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恩桃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是她很小的时候,她还不像现在这么瘦,幼时的她四肢都如同糯糯的藕节。爸爸抱着她,就像抱着糯米团子。她笑着闹着,怎么都不满足,不断要求爸爸举得高一点,再高一点。 系着围裙的妈妈在一旁仔仔细细调着面糊,炸着小排。时不时回过头来,对着她跟爸爸无奈宠溺地笑。不多时,妈妈捞出一块表面炸得金黄油亮的排骨,一边说“桃桃,小心烫”,一边把排骨笑着递到她嘴边。 她从爸爸怀里探长脑袋,鼓起腮帮,咽下口水,对着排骨呼呼吹着气。 还没等到吃到梦里的排骨,江恩桃模糊地揉了揉眼睛,被屋外晦涩的雨侵入窗缝的声音给吵醒了。 江恩桃坐起身,轻轻拭去眼尾清淡的泪痕,又整理了下衣物。做完这些,她抬头翻看了下黄历。 对了,今日是清明。 往年这个时候,她都会给爸爸妈妈烧纸。可现如今,她穿越到这篇小说里,流光一速间,转眼又到了新的清明。但悬峰门禁谈“死”字,纸钱一应是禁物。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拜祭死去的父母。 江恩桃叹了口气,推开门,只带了一壶清酒,便走入一片雨雾茫茫中。 江恩桃专挑僻静的地方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发现前面竟然走不动路了。江恩桃有些疑惑,她记得这个地方她之前来过,这儿明明没有一堵墙。 到底谁这么无聊没素质,好端端的,在这路上造阵法设置障碍? 思忖片刻,江恩桃翻找了下,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带破阵的符箓。除了那壶清酒,趁手的只有陆茂之之前送她的那柄剑。 江恩桃用剑柄试着往虚空一挑,眼前的墙顷刻无声坍塌,淡蓝色的光芒笼罩其间。 江恩桃微微怔住。她没有想过,破阵竟然这么容易。 而后,淡蓝色的光芒渐渐舒展开来,露出里面的情状。 江恩桃呼吸一顿。 她更没想到,阵中她一眼看到的,竟然会是跪在地上的陆茂之。 陆茂之看起来比平日更孤独萧瑟。 他的面前,有一吊吊焚烧的纸钱。纸钱之上,摆放着一块小小的墓牌,墓牌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除此之外,墓牌前摆着干净的瓜果点心以及一个香炉。香炉里的香,已经燃了一半,露出一点点灰白的香胎。 看得出来,陆茂之已经来了有一会儿。那个阵法,应该也是他为了不被打扰不让人发现而设的。 “江师姐。” 一动不动跪着的陆茂之眸光一掠,平日柔和的目光一下变得冷然。 “陆师弟,早。” 江恩桃脸色煞白一片。她恍惚间生出错觉,眼前的陆茂之,会不会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仿佛下一瞬,就能将人撕碎入腹。 呸呸呸。 江恩桃连连摇头,止住乱想。 日后的正道魁首,可是青云之端的人物。她怎么一不小心把他联想成魔头了。 后悔手贱已没有用,回避更是来不及,江恩桃恨不得背后真的生出一堵墙来抵着她的背支撑着她。她心念电转,扯出一个局促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张不知道能不能固阵的符箓,两指微微闭拢。 “天之玄精,地之玄灵。助之吾身,万窍通灵。” 她懊恼得要死。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好在,淡蓝色的光芒重新飘了过来,虽然不似之前那样多那么密,但也薄薄地悬浮在空中,渗透在流气里,向下形成了一个新的淡色光罩,将他二人笼罩其间。 “幸好幸好,这个地方偏僻地很,”江恩桃捂着心口,“陆师弟,应该不会有其他人再发现。” “不一定,你不是也进来了么。” 陆茂之静然抬眸,与江恩桃四目相对。他眸中的冷然散去,凝成了些微的疑惑。 她发现了他违反禁令,没有朝他发难,反而试图帮他么…… “对不起,陆师弟,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在里面拜祭……”江恩桃扫了一眼纸钱,虽然认错极快极怂,但她的思绪仍是混乱。 砰的一声,她丝滑地跪了下来。 江恩桃又认真朝墓牌拜了拜。 陆茂之上下怀疑地打量着,他问道:“江师姐,你这是做什么?” 江恩桃回道: “我爹娘教过我,路过别人的墓要尊重,不能对墓的主人生前品头论足。如果不小心踩了墓边的花花草草,或是踩到燃过的纸钱灰冒犯了的话,最好也要拜一拜。不然第二天会肚子疼。” “哦,你是担心自己肚子疼。”陆茂之很快抓到了重点。 江恩桃十分服气,根本无法反驳。 陆茂之捏起一张符箓,在他有些苍白的指尖燃烬。 江恩桃不解:“这是?” 陆茂之淡道:“江师姐的符箓造出来的阵法撑不了多久,我们还是会有被人发现的可能。用我的符箓固阵,便不会有破绽。” 呃,你的符箓当真没有一点问题么…… “陆师弟,我自然没有怀疑你能力的意思,只是你提到破绽我有点担心,”江恩桃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看,之前我破你的阵法,也很容易啊。” 陆茂之微怔。 他开口问道:“江师姐刚刚也是用你手里的符箓,破的我的阵法?” “不是。”江恩桃摇头,露出一点剑柄,晃了晃,朝陆茂之解释,“是用的你前段时间送我的那把剑。” “嗯,那就解释得通了。”陆茂之垂下眸子,看着剑柄,变幻了一下脸色,“放心。现在,其他人进不来。” 江恩桃心想,这话说了一半堪堪吊人胃口,解释了不也相当于什么也没解释嘛。 但是自己闯祸在先,对方愿意跟她说这么多,没有劈头盖脸骂她,已是非常仁善了。 若换做是她,肯定早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 江恩桃也恭恭敬敬上了一柱香,心里想着一向循规蹈矩的陆茂之不惜违反禁令也要祭拜,看来这人对他而言非常重要。这墓牌的主人可是她日后保命“大腿”的…… 对了,是他什么来着? 江恩桃想到此处关节,这才留意了下墓牌上的名字。 陆晴雪。 江恩桃不自觉问出声:“陆晴雪,她是?” 陆茂之答:“是我姐。” 姐姐? 江恩桃脑海中闪过方显扬提过陆茂之姐姐的一些只言片语。陆茂之的姐姐,好像是他唯一一个亲人。但几年前,她也离开他去世了。 江恩桃嘴边终年挂着的笑意隐去,被气氛所染,她变得也有些伤感起来。“陆师弟,你姐姐她应该对你很好吧?” “嗯,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我姐她为了我能够活下去,她想了很多办法、也吃了很多苦。” 陆茂之回答了这么一句话后,便背过身去、没有再展开。 江恩桃便也不好多问。 他默然把江恩桃插上的最后一节香正了正。 “江师姐,我们可以走了。” 江恩桃抬起头,“等等。陆师弟。” “我才看你的纸钱还没有用完,”江恩桃偷看了一眼淡青色绶囊露出的一沓发皱的黄纸,认出来这个绶囊是闻息月之前送他的。 她扯着陆茂之的衣袖,咬着牙鼓起勇气道:“这些纸钱,你能不能分我一点。” 江恩桃问得实在突兀,态度却十分诚恳。全不见平日眼底装腔作势的假意。 陆茂之微微敛眉,停顿片刻,仍是点头算作默许。 虽然陆茂之拜的不是墓地,只是一块空墓牌。江恩桃仍是离了很远的位置,才点燃了纸钱,朝着空气拜了几拜。 “爹,娘,你们在那边过得一切可好?你们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今日的江恩桃,没有着红裙,改换了一身素白色的丝襦裙。她肃然跪在那儿,只眼睫微垂,一行泪安静滑在腮边。 初初还冷眼旁观的陆茂之,倏地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受。 江恩桃又倒了带来的酒,郑重其事洒在地上。地上晕开一圈均匀的酒晕。做完这些,她拍了拍手,站起了身。 “陆师弟,谢谢你。”江恩桃踮起脚,勉强够上,拍了拍陆茂之的肩膀,“现在,我们都违反了禁令。你有我的秘密,我也有你的秘密,我们是不是也算扯平了。这以后,你我要互相为对方保守保密哦。” 陆茂之淡淡“嗯”了一声。 江恩桃展颐一笑,之前脸上的伤感一瞬即逝,“演武大会没几天了,到时候我不会让你,你也不要让我失望,我们一定都要好好发挥哦。等比考结束,我们竹林外见吧。陆师弟,我有话跟你说。” 近日的烦心,因着江恩桃突然的搅扰,似乎反而被冲淡了许多。 时间静止了几瞬。 陆茂之凝视着江恩桃,先是茫然与不解。而后,他看向她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淡,溅不起一丝涟漪。 “好。” …… 江恩桃离开没多久,遇到了一堆其他门派的女弟子。 演武大会时日将近,离得远的一些其他修仙门派的弟子便提前了脚程,又为了方便,他们暂时也住在悬峰门。 江恩桃这几日日日出门,都会碰到一批紫衫的女修。听方显扬说,她们来自易紫门,修为虽然不怎么样,但论样貌,个个都很漂亮出众。 一个身材高挑的漂亮紫衫女修正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好像碰到你好几次了。这位师姐,我见你日日穿红衣,一直想问你是不是就是悬峰门的江恩桃师姐?” 江恩桃点了点头,“我是。” 漂亮紫衫女修后跟着其他几位紫衫女修,她们见此情况,连连哄笑着。 “哎呀,妙君师妹这是找着情敌,当面对峙啦?” “这悬峰门的沈棠舟可真是好艳福,江师姐,息月师姐,还有我们妙君,哪一位不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呐……” 沈、棠、舟? 这些人有好好准备演武大会么?怪不得连方显扬那个水平,都说她们修为弱。这算什么比考态度,听这些人意思,才几眼的时间,这个叫“妙君”的就爱上了她的大师兄沈棠舟? 实在理解不了恋爱脑的江恩桃正一脸莫名。 叫妙君的紫衫女修柳眉倒竖,又咄咄逼人道:“江师姐,你听好了,你绝对不能跟沈棠舟在一起。” “为什么?” 平日软的不一定吃,硬的就更别提了。江恩桃一向也是骄傲的人,最听不得别人摁着头要求她做这做那。 “因为、因为……”妙君纠结半天,胡乱编了一个理由,“沈棠舟不是什么好人,你跟他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为达目的,居然做出一副为她好的样子,还不惜泼她喜欢的人的脏水? 简直有毛病。 “谢谢妙君师妹,”江恩桃迎上妙君直勾勾的眼光,笑意十分敷衍:“等哪天太阳打西边出来,我会考虑考虑。” 丢下一句后,江恩桃轻飘飘离开。 他们不远处,一道山岚色身影黯然退去。 妙君:“你……” 在她气得晕倒之前,她努力在脑海中与她的系统进行最后的交流。 “系统,我尽力了,只要江恩桃跟沈棠舟在一起,这个世界的悲剧,还是不可避免会发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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