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航（1 / 1）

“宋家的商船归航咯——”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微微薄雾中，一位官差模样的男子骑着马飞快穿过市井小巷。踢踏的马蹄声踩醒一众晨梦。

街道里顿时嘈杂纷纷，夹杂些不明所以的咒骂。

屋内有所待的百姓却是忙翻下床，开门启窗，睡眼惺忪地四处张望着，当听清呼喊的内容后，他们的神情由迷茫转为喜悦，顾不得早起的昏昏沉沉，立马开始洗漱着装。

晨曦初放，远处的江边早已停靠了大大小小近百余艘的商船。清晨的水茫茫江雾中，做工的人们拉纤的拉纤，放板的放板，卸货的卸货，混着几句寒暄玩笑，热火朝天的劳动着，一切都井然有序。

最为亮眼的，就是那靠在江边那艘最为巍峨的主船：

船体庞大，长约四十丈，高十丈。头尾两侧高高翘起，视线下移，只见“天鲲号”三字宛如游龙绕柱，牢牢篆刻于船身，气势宏伟。

船上承有三层雕梁画栋的小楼，在最底一层的船舱里，一抹亮丽的身影率先显现。

少女飞奔两步，从船梯上跃到地面，带起裙摆翩飞

她梳着流云双髻，两支鹅黄的绒花衬在旁边，月牙色的发带与发丝一同垂至腰际，在早春微风的吹拂下轻轻荡漾。尤其一身百蝶穿花云缎襦裙，衬得她娇俏灵动，如山野间盛开的迎春花，倒为这无边春色又添一抹光彩。

离开飘荡浮船，踩在这厚实的土地上，那晕晕如云漂泊的感觉也瞬间荡然无存。

少女心中愉悦起来，看了眼四周，除了四处走动忙碌的船夫，还有一队人马立在远处。

为首的人太监装扮，粉面露威，正恭敬肃穆地垂手等待着。料想到是宫中派来接舅舅面圣的人，少女也不想耽误他们的事，便扭头看向船舱：

“舅舅，你快下来吧！太阳都出来了。”

少女稚气地抬起双手作喇叭状，向船内呼喊着。见无人应答，她又转过身来。

此刻正是冰雪消融的季节，朝晖轻洒，她本想张开双臂感受一下暖意，却被冻的打了一个寒颤。

常言降雪不比化雪寒，看来确实如此。

这边顺着她的话音，只见一位男子从船舱内缓缓迈出。

披着一件素面杭绸鹤氅，面色有些苍白，却是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嘴角一抹温柔的浅笑让人如沐春风，恍如脱然出世的谪仙。

移步下船时，他也注意到了远处的公公，但并未走去，而是先慢慢走到少女面前，将手上的一件云雁素锦披风披在她身上系好，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京都眼下正是初春，这般从烧着壁火的舱内跑出来，着凉了如何是好？”

少女嘿嘿一笑，正欲再说些什么，远处等候着的公公却是有些着急，趋步走上前来，对着这边两人躬身福了一礼：

“宋特使安康，宋小姐安康。”

“宋特使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啊，皇上今早知晓了二位回来的消息后，就让咱家快些来码头候着，说是让二位赶着今天的早朝去汇报情况，马车已在那边备好了，还请二位移步。”

宋长晏表情未变，只微微颔首：

“有劳公公了，我们这就出发。”

说罢，他转头向旁边的小厮交代了两句这边的事务，便携着宋安悠登上了准备好的马车。

这边虽是毫无波澜，那边可就有人不平了。刚从飘荡的海船上下来，还没感受到几秒土地的平稳，缓过劲来，又坐上了这颠簸的马车。

每次出使在海上一漂就是月余，遇上风浪，更觉脑浆都要摇匀了，回到京都，常连夜难眠，只觉得舒适的床榻也是天摇地动的。宋安悠不求好眠，只想快些滚回家让脑子休息一下，现在看来也是奢望了。

想到这，她又暗暗捏了捏裙摆：皇上对海贸管控甚严，每次出使的情况，一分一毫也有信使报告清楚，召她们去还能汇报什么，

这皇帝有那么心急吗？

看着她一张小脸皱在一起，一会又是幽怨，一会又是忿忿不平，宋长晏猜到她定是又在想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心中有些好笑，但看她脸上确实有些疲惫，又关心地开口道：

“悠悠，你若是累了，我让车夫调头，先送你回家休息。”

一番胡思乱想后，宋安悠本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听到舅舅的声音才一下惊醒，她无谓地摆了摆手，本想随意答应两句，却听那拉车的马嘶叫了两声，灵光乍现，对着舅舅嫣然一笑：

“不用不用，我也想去朝堂上看看，顺便....拿一点东西。”

少女的杏眼中盛满了狡黠的笑意，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宋长晏摇了摇头，又嘱咐了她两句进宫的注意事宜，便没再说什么，由她去了。

马车一路飞驰，很快来到了皇宫门口。

向公公塞了一包沉甸甸的银锞子将人打发走后，两人方才下了马车。

午门外，许多官员已经拿着牙牌等候着鸣钟。三声鸣钟后开始入宫上朝。此刻正好第三声钟响。杂乱交谈的人群立刻分为两队，按照次序从两侧小门进入。

此时气氛肃穆，倒也省去了与这些官员虚与委蛇，宋安悠和舅舅便随着一众文官，从左侧掖门进入，但到底是头回来，心中好奇，走在道上时，宋安悠就开始忍不住四处张望。

听闻当年武帝时，武帝勤于政事，常废寝忘食冷落后妃，他的宠妃赵贵妃为表思念之情，就在这殿外亲手栽下一棵桃树。

后来武帝特意派人悉心照料那棵树，各代帝王更是小心供奉着。桃花年年盛开，壮美无比，实在算得宫中一大盛景。她有朋友见过那树，描述起来眉飞色舞的，今日怎么没见着在哪？

未及细看，人流已经来到了大殿门口。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用正楷端正题着“太和殿”三个大字。

一入正殿便越觉气势不同，几根朱红大柱上刻着回旋盘绕的巨龙，正中金漆雕龙宝座上，端坐着那位刚被宋安悠吐槽过的帝王。

不过这些物件也是初看唬人，实则不过寻常金银，看来当今帝王奉行节俭。

这样的大殿，宋家一日许能造十个出来，只是没那资格罢了，这样乱想一通，宋安悠顿觉轻松许多，但也没再乱看，跟着众官行了一拜三叩之礼后，便缩在角落，静静地听着各种官员大臣的奏本。

皇家祭祀在即？不太了解。

定远将军本月已纳了三房小妾，......这也要管？

匈奴扰边，刘将军自请前去击退？得，宋家又得掏钱了。

皇室旁支近日已经悉数召归京都？这个她倒是知道，也是真的佩服这位皇帝。

.........

不知道过去多久，宋安悠从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面站着也昏昏欲睡。终于听到皇帝提起了宋特使，忙醒了醒神，随着舅舅出列，站在了大殿中央。

大殿之上，一道年轻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

“宋特使此次前往安南国协调安南与吉真的冲突，又将进口粮食的价格又压低了些，属实是立了大功了。”

宋长晏躬身行礼，笑容得体地谦虚道：

“皇上谬赞了，协调冲突，管理贸易这是微臣的职责，何谈大功？安南国国主听闻皇上十分重视两国的矛盾，希望两国和平相处，便主动找吉真国议和，双方商谈也算融洽，这才制止了兵戎相见。至于那粮食的价格，不过去年安南雨顺了些，产量高了，出口价格自然低些。”

粮食谈价何其容易，宋长晏省去了中间曲折困难的谈判，只将顺利的一面报告出来，将话说的滴水不漏，只因万朝是闻名中外的盛世强国，周围小国多是万朝的附属，皇帝更是这万朝之主，他顺心了，大家日子都好过，再者他对谈判历程再清楚不过，又何须他宋长晏在这朝堂大谈外交不易，为皇上添堵来邀取自己功名呢？

殿上果然又传来爽朗一笑，不过心里倒跟明镜似的：“宋特使莫要同朕谦虚了。”

旁边的宋安悠抬头望了一眼座上的皇帝：

皇帝名为凌怀瑾，因先帝患疾过世的早，他少年时便登基统治这盛世王朝，此时与她也年纪相仿，生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更有那黑底金龙的暗纹绸袍冲淡了少年意气，让他眉眼之中又添一分威严。

正观察着，少年帝王却扭头看来，宋安悠猝不及防与他目光相接，连忙低头无言，凌怀瑾目光闪烁，推测了一下她的身份，才缓缓开口：

“你就是前特使的女儿？”

宋安悠忙行一礼，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宋清霜之女宋安悠，见过陛下。”

凌怀瑾见所料不错，满意地点点头，看她眉眼生得不凡，潜藏一股子灵巧，又想起信使所报的事情，夸赞道：

“听闻此次调和时，你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引得安南国主连连赞叹，也让安南与吉真的谈判顺利了几分，也算是有功，朕一直敬重你的母亲，宋夫人当年可谓卓尔不群，巾帼不让须眉。没想到，她生的女儿也是聪慧过人啊。”

宋安悠倒是真不敢领皇帝的夸赞，便学着舅舅也谦虚了两句，连道不敢不敢。

殿上的凌怀瑾停下了这边的话题，略一思索，开口道：“立功就要奖赏，宋特使定是不要赏赐的，可你不要也不能拦了你侄女领赏，朕封你侄女一个县主如何？”

宋长晏官至特使，掌管着京都及周边各城的外贸事宜，宋家半官半商，更是家财万贯。名利皆有，所以他一向不需要什么赏赐，不过此次悠悠立功，是应当奖励，难得皇帝也有兴致，也没有必要再故意推脱惹人不悦了。

想到这里，宋长晏福礼谢恩道：

“多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