偏头从旁边的镜子看了一眼发带，脸上的情绪并不明显，只是温声问她：“想不想出去看看万灵谷？” “想。” “你闭上眼睛。” 镜瑶依言闭上眼睛，司寇宴把揣了很久的凤凰面具拿出来给她戴上：“好了，走吧。” 他自然握住她的手，牵她下床。 镜瑶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走到镜子前去照了一下，惊喜转身看向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在集市看到就买了，这样出门就不会有人认出你，也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话虽是这样说，但今早他跟赤幽出门，就是特意去挨家挨户跟那些妖族子民打招呼，说镜瑶是他的人，让他们别想动镜瑶。 至于这个面具，在中秋灯会的时候就买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送，现在正好。 镜瑶提着裙摆迈过门槛，跟在司寇宴身后出了大殿，他身上有妖王血玉，镜瑶跟在他身边便不会被迷失花迷倒。 两人去了一处没人的蝴蝶谷，看着一大片五颜六色的花朵，还有在其中翩翩起舞的蝴蝶。 镜瑶忍不住张开双手跑进其中，她一抬手，便有蝴蝶落在手心，她惊喜望向司寇宴：“这里好美啊。” 四目相对的那瞬间，司寇宴的目光里全是她面带笑容的模样，鬼使神差的，他开口道：“那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吧。” 他如今是妖王，自然要在万灵谷中。 可他说我们，便是希望她跟他一起留在万灵谷。 有朝一日，镜瑶还是会去找青霜报仇，但在这之前，她想和他在一起。 “好啊，”镜瑶笑着应道，“那我们就暂时在这里住下吧。” 暂时…… 也好。 司寇宴也不想一直留在这里，但如果是和镜瑶一起，又觉得似乎在哪里都可以。 在蝴蝶谷逛了一圈儿，夕阳西下，柔和的金光让四周都变得温柔起来，就连那些妖族子民见了她都笑脸相迎，还送了鲜花给她。 镜瑶本想拒绝，但是年轻的妖姬把花塞到她怀里便跑开了，镜瑶受宠若惊的抱着花，无奈的笑了。 两人走在集市大道上，街道上的妖族子民见了司寇宴全都行跪拜礼，恭敬道：“见过君上！” 镜瑶见过镜苍受子民朝拜的景象，大抵和现在差不多。 她侧头看向身边的司寇宴，见他很有君王气势宣布道：“以后，在外不必跪拜。” “谢君上！” 小妖们全都起来后，满是笑容看着司寇宴，比看喜欢的人还要欢喜。 一个卖鱼的小妖提着竹篓上前，有些拘谨道：“听、听说君上喜欢吃鱼，这几天的黄鱼肥美，还望君上不要嫌弃。” 他低头奉上竹篓，里面的黄鱼没了水，正在扑腾，很是鲜活。 司寇宴看他紧张得头都不敢抬，伸手接过竹篓：“谢谢。” 见他接了黄鱼，小妖抬起头来满脸都是笑容，欣喜道：“君上慢走，君上要是喜欢的话，下次我再给您送。” 有了第一个送黄鱼的，紧接着便有送鸡鸭兔还有各种吃的，才走到一半集市，司寇宴和镜瑶手里就提了不少东西。 镜瑶看他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怀里还搂着一只白胖胖的兔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妖王，还挺接地气。” “回去了。” 司寇宴见她笑得开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也微微上扬：“你给我烤鱼吃。” 两人消失在原地，等出现在君合殿前时，赤幽见他们二人拿了不少活物，便知道他们去了集市。 他迎上前，恭敬提醒道：“君上，您身份尊贵，若想外出，可以多叫几个人跟您一起，也方便拿这些东西。” 他说着想从司寇宴手上接过鸡鸭和兔子。 司寇宴不习惯他这副做小伏低的模样，淡淡瞥了他一眼：“这里没有旁人，你不必如此。” 他错开赤幽伸过来的手，朝里面走：“去忙你的吧，不用随时盯着我。” “是。” 赤幽恭敬的低头，目光落在身侧的镜瑶身上，很虚假的笑了一下。 镜瑶看他的笑觉得毛骨悚然，但还是礼貌的回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随即快步跟上司寇宴的步伐。 与此同时，一个手下跑过来凑到赤幽身边说了几句什么，他看向镜瑶的背影，脸上的笑意瞬间冷了下去。 等手下退去，赤幽站在门前，看着司寇宴的身影自言自语：“君上，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只有我，只有妖族是真心待你。”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君合殿外，镜瑶生了火，给司寇宴烤鱼吃。 柴火哔剥作响，清风浮动，火苗在黄鱼下面跳跃，渐渐的黄鱼散发出香味儿，温暖的柴火让镜瑶想起了在穷极渊林的时候。 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司寇宴，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你那时候……好凶啊。” 现在说起来云淡风轻，那时候她真的挺怕他的，他脾气实在是古怪，也不知道那句话就会惹他不高兴。 “嗯。” 听司寇宴轻声应着，镜瑶故意逗他一样，继续道：“你还欺负我，利用我。” 司寇宴握住木枝的手一顿，轻轻放在火上，低声应道：“嗯。” 看他反应这么冷淡，镜瑶也没了兴趣，一手撑在膝盖上捧着脸，撇嘴道：“现在想想，那时候你对我一点儿也不好。” 司寇宴知道她说的是在穷极渊林的时候，那时候他确实对她不好，也没有想过会有个人在他的生命中渐渐变得重要。 尤其是镜瑶昏迷的这几天，司寇宴才明白镜瑶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现在想起来他曾割她的手腕喝血，逼她吃烤糊的鱼，还把她“出卖”给虎妖，又利用她重伤镜苍。 一桩桩一件件他曾经不在意的事，此刻却像拳头一样打在他的心上，让他心里猛地一颤。 “不会了。”司寇宴说。 “以后……” 他朝火堆里扔了一根树枝，星火在他眼中浮动，司寇宴看向镜瑶，声色温柔：“我会学，学着对你好。” 镜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抬头愣愣的看着他。 明明那些事她都不在意的，但不知为何，听司寇宴说会学着对她好，镜瑶心里柔软的地方被猛地一击，就好像找到了依靠一样，忽然涌上来委屈。 她鼻头有些酸，眼神闪躲着，想要压下那股莫名的情绪，可眼眶还是忍不住泛红。 “这里风好大，眼里进沙子了。” 她把鱼放在木架上，用手掌往眼睛扇了扇风，还是止不住想要哭的冲动，索性起身跑到山边吹风。 君合殿坐落在高处，从这里看下去，能看到山下万家灯火如星星洒落山间，如凡间一样，每家每户都在做饭吃饭，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一起。 想到阿娘，想到自己无家可归，想到曾经受的那些伤，还有那些委屈，眼泪就像是涨潮一样往外涌。 “司寇宴。” 镜瑶的声音带了哭腔，她紧紧揪着衣服：“你可以过来吗？” 下一秒，司寇宴出现在她身后，镜瑶转身扑进他怀里，放声哭了出来。 司寇宴猛地愣在原地，他屏住呼吸，长睫轻颤，感觉到怀里的人现在很难过，他抬手将她拥进怀里，紧紧抱着，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眼眶微红，心疼道：“对不起。” *** 想到镜瑶身上的极寒鸾羽未除，司寇宴找了那日在集市上拦着他杀赤幽的老者。 藏地得知镜瑶身上被种了极寒鸾羽，摸着下巴思忖了一阵，随后拱手低头道：“君上恕罪，极寒鸾羽寒性极强，一旦种下便是不死不休。 老身只想到火莲或许能暂时压制其寒性，只是这火莲生长在冥域火海，想要取得，实非易事，还望君上三思。” 听到冥域火海四个字，司寇宴的眉头紧紧皱到了一起，他将妖王血玉留给了镜瑶，骗她说要出门几日，让她等着他回来，转头便去找了赤幽要拿御水珠。 “君上要的东西，赤幽都会给，但君上若是为了那个女的要去闯冥域火海，赤幽无论如何，不能看您涉险。” 司寇宴不与他废话，直接将他定住，将御水珠逼了出来。 赤幽见他执意要去冥域火海，气不打一处来，他怒火攻心，也顾不上什么君臣关系了，大声喊道：“司寇宴你疯了吗！你知道冥域火海是什么地方吗？ 早知你为了那个女的连命都不要，我就该杀了她！ 司寇宴，你要是敢去冥域火海，我就杀了她！我杀了她！你给我回来！” 司寇宴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只扔下一句：“她要是出了事，便让整个妖族一起陪葬。” 疯了！这个疯子！ 可以动了之后，赤幽气得上蹿下跳。 他从前只知道司寇宴谁也不在乎，怕他对妖族不上心，可是没想到他有了在乎的人更疯，连自己的命也不在乎。 赤幽长长呼出几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还没有缓过劲儿来，便听人来报：“赤幽大人，西焰山那个道士快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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