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喜。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张月亮做贼心虚般屏住呼吸,身体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跳窗离这个男人远点或先下手为强给他一拳。 去年冬天,溺水而亡却心有不甘的水鬼吴智斌害张月亮欠下老魏数不清的鸡鸭牛羊,那时他曾说,他的领导叫王光喜,他在同星遥感部门工作。 要说在此之前张月亮还心怀侥幸,在听到王光喜这个名字后,她必须面对现实——前方在等待她的不是有付出就有收获的实习工作,而是阴谋与圈套,思念老魏令她失去冷静判断能力,主动小跑着往陷阱里跳。 山道沿着地势绵延起伏,最初还是山间定居的人们世代踩踏出的小路,到末了完全成为机械暴力砍伐出勉强通行的通道。 张月亮坐在副驾驶上颠簸,故作平静与王光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内心却十分挣扎,这是她最后逃离风险的机会,如果她此刻反悔说不愿去实习,还能回到省城过她的安生日子,要继续深入下去,等待她的可就说不准是刀山还是火海了。 “再往里就没路了,得步行一段。”王光喜将汽车熄火,把车钥匙随手扔进外套的侧兜中,“我帮你背包?” 张月亮不自主抓紧了双肩背包,她现在潜入同星公司内部,就能够帮到孤身在外的老魏。 “不用麻烦。”张月亮笑着拒绝,“包不沉,只是些换洗的衣物。” 王光喜只是口头客气,也不坚持,率先走在前面:“路不好走,累了你跟我说,天黑前到就行。” 张月亮应下,打量着四周地势与方向。 此刻她已经完全走入了深山,夏季的山林郁郁葱葱,走在高耸的树木下有凉风吹来,十分凉爽,置身其中只能听到树叶相互碰撞而产生的哗啦声,和远处若隐若现又无处不在的虫鸣。 “很安静吧?”王光喜咬着烟没有点燃。 “是啊。”张月亮跟着感慨,“在城市住久了,觉得山里真安静。” 王光喜划拉着阻挡前进的树枝,在张月亮前方开路,殊不知身后张月亮的脑子正在拼命记录他们的进山路线和山的走势,还不忘打听消息:“王哥,这边工地能有多少人?” “二十多号人,你去了就知道了。”王光喜闷头领路。 再往深处走,张月亮只感觉自己如字面意义般在“爬山”了,生态环境完全保持原始状态,地面凹凸不平,布满乱石与拦路的灌木草丛,时常需要手脚并用才能通行,60度以上的陡坡和接近一米的沟壑随处可见。 这不像份实习工作,比较类似荒野求生。 走了四十分钟后,张月亮与王光喜的距离越拉越远,张月亮不住喘着粗气,频频要求停下歇息。 “年轻人体力得加强啊!还不如我这快四十岁的。”王光喜打趣张月亮。 张月亮承认自己疏于锻炼:“总是坐在家里不运动,得加强运动。” 路线太远,又没有标志性建筑物,一次性记住进山路线不现实,张月亮只能大概判断前进方向。 一个半小时后,张月亮终于在王光喜的带领下到达了工地范围。 工地设置在半山腰相对平整的位置,树木被伐光,土地也进行了简单的修整。营地最边缘,背山面向开阔地带的是一排白色的临时板房,其中最边缘的那间被改做了简易厨房,为方便通风连门窗都省略,能看到里面设置的灶台与两口铁锅和存贮的瓜果蔬菜与调味品,门口则架设着另外的露天烧柴小锅炉。 占据了工地最主要区域也是最中心的,是工地常见的钢筋与水泥等建材,人类耕作过的地面露出土壤原本的颜色,在墨绿的山林中,像个突兀的创口。 “刘大娘,这是新来的实习生,你安排下!”到了工地范围,王光喜便喊人安顿张月亮入住。 被称为刘大娘的女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体型矮胖,灰白头发被梳成规整的发髻盘在脑后,上半身是黄褐色碎花短衫,下半身穿着黑色长裤,被工地蹭上了灰色和白色的粉尘,走路有些左右摇晃。 “小嫚儿,往这边来。”刘大娘把手在身上的围裙擦干净,拉过张月亮喜不自胜,亲亲热热同张月亮招呼着,“真俊!今年多大了?” 张月亮听着这口熟悉乡音不由亲切:“虚岁二十五了。” “不小了,说对象没?” 这可真是更有熟悉的感觉了,张月亮客气摇头:“没有,大娘。” “那你可得抓紧,”刘大娘自来熟地唠着家常,“我像你这么大时候,娃娃都俩啦!” 张月亮对这种催婚熟练地很,她低头装害羞,不反驳也不接茬,就看刘大娘带她来到板房最边上:“你住这头,我和你邻着,累了吧?快放下包,歇歇。” “大娘,你在这边做什么工作?”张月亮顺从地把书包放在地板上。 “做做饭,打扫卫生。”刘大娘指指不远处的柴火堆和铁皮灶台,“也干不了别的什么,老啦。” 张月亮维持着她娇弱的人设,对方提出要她休息她便应下,等确定四下无人关了房门,才将双肩包里的东西翻出来理顺:打火机、指南针、急救包、伞绳以及净水过滤器等她认为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单刀具就带了三把。 有这些工具,张月亮心里踏实了许多。 同星公司拥有绑架老魏家庭成员的最大嫌疑,虽然张月亮没有吴智斌的死亡不是意外的证据,更无法证明是同星公司造成了吴智斌的离世,但这一切超自然事件都发生在她家乡附近的山林中,并与同星公司有牵扯的概率有多大? 因此,张月亮默认工地所有员工都可能是邪恶坏蛋,绑架野生狼妖,还将女大学生坑蒙拐骗到无人山区,都是她要提防的。 张月亮在口袋塞了把刀,又系好鞋带,没有贸然活动,只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王光喜敲响张月亮的房门:“小张,来吃饭吧。” 张月亮故意拖延了片刻,迷迷糊糊跟王光喜道歉,说自己体力太差,本意想打个盹竟昏睡了过去。 王光喜不以为意,只说带她去见同事。 张月亮跟着王光喜到了厨房,山中条件有限,灶台是砖块垒成,灶膛里杵着被劈开的木柴,两口大铁锅正冒着白色蒸汽。 “小嫚,来尝尝大娘的手艺。”刘大娘同张月亮招呼着。 勤劳的张月亮顺手接过四方的不锈钢餐盘,里面装着白菜炖豆腐粉条,看起来没什么荤腥,她全无胃口,正打量着三三两两来打饭的男人们。 如王光喜所说,工地大约有二十来号人,大家统一穿着同星建筑公司的制服,都是青壮年男子,看体格都是做力气活的好手。 “小张,来这边坐!”王光喜同张月亮招呼,“别拘束。” 张月亮端了餐盘,看饭菜都是从同一锅里盛出来,心里猜测估计不会下毒。 那边王光喜跟同事们介绍,这是新调来的高材生,大家认识下,小张,最后又单独拉了个人向张月亮介绍:“这位是孙刚,比你年长几岁,他负责平时采购和运送物料,你有需要的跟他说。” 张月亮同孙刚握手,只觉对方骨节粗大,皮肤粗糙,人则高高壮壮,头发被修剪得极短,四方脸型大浓眉,显得极其坚毅。 孙刚沉默寡言,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张月亮,张月亮对他的眼神感到不适,万幸王光喜寻思岔开了话题,对张月亮说孙刚是个糙人不会讲话,是个老实人。 大锅菜口味不会好到哪去,张月亮虽不挑剔,却也食不下咽。 这里手机搜不到一格信号,出了工地便是连绵不绝的大山,下午张月亮仔细研究过房屋构造,发现门锁只是个摆设,板房是轻薄的夹芯板搭建的,脆弱到她都能一脚踹变形。 在这种情况下,周围是一群大概率不是好人的青壮年男性,这让张月亮心中不安。 “咱这边条件是不太行,有需要你尽管开口,能帮你办肯定办。”王光喜咧嘴笑着,生怕张月亮嫌弃环境艰苦要走人。 吃完一顿食不下咽的饭菜,张月亮打听得到基本信息:这工地没信号,没电力,没有现代文明,所有工作基本依靠蒸汽文明前的方式进行劳作,换言之,天黑后没有任何娱乐,建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晚饭后,工人三三两两地散去,张月亮主动找到刘大娘,提出帮她清洁收尾。谁知王光喜看张月亮穿上围裙去收拾碗筷,对刘大娘的安排不满:“人家小张是大学生,今天也在路上跑了一天,挺累的。” 张月亮没料到王光喜这么照顾自己,她连忙解释是自己的主意,说活动活动松松筋骨也好。 张月亮手脚麻利帮刘大娘收拾好餐具,一边冲洗着餐盘一边问道:“刘大娘,你是怎么找到同星这份工作的?” “这公司福利待遇可好了!”刘大娘答非所问,“你别看我干的是体力活,不比那些坐办公室的挣得少。” 试图从打听点有用信息的张月亮只好敷衍地说真厉害好棒啊太好了吧。 “小姑娘很利索啊!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刘大娘夸奖着张月亮,“在家没少干吧?” 张月亮点头承认:“家里主要是我做家务。” 毕竟总不能指望老魏吧? 谁知刘大娘摇头:“看你就是个乖顺的,女孩子家家,还是要有本事赚钱,做家事都是末流。” 这个观念不稀奇,但出自一个和自己母亲年级相仿的妇人之口,就有些稀罕了,看张月亮闻言呆呆的模样,刘大娘更掏心掏肺了:“我年小时也被家里指着干活,烧火做饭挑水割麦子,都是我的,我弟上书房,我还得早起给他蒸馍馍。” 张月亮乖乖听着,这倒是和她的经历有相似之处。 “后来我成家,男人又不中用,还是靠我顶起来。”刘大娘得意跟张月亮分享自己人生光辉,“你别看我没文化,我家那俩崽都是我拉扯起来的。” 这的确是值得敬佩,张月亮更加真诚地夸奖刘大娘。 “我看你面相也是个有福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刘大娘乐开了花,往日里那些工人与她泾渭分明,没几个愿意和她多聊,这可算抓着了个听话又懂事的活人,“就是今年,你是本命年,今年不太行,是个坎儿,迈过去这辈子就不用操心了……” 张月亮面上微笑,心里却在判断这是套话还是确有其事。 刘大娘看张月亮没有给出回应,以为她对这个批语不满,又神神秘秘拉扯着张月亮解释:“我知道你们年轻很多不信这些,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你可得当回事儿。” “刘大娘您会看相?” “会啊。”刘大娘毫不避讳,“看日子,看宅子,我什么不会?” 张月亮不由沉默,她曾经也不那么相信这些,直到遇到老魏。 “你当同星雇我只做饭给那么多钱?”刘大娘看张月亮不说话以为她不信,痛快同张月亮交底,“我也给他们瞧风水!” 张月亮脑子里蓦然想起,孔熙然曾说有钱人了解这些事可真便利,有个大老板就到处撒钱打听怪力乱神的事,于是张月亮满眼好奇地问:“这工地也得看风水?” 这话题倒引得刘大娘忽然住了嘴,迅速岔开话题:“这倒不是……小嫚,我看你成婚之后会有财运!你是个有福的,虽说亲缘浅,却很容易遇到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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