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麻醉的老魏逐渐失去对手脚的控制，但意识还在漂浮，他的肩膀很痛，后腰使不上力，四肢被捆，脖子上也有什么勒住他的气管让他呼吸困难。 大概是错觉，老魏隐约嗅到张月亮的气味。 这不可能，老魏否定这个念头，张月亮又不傻，怎么会返回来自投罗网。 “你们怎么看的人？” “孙哥，她和这狼是一伙的！”B队的人同A队一并赶到的孙刚解释着，“她潜入了王光喜的房间，被我们抓个正着，要不是这头狼拦住我们，肯定能逮住那女的。” 他们在说张月亮，老魏眼皮轻微颤动。 “那女的不知什么来历。”孙刚也没料到张月亮这头待宰的羔羊竟是伪装潜入的歼敌。 “她跑了后果很严重？” “原本考察好了，说下个拿她做实验。”孙刚语气不善，“真是阴沟里翻船，最近骗进来人真是越来越难。” “招工不难，主要是得人死了没人管，之前那个小伙子，淹死的，叫啥来着？姓吴那个，他家里人没少来公司闹腾，非要赔偿。” “这次说怎么弄？” “原计划是烧死吧，我看上半年计划里就差这个数据了。” “也不知道老板咋想的，有钱没事儿干，非来山里杀人玩。”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那叫探索精神。” 几人谈话的兴趣高昂，自从老魏来到山区，多次搞伏击偷袭给主要负责武力干涉的A队造成了极大压力，此刻老魏为了救张月亮落网，一时之间，即便大多人都身上挂彩，他们依旧弹冠相庆。 老魏死命拉着自己随时将失去的意识，试图保持神志清明，他几度昏沉又几次清醒，在迷朦的状态中，被人类几轮交替费力抬回西北方向占据高地的那处据点。 老魏歪斜着身体，费力从眼皮掀开一条缝偷偷打量着，这是他上次闯入的关押着小白脸的位置，比起他上次闯入时，据点的外墙似乎被加固过。 人类边抱怨着老魏身躯庞大，边刷卡进入自动开启的大门，时间已经到了夜间，老魏闭着眼睛依旧能感觉到周围忽然亮堂起来，是人类的电灯。 人类扛着他向地下走去，这一路他们被老魏压得胳膊酸肩膀疼，早就失了耐心，终于到达监牢处，忙不迭开了门锁，将他丢进钢筋焊接的铁笼子内。 “痛死我了，先和这头关一起吧，别的笼子没收拾好。” “都七点了，清理好伤口回去吃饭。” 人类将老魏一扔，就快速离开，殊不知身后的那头狼立即冲过来摆弄着老魏：“哥？” 老魏不耐烦抽动下尾巴，他没死，只是动不了。 “大尾巴！”小白脸前爪左右开弓拍打着老魏的脸，“醒醒。” 老魏费力将自己摆正过来，此刻他口眼歪斜，舌头都收不回去，花光暂时存续的全部力气，才能回应小白脸：“呃嗯。” “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大强在哪？那五个小的？”小白脸知道老魏是被麻醉了，完全清醒恢复行动能力还要一些时间，但实在难抑自己心中的焦躁。 “省城，安。”老魏以诡异的姿态斜躺在地上，头与脖子形成不自然的弧度。 “你为什么要来，上次我不是说过让你照顾好他们，不要管我！”小白脸悲愤异常，毫无见到哥哥的喜悦。 老魏原本就头晕耳鸣，现在小白脸在他耳畔叫喊，他更是心烦意乱，勉强让眼睛打开道缝去瞪视弟弟。 小白脸瘦了。 这是老魏的唯一感受。 小白脸与老魏大强年纪相仿，虽然自小他就是体型最小的那个，没有大强勇猛，没有老魏抗揍，但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姊妹，身形上总是差不太多。 而现在被关押的小白脸，脸上的白毛仿佛都快秃了，眼珠浑浊，肚皮向里凹陷，肋骨根根分明，他像是老魏看过的那种人类夸张动画里，经过压路机碾过，超过自然限度存在的纸片生物。 瘦弱的小白脸忧心不已，在笼子中来回踱步：“大强自己逃脱容易，他们五个怎么办？” 能怎么办，先担心你自己吧。老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在一起保护他们！”小白脸失望不已，“昨天我听他们领头的那个叫做孙刚的人类说，他们在省城发现一批狼妖，是通过网络找到的踪迹，他们现在正要去抓大强他们。” 老魏心中咯噔一声，可手脚依旧无力，现在还没保障好张月亮人身安全，大强和那五个小鬼也要被这群拿着武器的人类追杀。 “我知道你和我总有意见分歧，现在我们都被抓住，大强孤身在外，如果她同样被捕，我们就再也没有了希望。” 这些天来饱经折磨的小白脸还能支撑，是因为他知道哥哥老魏姐姐大强还和家族里的小狼崽子们在外面，是安全的，现如今看老魏也被打得凄惨与他被关在一处，心中的压抑与痛苦不由全部爆发出来。 老魏说不出话，他侧躺在冰凉的笼子中，头疼欲裂，肩膀上的贯穿伤正在逐渐凝固。 “你永远都不信任我，我同你说离开这里，这些人类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你非要来……” “吵。” 小白脸还在那里继续啰嗦，被老魏粗暴打断。 老魏口齿不清，手和脚都不听使唤，但他已经睁开双眼，对弟弟表达自己嫌恶。 “不错，轻信人类害大家落入今天天地是我的错！”小白脸被老魏的态度伤到，“我有什么下场我都认了，可你不该意气用事，人类是如此邪恶、差劲，他们满嘴谎言，残忍又血腥——” “是你不行。” 小白脸看老魏依靠着铁栅栏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轻晃着脑袋，很是不屑。 “什么？”小白脸原本没指望得到老魏的回应，谁知老魏反驳了他的观点。 “有好的人类，我的人类就很棒，你眼神不好。” “你的人类？你怎么会有人类？”小白脸眼睛因为瘦骨嶙峋而更显巨大和滑稽，“人类都恶心！” “我的人我很喜欢！她很好！”老魏语气坚定。 小白脸无法相信一直坚持妖怪该和人类划清界限的老魏态度此刻180度大转弯：”你离开领地后，都发生了什么？“ 我被张月亮捡回家，吃了很多肉，了解到人类社会，过得非常幸福，老魏美滋滋地想，你这个傻弟弟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张月亮有多好。 “大强和小崽子在我的人类家。” “你把他们带到人类那里？！”小白脸的头因为震惊而歪起来，“人类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我的人类很强。”老魏重复夸奖着张月亮。 小白脸已经不知该如何应对老魏这种疯狂鼓吹自己人类的行为，他打心底里认定自己先前试图与人类合作的行为是错误的，而老魏此刻的表现同样类似于精神崩溃所带来的癫狂，或者老魏同样被人类诓骗，误以为与人合作能达成共赢。 “你的人类会帮助大强他们？”小白脸试探。 “不。”老魏惋惜摇头，“她也在山里呢。” “你的人类为什么在山里？”小白困惑，正常人类不应该在城市里居住？ “不知道。”老魏无知且坦然，“我来救你时她还在城里。” “那现在她为什么在山里？”小白脸更加狼疑。 “肯定是为了救我，我的人类特别爱我。”老魏同弟弟炫耀，“可惜她也被坏人追杀，多亏我半路截住他们，她才跑掉了。” 小白脸无法理解，上次见到老魏，他还因为不赞同狼妖与人类合作与自己大打出手，而如今，身陷囹圄的老魏，提到自己的人类还能笑得像条傻狗。 “等等，你是为了救她才被抓？” “是啊。”老魏埋怨着，“这群人类好坏，他们拿个又亮又响的东西炸我，我眼睛耳朵都痛，他们自己人也被炸了！真是狠心人类。” “你为了救她？” “对。” “为了救一个人类？” “没错。” 小白脸重复三遍，情绪从难以相信转换到暴怒：“全族就你一个有点脑子的成年狼，你跟我说你为了一个人类被抓？你记恨我我不怨你，可你让大强他们怎么办？你脑子被人类踩出毛病了？！” 面对小白脸的激动，老魏无法体谅：“你好吵。” 面对老魏的无动于衷，小白脸感到熟悉的挫败与无力。 大强是个很强的笨蛋，老魏则是个固执的笨蛋，他们将小白脸视作他们弱小的弟弟，从不把他的主张放在心上。 人类侵占了世间太多空间，他们继续龟缩在丛林毫无意义，与人类产生交集是必然的结果，小白脸早已认清事实，可家里大强不爱动脑，老魏讨厌人类，小白脸与哥哥姐姐多次商议得不到重视，只得以武力压制老魏夺了权力以达成变革。 事情的结果是小白脸被人类彻底欺骗，他被关押、放血，承受着各种折磨，小白脸能接受自己的结局，只要老魏与大强带着家族的希望还在外面。 可如今，哥哥还是原来一般，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更离谱的是，大尾巴还被外面的人类诓骗，口口声声“他的人类”“超棒棒”。小白脸感到一阵绝望，家族命运已至穷途末路，而哥哥依旧保持乐观，这不失为他一直羡慕的能力。 老魏不知弟弟有那么多复杂心思，还在那边活动脚腕，拉伸背部，舔舐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我们晚上逃走。” “事情已经无法回转了。”小白脸望着在牢笼中依旧安然自乐的老魏，感到心口发苦，“这笼子通雷电，即使能忍住电流，我们也撞不破这些铁条。” 老魏站起身走了几步，左右看看，关押他的笼子钢筋足有他的胳膊粗，的确不可能仅仅凭借身体撞开。 “人类抓你这么久，也没杀掉你。”老魏不这样认为，“只要活着，最会有解决办法。” 老魏不知，小白脸最怨恨他这样的态度。 世界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小白脸能察觉生活的变化，他们的活动范围不断压缩，生活质量逐年下降，世界像熊熊燃烧的森林，而他们正被困在火灾中心，无法突围。 小白脸活得清醒透彻而痛苦，他焦虑到发疯，可哥哥和姐姐却每天傻乐，对即将到头的灾难一无所未知。 小白脸不能容许家族最终走向末路，虽不愿承认，世界已然是人类的世界，与人类合作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出路。 当小白脸被抓，他没期待哥哥摒弃前嫌救他出牢笼，他甚至希望老魏能够将他的命运抛诸脑后，庇护好他们族群最后的希望。 可现在小白脸的期待落空了，老魏同样落入罗网，依旧还是原先没心没肺就算天塌下来他也绝对能扛起来的态度。 这足以令小白脸失控。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小白脸嘶吼起来，“大强他们被抓住只是时间问题！” “是吗？”老魏倒不清楚大强会不会被抓。 “我最恨你这种态度，你这种语气！”小白脸愤怒到心死，望着在那边舔毛的老魏。 “是哦。话说，你是最近没吃饱？你好瘦。”老魏没察觉到小白脸的强烈情绪。 小白脸仿佛一爪打在棉花上，无法继续生气。 有时候小白脸怀疑，他的哥哥大约是个瞎子。 “他们有时会麻醉我，有时会等我醒了再进行，他们在我头上连接凉凉的金属，还会抽我的血，割开我的肚子，上个月他们锯掉了我一根肋骨，看，这里。”小白脸麻木地回答。 “变态啊！”老魏咋舌。 “他们有个叫陈博士的人类，他特别喜欢……研究我。”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博士不是人名，是个学位！”老魏炫耀着自己掌握的新知识。 “总之，陈博士对我们很有兴趣。” “什么兴趣？” 老魏正与兄弟讲话，就听到哼笑声从天花板传来。 “我对你们，的确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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