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刚吃完午饭,我看到好不容易出太阳了,就打算去小区亭子里坐会儿,刚好有几个老太太也在那儿,我们几个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了……” “没过多久,我就看到一个男人挡在了我们面前,他走路流里流气的,我看着面生,不像是经常来这个亭子里玩的,不过小区那么大,我也就没怎么在意。” “起初我还以为他是要看别人下棋,没想到他直接坐在了我们面前,我们什么都没问,他自己就聊起来了,说他刚和儿子搬到这个小区,住在8单元1202,我一听,那不是刚好咱们家对门吗?!” “我就想到你跟我说,对面住的你同学,正想跟他搭个话,他就开始说他自己的事儿,说他怎么捡到的他儿子,怎么把他养大,他老婆怎么走的,后来越说越不对劲,直到他说到……怎么虐待自己的儿子……” “现在回想起来,他那个样子真的很像潜在的犯罪者,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脸上没有一点愧疚,就像只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故事,转头就随便找几个人转述出来……诶周思年!你晚饭还没吃呢!怎么又要出门?!” 天已经黑透了,哪怕一路上都有昏黄的路灯,周思年还是几度觉得自己会被绊倒。 许苓岚这些话盘旋在黑暗上空,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夺门而出的,清新且流动的空气运送到大脑,让她的思绪清明了些许。 周思年固执地盯着前方,刚刚跑了一路,以至于胸腔起伏有些明显,呼吸也重了不少。 只不过耳边的风声更重,将她的呼吸声全然掩盖,显得她一呼一吸都像阵阵肃厉的北风。 心情也像。 跑得有点脱力,周思年停下来走了几步,眼前这条路通向警局,她不经常走这边。按照她的速度,再有四五分钟就能抵达派出所门口。 她心跳很快,却又迟来地感受到了迷茫,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冲出家门? 因为听到项琢的过往吗?还是觉得他在警局会出什么事? 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 周思年说不清。 她只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像刚才那样过,心中泛起不可遏制的冲动。 天气渐暖,路边的树开始抽新芽,那些枯枝败叶中冒出点点绿意,只是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看不太真切。 周思年脚步放缓,卡在半路,继续走也不是,折回家也不是。 半晌后还是继续朝前,迎着乌云向警局走去。 警局不在闹市区,周围没什么建筑,看起来孤零零的。门口的灯光冷白,将楼梯照得亮堂堂的。 周思年停留在门口,并没打算进去。 或许是这个职业性质的建筑带来了一丝安全感,她逗留的这几分钟里,心情安定了不少。 仔细回想起来,自己今晚的行为实在太过异常和可笑,待力气恢复后,她转身就准备回家。 下一刻,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扭头,看到了从里面的项琢。 走廊里见过的那个警察站在他身旁。 警察拍拍项琢的肩,不知道在跟他说些什么,总之项琢的脸色很不好看。 谈话间隙里,项琢偏头,看到不远处的阴影里站了个人,有些意外。 “诶?那小姑娘怎么也来了?这案子跟她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啊。”警察疑惑道,“来找你的?” 项琢抿了抿唇,说:“不知道。” “行吧,那就先这样,你明天该上学上学,你爸还得在这儿待着,等最终处理结果出来的时候,我们会通知你的。” “嗯。”项琢说,“谢谢。” 其实他们一行人来警局也没过多久,周思年完全没想到项琢这么快就准备回家了,对上目光的那一瞬,反倒让她有些无措。 警察回大厅后,项琢抬脚走了过来,他手里还捏着一瓶矿泉水,想必是警察给的。 “怎么到这来了?”项琢问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矿泉水拧开递了过来。 周思年每次跑步都容易上脸,哪怕呼吸已经平稳了,面上还是有层浅淡的绯色。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没想到项琢却发现了。 这双骨节分明的手指近在眼前,周思年却没动。 “刚开的,没人喝过。”项琢补了一句,随后又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怎么突然想起来派出所。” 周思年将水接过来,从唇缝中啜了口,说:“吃完饭消食,溜达到这儿来了。” “哦。”项琢平静地应了一声,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周思年脸上。 本以为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了,身前这人又问了一句:“在警局门口溜达?” 周思年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那不然你觉得我来干什么,自首吗?”她跟项琢对上目光,语气骄傲,“我可是21世纪的好公民。” “也不是不行。”项琢说。 周思年瞪了他一眼,却没跟他呛声。 “问完了?”她问。 “问完了。” “那你现在回家?” “嗯,你还要继续溜达么?”项琢说。 周思年一阵呛咳,脸上那点绯红更加明显:“不了,我消食消得差不多了,一起回去吧。” 两人相顾无言地走在回家路上,项琢忽然出声:“你想说什么?” 周思年自以为余光观察的动作并不明显,没想到还是被看了出来。 是啊,她想问什么呢? 的确,在来的路上,她是有很多想问的话,但当事人真的站在这里时,她却张口忘言。 想问什么?能问什么? 问,你前十多年每天都在想什么? 问,那些小时侯被打过的伤还会疼吗? 还是问,是觉得有记忆的这十多年冷,还是在雪夜里的那个冬夜更冷? 这些通通都没法问出口。 项琢没等到回应,却也没开口重复,两人都像心照不宣地将这个问题揭了过去。 走了几分钟,周思年发现,两人回到了她来时经过的那排枯树旁。 不知是不是路灯造成的错觉,她恍惚觉得,那些绿芽看起来比刚刚又长了些。 “好吧”,她忽然开口,“我还真有个问题想说。” 项琢看向她:“什么?” 周思年喝了口水,嗓音清澈又好听,她问:“说起来,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家里的一地烂摊子被她看到过这么多次,项琢做好了她会问任何问题的准备。 但他独独忘记了一件事:周思年从来不爱按套路出牌。 以至于这样一个张口就能立刻回答的问题,他竟愣神了一瞬。 “怎么?”周思年有些谨慎,“不方便回答?” “不是。”项琢说。 生日这这两个字明明经常在很多地方听到,可对项琢而言,却莫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的养母叫何棠,十七年前的一个冬夜,何棠和项平厦从工作的厂子里回家。 何棠一时兴起,想去另一个方向的超市买点东西,那个年代的超市其实算不上超市,顶多算是大一点的小卖铺,东西相对齐全一些。 那天雪很大,据项琢长大后何棠回忆说,几乎是那几年里最大的一场雪。 何项二人买完东西出来,大雪已经将周遭的声音都掩盖了不少,何棠却隐约听到小孩儿的哭声。 那段时间,项平厦没法生育的检查结果刚出来没多久,以至于她总是会幻听到婴儿的哭声。 项平厦说她是因为太累了产生的幻觉,一向对此表示认同的何棠,那天却罕见地坚持了自己的看法。 她固执地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四处寻找,终于,在超市后方一处潮湿的巷子里,找到了一个用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看样子也不过才几个月。 “老项,你快来看”,这是个刚满月的小娃吧?何棠惊喜道。 项平厦走近一看,果然是个还在喘气儿的婴儿。 怀里的婴儿模样白净,脸色也红润,即便在这样大的雪夜里,婴儿肥的脸蛋依旧红扑扑的。 何棠手指碰到了一个异样的地方,她将手伸进抱被,发现是一张纸条,上面说,自己实在养不了这个孩子了,只能出此下策,但具体是什么原因致使他们这样,上面却没有详细写明。 “这真是别人放在这里的小孩子啊?”何棠讶然。 她随手翻过纸条背面,没想到上面还写着长长一页,字迹工整秀气,内容大抵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这封信有没有机会被好心人看到,如果您看到这封信,并决定将这个孩子带回去养大的话,希望您能给这个孩子取单名为:琢。 作为这个孩子的父母,我为我们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但我们又确实只能这么做。 “琢”这个字,是很早前就定下来了的,我们夫妻二人希望,这个孩子能成为一块经得起世间所有事去雕刻的璞玉,同样的,“琢”还有思思虑、琢磨的意思,也是希望他将来遇事能多加思考,性格沉稳一些。 当然,如果您确定要养这个孩子,最终的起名权还是在您手上。 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我们都永远感激您曾对这个孩子散发的哪怕一丝善意。』 行文中断在这里,很奇怪的是,明明字里行间都散发着对这个孩子的爱意,却又将其抛弃在这样阴冷的巷子里。 那些迫不得已到底是什么?何棠不知道。 这封信看完,她的心情反倒沉重起来,在看这封信之前,她和怀里这个婴儿是完全的陌生人,看完信后,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索连接了起来。 看吧,人的情感总是这样的无厘头。 说来奇怪,自从被何棠抱起来之后,这个小孩儿就再没哭过一声,仿佛刚刚那声啼哭,为的就是引起她的注意。 看着近在眼前的面孔,何棠想到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和项平厦的颓意,忽然道:“咱把这个孩子带回去养吧?” 项平厦手里拿着那封信在看,听到这话,他抬起头来,说:“你认真的?” “认真的。” 他们其实做好了一切养育孩子的准备,无论是物质准备还是精神准备,没想到现实却给了他们一袭重创,没等缓过神来,又遇到了这样一个转折。 或许这就叫,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总会在某个地方重新给你开一扇窗吧。 “你看,这小孩儿都不哭了,说明跟咱们有缘,咱把他养大吧。”何棠虽是商量,语气却十分坚定。 项平厦读完了信,终于说:“行吧!” 虽然那封信里说取名权在他们,但何棠最终还是用了琢这个字,毕竟寓意也是极好的。 就这样,项平厦和何棠成为了项琢法律意义上的养父母。 带回去的那天,何棠本来以为不知道这个小孩子的生日,却没想到小项琢脚踝上挂着一个医院的腕带表示同意,不知是他的父母一直就忘了取下来,还是后来为了收养方便,特意又戴上去的。 上面中性笔写的字迹已经被磨花了,但隐约还是能看出来,这个婴儿的出生日期是8月21号。 只是自从何棠去世之后,对项琢而言,此后的生日,几乎跟无事发生的平常日子没什么区别了。 “8月21 号。”他说。 项琢这样冷冷的人,生日居然在夏天。 周思年脱口而出:“你居然是夏天的生日?” “夏天怎么了?”项琢问。 无论是故事里还是电视剧里,那些让人情绪低落的事,似乎总是发生在雨雪夜晚。 不知想到什么,周思年很灿烂地笑了一下,说:“夏天不怎么,夏天很好。” 咕噜—— 刚说完,她肚子就很不给面子地叫了一声,将近九点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甚至还没吃晚饭。 但更棘手的事,她刚刚跟项琢说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说自己吃过晚饭溜达到这儿来了。 她迟缓地抬起头来,看到这这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准备先发制人。 “忙活这么久,我记得你还没吃晚饭吧?”周思年转到这人身后,指节抵着他的背往前走,“正好我知道附近有家特别好吃的夜宵店,正好我也溜达得有点饿了,走走走,我带你去,顺便我再吃一点点。” 不管这人看不看得见,她手指捏了个很小的缝。 而后抵着项琢的那只手传来轻微震动,隔着外套也能很清晰地感觉到。 很好,这人果然在嘲笑她。 周思年一整晚,脸上的温度仿佛就没降下去过,她无声在心里说了句:笑个屁。 吃完饭回家时,许苓岚还在客厅织毛线玩,出门到半路的时候,周思年发消息给她说了一声自己去哪,因此许苓岚也没有特别生她的气。 “你那同学回来了?”许苓岚问。 “啊,回来了。” “那个老东西呢?” 指的自然是项平厦。 “没看到,估计还在警局醒酒呢吧。”周思年语气里罕见地带了些讥讽。 下一刻,许苓岚看了一眼周思年累极的模样,忽然神色古怪地问了句:“你和你那个同学,应该没什么吧?” 周思年哈欠打了一半,听到这个问题时,不知为何却心中倏地一跳,只是这个异样几乎不到一秒,就被她自然而然盖了过去。 “你这问的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就普通同学,顶多算关系好一点而已,能有什么。” 她又打了个哈欠,声音透着一丝懒,说:“行了,不跟你说了,今天又是给你买花又是刚刚出门的,累都快累死了,我收拾收拾睡觉去了。” “行,去睡吧”,许苓岚刚应完,忽然想起来,“晚饭不吃了?” “吃过啦——”周思年拖着调子说。 卧室里,她看向那张写满院校的单子,又经过一个季节的摧残,泛黄又明显了一些。 在这张单子的旁边,还有一张巴掌大小的便利贴,上面写着她关系比较好的朋友的生日。 她站在桌边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拿起笔,在上面写上了新的字迹: 项琢:8月21日。 写完后,周思年审视了一遍,心满意足地洗漱睡去。 可第二天早上她到学校时却发现,项琢今天一整天都没来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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