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倾,万丈霞光倒映入水,一叶小舟划开水面,从一轮如血残阳上破浪而过。 “……只见那吊睛白额大虫猛地一扑,我不慌不忙侧身手起一刀,将萧姑娘从那大虫的口中险险救下,我二人才终于从那龙潭虎穴中逃了出来啊。” 谢令舒摇头晃脑,讲得那叫一个口干舌燥,耗尽毕生所学声情并茂地描述了一个荒诞离奇又不失真情实感的传奇故事。 萧祁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听她睁着眼睛说瞎话,时不时点点头以示肯定,神情自若地配合着她胡编乱造。 船内第三个人孟龄却听得呆了,眼前这两个少年人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竟能把他想象出来的所有情节都经历了一遍,这是何等波澜壮阔的人生啊! “好……好生精彩!”他叹服地鼓鼓掌,“没想到谢兄看似温润羸弱,竟有如此骁勇的身手和过人的胆识,在下佩服。” 谢令舒心里不住发虚,没想到卧房里那一摞摞积了灰的话本子和志怪小说还有这等用处。 本来只想随便编个故事糊弄一下,谁成想孟龄竟然这么捧场,让她一时有些得意忘形,没来得及刹住嘴。 这大概、或许、应该,不算诓骗他人吧? 她屈起手指,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鼻尖淌下的汗珠,连连谦虚道:“谬赞,谬赞。” 到了清乐镇后,一轮浅月已经挂上枝头。 谢令舒从小船上跨到岸边,依旧朝着船上的萧祁伸出了手,用着不大不小的力道将他拉到了岸上。 初春的夜风还带着一点寒意,她的视线若有若无扫过那只和萧祁虚虚交握的手掌,忽然觉得有些舍不得他掌心的温度。 谢令舒索性便装作忘了的样子,刻意忽略了那两只交叠的手,牵着萧祁继续脚步轻快地踏上青石路。 一声极轻极轻的短促笑音在她耳边响起,那处温热陡然从手心上移开一瞬,而后修长的手指轻柔又灵巧地挤进了指缝,和她十指相握。 萧祁的手指上有一层薄茧,从细腻皮肤上划过时勾起了一阵难耐的痒意和颤动。那磨人的力道比羽毛的触感更重,暧昧中带着一丝连本人都察觉不出的侵略意味。 谢令舒愣了一下,不甘示弱地轻轻摩挲了一下萧祁的手背。 孟龄大概是今日听故事听得高兴了,执意要请二人到家中做客。 现下还在云京城的势力范围内,谢朗的行迹又颇为可疑,难保此处会有他的眼线。 谢令舒唯恐将其他不相干的人牵涉其中,万般推辞下才劝住了盛情邀约的孟龄,连忙朝他拱手告了辞。 孟龄略微失望,垂着头依依不舍道:“城东有一家客栈名曰定风楼,店里的菜品堪称一绝,二位可以去尝尝。” 谢龄舒笑道:“多谢孟兄。” 循着孟龄指的路,谢令舒和萧祁向着东边走了大概半刻钟的时间,穿过一座石桥后终于见到了孟龄口中的定风楼。 客栈的装修颇为古朴雅致,在清乐镇一片低矮的房屋中很是显眼。 这座气派的四层小楼算得上是当地最高的建筑物,而它位于地势高处,能从客栈的门前远眺到前方黛青色的地平线。 几个拿着纸鸢的小孩儿嬉闹着从桥边跑过,刻着繁复花纹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二人推开。 走进其中,只见装潢得富丽堂皇的大厅灯火通明,几只琉璃灯盏投下了炫目的光晕。 见有客人上门,几位店小二立马堆着笑迎了上来,只是从姿势上透露出几分疲惫。再看堂内摆着的几张桌子,还有数个尚未来得及收拾的碗筷汤碟放在上面。 谢令舒微微惊讶,这家店的生意竟有如此火爆,看来她还是待在云京城里太久了,半点都没听说过有关清乐镇定风楼的传闻。 走到柜台前,老板娘满面春风地招呼了一声,在听到他们要住店后,视线在谢令舒和萧祁之间打了个转,拿起绢扇掩面笑道:“不好意思二位,本店就只剩下一间房了,你们……” “没关系,一间房就一间房,我们住了。” 谢令舒毫不在乎地挥挥手,反倒是兴致勃勃地看起了墙上挂着的菜名木牌,摸摸饿了一天的肚子,眼巴巴问:“老板娘,你们这儿都有些什么招牌菜呀?” “江米酿鸭子、盐水卤猪肘、茄子晒炉肉、五味杏酪鹅……” 老板娘一边津津有味报着菜名,一边仔细打量了一眼二人的模样,道:“看打扮,两位公子小姐也是从云京出发,来清乐镇找临妙真人求缘问签的吧?” “临妙真人?是谁呀?” 谢令舒随口问了老板娘一句,掩唇凑近萧祁的耳边低声询问了他的口味,而后点点头用手指飞速点了几个菜,吩咐道:“做好后就送到房间里来吧。” 老板娘当他们二人是因为害羞不敢承认,觑起眼睛意味深长笑道:“临妙真人乃一方修道高人,传闻她自幼修习仙法,算姻缘和子缘尤其准确。她自出观后就一直云游四方广结善缘,如今来了清乐镇,这些个善男信女自然是追上门来求签问卜的。” “噢,原来如此。”谢令舒敷衍答道,心说这些所谓的得道高人不过只是装神弄鬼的神棍罢了,为了敛财还真是什么鬼话都编得出来。 “临妙真人就住在山上的凌虚观里,两位若是想去,明儿可得起个大早。去晚了,人都能直接排到山脚下,一天从白日站到黑夜却连真人的面都见不到,只能先打道回府,来日再战呢。” 老板娘红光满面地拍了拍账簿,笑得有些合不拢嘴:“连我这小店都跟着真人沾了不少光,这几天光是进账都够我闭门歇个三年五年的业了。” 她又道:“不知临妙真人何时回乡,我也该去泑州拜拜,添点香火钱才是。” 从她嘀嘀咕咕的碎碎念里,谢令舒精准捕捉到了那个地名,身旁的萧祁也是神色一动。 她连忙上前一步,急切问道:“这个临妙真人,难不成是泑州人?” “对、对啊……”老板娘被她严肃又焦急的神情吓得懞了,语气迟疑地给两人介绍着临妙真人的来历,“传闻她幼时遭遗弃,幸而被师傅捡到,一直养在泑州的某座道观里修行道法。而且他们师门很是神秘,虽然个个道行高深莫测,却都避世不出,鲜少有人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那不是正说明这些传闻都是临妙真人瞎编的吗…… 谢令舒忍不住一阵腹诽,这位真人修习的怕不是什么妖法,能蒙蔽正常人的心智吧? 无论如何,不管这条消息是真是假,也只能先死马当作活马医,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敛起了神色跟在店小二身后,拉着萧祁匆匆去了房间。 房间陈设和客栈的装修一样典雅大方,一张楠木制成的四方桌立于中央,屏风后,越过重重帷帐,是一张又大又宽的床榻。 足够两个人睡下了。谢令舒往里打量了一眼。 将包袱放下后她便毫无顾忌往塌上一趟,唉声叹气地锤捶有些酸痛的腰。 因为坐了一天的小船,又在路上走了这半晌,她现在浑身酸痛,又累又饿,这会儿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需要帮忙吗?”萧祁隔着屏风问。 谢令舒将头埋进柔软干净的床褥里,答得瓮声瓮气:“需要,特别需要。”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感觉到萧祁穿过了屏风,他的衣角擦过了轻纱帷幔,而后床榻一陷,那人竟是无比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帮你揉揉?” 他的语气里不带半点暧昧旖旎的心思,仿佛真的只是想替她疏通活络一下筋骨一般。 虽然萧祁奇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谢令舒此时此刻依旧忍不住再度疑惑起来。 他和自己相处时毫不避讳男女之别,可动作神情偏偏又正经无比。 那些刻意的肢体接触,比起调戏轻薄这种下流的目的,倒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夫老妻一样,十分熟练,又显得十分……温情? 难不成萧祁真把自己当成六七十岁的老妖精长辈了? 谢令舒越想越觉得惊悚,倘若萧祁是个孝子贤孙的性子,那他这些行为就会有另一番荒谬但符合常理的解释。 背她是因她腿脚不利索,牵手亦是他有意搀扶,陪她喝酒解闷更是关怀孤寡老人的善意之举。 就连此时替她揉腰,不会也是出于尊老的心态吧? “哦……那你揉吧。”谢令舒将头埋得更深,古古怪怪道。 话音落下,一双手旋即搭上了她的腰间,宽大修长又带着微微的热意,用着恰到好处的力道替她放松筋骨。 萧祁的手很漂亮,指骨明晰,覆着几道细小伤口和薄茧的皮肤下是一层看着叫人心惊的青筋。 谢令舒的思绪跟着那处热源一起移动着,想象了一下此刻她看不见的那个画面,顿觉有些口干舌燥,不自觉咽了一下喉间。 感到她的脊背僵硬了一瞬,萧祁稍稍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明知故问道:“谢小姐的肌肉为何越放松越僵硬,可是不信任我?” 他按上腰窝,淡淡道:“这是军中流传的手法,甚是有用,按完只觉通体舒畅,谢小姐不必紧张,只需好好享受即可。” 这个妖孽到底在说些什么啊,不要以为她听不出来这是在嘲笑她! 谢令舒咬了下嘴唇,破罐子破摔地猛一起身,却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直直往萧祁怀中倒去。 啪嗒、啪嗒,两滴殷红的液体掉落在交叠的衣衫上。 “我、我不会是说谎吹牛遭报应了吧?”谢令舒颤颤巍巍地扒着萧祁的衣襟,惊疑不定,“我的五味杏酪鹅还没吃到呢,这也太倒霉了……” 萧祁一手护着谢令舒的头,拿出手帕替她轻柔地擦去了脸上的血迹,表情复杂:“不,是你……流鼻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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