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1 / 1）

谢令舒换好道袍后推开房门，院中不见萧祁的身影，却正好遇到了归来的临贞。对方见她兴致不高的消沉样子，便拉着她先在观中逛了一圈。

清虚观其实并不大，建筑风格也很是朴实简单，与鹿吴山上那座颇为气派的道观比起来，这里甚至能称得上一句简陋。

走到主殿，大殿中央供奉着三尊神态端庄的神像，香烛的味道弥漫，几位道士正在一旁低声念诵着经文。

有不少人正跪坐在蒲团上，手中拿着两枚半月形的茭杯，嘴里念念有词地一遍一遍掷向地面，抛出正反两面后才急急忙忙站起身，跑到装着刻有签号的竹筒前排着队抽签。

临妙解签的小桌摆在大殿的角落里，桌前已经围了一圈的男男女女，脸上的神情或是失落或是欣喜，低声向临妙不断询问着签文的含义。

谢令舒隔着人群站在远处，有些好奇地问临贞：“临妙真人的道行如此高深莫测，为何偏偏替人算起了姻缘？”

在她印象中，那些得道高人要么是忙着斩妖除魔，要么是一心向道窥尽天机，倒是没见过像临妙这样，反而在这般世俗之事上耗费精力的游方术士。

“因为赚钱多啊，”临贞神秘一笑，“当今圣上忌讳这些东西，所以就算卜卦占星算出来了什么大事，也没人敢说，反倒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当作是妖言惑众抓起来，搞不好就是杀头的大罪。所以还是算点姻缘什么的比较安全啦。”

“但我听说临妙真人解卦并不收取钱财，你们靠什么赚钱呢？”听完她的解释，谢令舒依旧有些疑惑不解。

临贞示意她看向大殿的另一头，朝人潮涌动的一处抬了抬下巴，掰着指头数了起来：“卖符纸和各种开光法器啊。你是不知道，现在这些小女娘之间可流行这些了。什么保平安的，避灾厄的，当然了，卖得最多的还是招桃花的。”

临贞贼兮兮地凑近了一点，得意道：“我此前还专门算了算，这些小姑娘单次花的钱财虽然并没有很多，还远远不及我们做一次法事的收益，但她们却是很相信这些的。”

她看着那些人手中拿的黄符，说：“加之我师姐卖的道符和法器又都是很灵验的物件，大家口口相传，跑来买的人便多了起来。零零总总一加，竟然也十分可观！”

“哦……”谢令舒拉长了语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样看来临妙果然是个聪明人，既懂得规避风险，又能赚得盆满钵满不至于饿死，还能顺带拉动一下道观的香火。

谢令舒不能免俗地想，难怪那些个仙长道士都爱和临妙结缘，争相邀请她来道观做客。除却临妙本身的人格魅力外，她这简直就是财神爷下凡，谁不喜欢。

“你要不要也去算算？”见谢令舒一脸探究的表情，临贞笑着建议道。

“我就算了吧，”谢令舒看着那些求签的人，嘴角淡淡一撇，“姻缘这种事，于女子而言，算与不算又有什么意义呢？”

临贞奇道：“为何会没有意义？难道你不憧憬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谢令舒叹了一句：“有什么好憧憬的，在世人眼里，女子便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因为人人都想寻个好夫婿，所以她们才这般热衷于招桃花和算姻缘。嫁得好是幸运，嫁得不好便是自己倒霉，一生的所求就是如此，一生的价值亦是仅仅如此。”

“我以前也以为嫁人是我唯一的出路，找个有能力的丈夫然后事事依附于他，便在婚姻中求得庇护。”

她的眼里没有什么情绪，理智冷静地回想了一遍自己的两次人生，而后摇头轻声道：“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也是人，是和天底下所有男子一样的人。我为什么不能自己独当一面，为什么非要等着别人来决定我的命运？”

临贞被她一番话说得愣住了。

谢令舒自知有些失态，回过神颇为尴尬地转身想要向她道歉，却见临贞忽然咧了咧嘴角，抬手一把揽过她的肩膀，故作深沉地说：“谢姑娘这是看破红尘了，有没有兴趣入我师门呀？”

谢令舒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因而也愣了一下，然后轻笑着摆摆手，道：“我执念太多，这道心可是不稳得很，怕是会走火入魔吧。”

屋外一阵喧闹的声音，临贞正色起来，指了指殿外逆着光向这边走来的萧祁，附耳悄声说道：“我知你心中郁结难消，我虽不及师姐有能力，但也看出你和此人纠葛颇深，命运相缠。令舒，你不妨大胆一点，或许是破局关键也说不定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谢令舒迟疑地抬起了眉头，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去。

临贞不答，依旧是一脸天机不可泄露的玄妙表情，脚步一挪，端着一副萧然物外的姿态迎着人群，走向了卖法器符箓的桌前。

许是殿里的香火味儿有些呛人，萧祁只是站在一棵古树旁遥遥看了里面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定定停在了树荫下。

阴影下的脸看不清表情，周围的人只见他穿着一身道袍立于树下，雪白衣袂拂动，肃肃如松下风，清举挺拔，内心好奇却又不敢靠近。

几片新叶随风落了下来，他垂眼轻轻一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隔着涌动的人群和冗长的距离，谢令舒凝神观赏着那人的侧脸，心中忽然一动，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

临贞让她大胆一点，难不成……真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谢令舒惊恐甩了甩头，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的想法荒唐无比。可这种念头一旦产生了便会根植在脑海，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双修长的手，和它触碰时的触感，以及那份隐秘的慌乱。

越不想去在意，就会越来越在意，甚至于在光天白日之下，她因为脑中缓慢浮现的画面，陡然间红了耳廓。

谢令舒赶紧转过身子朝大殿中的几座神像拜了拜，听着道士口中念诵的经文，默默在心里跟着他们念了几句《静心咒》。

在观中的时间过得极快，无所事事消磨完上午的时光，转眼间就到了去膳堂用饭的时候。

因之前临贞的话，谢令舒难免有点发怵，内心的不安在看见眼前的案牍上摆着的那碗清粥后达到了顶峰，眼神震颤地向坐在对面的临贞投去视线。

临贞朝她偷偷吐了吐舌头，脸上带着菜色，捏着鼻子宛如喝的是毒药一般，将那碗冒着糊味和抹布味的白粥灌入了口中。

她以极快的速度吞咽下肚，丝毫不留给它们在自己唇齿中停滞的时间。

临贞喝罢将碗一放，抹抹嘴懒洋洋往后一靠，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瞅着谢令舒。

亏她还想着给临贞带了零嘴呢，这人竟是这般不厚道！

谢令舒忍不住腹诽，偏过头瞥瞥坐在身侧的萧祁，只见他面不改色地喝下了一大口，握在碗边的手却不自觉紧了紧，眉头也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然后便端着碗一饮而尽。

她这下算是看懂了，这两位狠人走的都是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的流派，一时心生愕然，顿觉人被逼急了果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秉持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精神，谢令舒眼睛一闭，以壮士断腕的气势灌下一口，而后沉默了半晌。

临贞见状，眯起眼睛默不作声地弯弯嘴角，故意问她：“谢道友，感觉怎么样？好喝吗？”

谢令舒深吸一口气，眨眼诚恳道：“还成，能吃，比我做的味道要好。”

甚至细细品味，还能尝出一股小米的清香。

“……你以前都过的什么日子啊？应当……不常下厨做菜吧？”临贞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迟疑又困惑地挠挠鼻尖。

谢令舒毕竟是个吃穿不愁的世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个会整天泡在灶房里钻研厨艺的人……吧？

“咳，我……其实挺爱下厨的，只是我做的饭，我家狗都不怎么吃……”

谢令舒清清嗓子，心虚一笑：“不瞒你说，我以前曾研究出了几道新式菜肴，比如说苦瓜炒大蒜、松花蛋闷咸鱼、龙眼炒鸡蛋、鱼腥草泡酸梅……”

萧祁默默顺着她的话，往下报了几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堪称惊悚的菜名：“还有土豆丝炒姜丝、韭菜饺子煮元宵、蜂蜜鸡蛋羹拌辣椒。”

“对对，你怎么知道我做过！”谢令舒惊喜地一拍大腿，灿若星辰的眼睛里满是终于寻找到同道中人的欣喜光芒，“难不成你也是厨艺高手？”

也？

临贞大为震撼地看看萧祁又看看谢令舒，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说出这个“也”字的。

桌上一位道士听不下去了，没想到这高门大户的小姐竟过得比他们修行之人还要艰苦。观其言语，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啊！

他捋了捋山羊胡子，满脸认真地问：“敢问这位居士，你有没有兴趣，随我一起炼丹？”

谢令舒又是一惊：“道长，你怎知我的外号就叫——”

“丹师。”萧祁扬了扬唇边，淡淡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