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府邸,灯火通明,风声里夹杂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顾晚舟还未来得及开口,‘咚’的一声,不远处发出极大的动静,二人循声望去。 是巡夜小厮。 他怔愣了片刻,手上巡夜灯掉落在地,顷刻间便燃起火光,点点星火燃烧殆尽。 只见他脸上皆是惊慌失措之色,因着距离甚远,他竟没能看清男子的面容,瞧见一旁的沈卿竹,他兀自镇定了下来,厉声斥道:“你是何人?竟敢深夜潜入相府……!” 若是忽略他嗓子里的颤音,倒还是有几分气势的。 他此刻心中无比慌乱,犹如巨石抛入水中,泛起阵阵波澜。 他本就来府中不久,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冲撞了贵人,今夜恰值他巡夜,谁知竟发生了这种事。 自家小姐在闺房外,与一名男子私会,别说她才成婚第二日,若是被活阎王知道了,怕是…… 想想便觉得后怕。 这些官家老爷小姐倒是不怕,可他一介下人,无权无势,身份低贱,如何能逃得了呢? 他脑子里一团乱,冷汗浸湿了衣衫。 此处的动静引来了更多下人。 顾晚舟瞧着逐渐多起来的往这里靠近的人,脸色更加黑沉,他现在面对的是两个两难的选择。 一则故技重施,从墙上翻出去,只要他溜得快,便无人知晓今夜是他来过此处。 只是…… 他望向一旁神态自若的女子,不焦不躁,清媚的眉目平淡如春水,温柔的好似一池清泉,缓缓流动,明媚无波。 她好似并不在意何人会误会,也不在意他会如何做,她将万事看透,心如明镜,以她这年岁能有这般心性,实在难能可贵。 顾晚舟微囧,他竟连一个女子都不如,实在令人耻笑。 可他若留下,岂非叫人知道他堂堂端王,竟另辟蹊径,翻墙与姑娘私会。 外界都道:他不喜沈家二小姐,更欲除之杀之。 今日这流言若传了出去,他的名声何在! “小姐。”竹苓扯了扯女子衣袖,轻声道:“这下该如何是好?” 沈卿竹眸光流转,像是拢了半世的烟雨,莞尔一笑道:“我与夫君私下赏夜,旁人说不得什么。” 她的音调不轻不重,恰好顾晚舟能听的清楚。 仅仅一句话,便在心中掀起阵阵涟漪。 ‘夫君’二字太过生疏,他竟如幻梦一场,怔愣的看着沈卿竹转动眼眸时,眉梢轻扬,盈盈一笑。 她太过坦荡,倒叫人不敢直视那双清亮的眸子。 “沈望舒——大胆贼人!竟然私闯相府!来人啊……” 人还未行至眼前,便听得几声聒噪之言,沈卿竹无奈:“阿兄……” “人呢?快把这贼人抓住送去官府!” “阿兄,你别……” “太放肆了!我倒要好好瞧瞧什么歪瓜裂枣都敢打我沈家人的主意!”沈凌熙依旧充耳不闻,气势汹汹的提着一掌灯朝他们走来。 ‘歪瓜裂枣’顾晚舟:“………” “……阿兄!”沈卿竹将沈凌熙拉至身侧,轻拍他的衣袖,道:“慎言!” “我慎什么言,分明是这小……”贼。 话还未完,便见他口中的‘小贼’正凶神恶煞的死盯着他。 他怔愣片刻,嘟喃了一句:“怎么王爷半夜不在自己府里,跑来做贼了?” “………” 顾晚舟只觉得额间突突地跳,眼眸微眯,闪着凛冽的寒光。 “咳……”沈卿竹见状,只想把她这兄长推进屋里,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她转向顾晚舟时,那双曾展露过笑颜的眸子又变得平淡如水,清冽的声调,仿佛珠玉落地,未有丝毫起伏:“王爷,夜晚寒凉,不如先进屋吧。” “嗯。”顾晚舟很识相,有人给他台阶,他就下。 沈卿竹侧了身,让他先过,确定对方看不到,她回眸瞪了眼沈凌熙。 “……???” - 不觉间,夜已深,院落一片寂静,而里厅却亮堂堂的。 沈重用戒备的目光盯着他,语气不冷不淡:“不知王爷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今日事忙,未来得及拜访相爷,还望相爷勿怪。” “王爷方才回京,公务繁忙也是正常……” 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场面一度尴尬。 沈凌熙轻轻扯了扯沈卿竹的衣袖,窃窃私语道:“要不咱还是走吧,这两个老狐狸没一个好惹的。” “……” 她爹知道他儿子这么说他吗? 沈卿竹也下意识的偏头,低声说道:“父亲和王爷谈话,我们走了算怎么回事,你若无聊便喝茶,别出声。” 她敏锐的察觉到顾晚舟在沈凌熙一开口时,便蹙起了眉头,她这才想起,顾晚舟最不喜别人窃窃私语。 “还喝啊?”沈凌熙委屈的指了指桌上的茶杯:“一壶都给我喝完了。” 沈卿竹还想说什么,却听到一声轻咳,她抬眸望去。 “时辰也不早了,不如王爷就留下吧。” 顾晚舟看了眼前女子一眼,幽幽然道:“也好。” - 星光点点,夜风寒凉。 两人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沉默无言的走着。 顾晚舟忽地停下:“今夜本王还有事,晚些时候进去,你早点休息。” 话落,他并未急着离开,反而盯着她瞧,似乎想从她脸上瞧出些不同之色。 可是很遗憾,什么也没有。 一张素净脸颊,平淡如水。 他阖上眼眸,心口仿佛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冷风灌入,凉的厉害。 - 室内。 竹苓往熏炉里加了些许炭火,与院中相比,屋内倒是暖和不少:“小姐可要仔细着点身子,莫要染了风寒,大夫说了,你这身子可不能再落下病根了。” “我心中有数。” 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说出这话了,竹苓反而急得厉害,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小姐你总这么说,可到头来还是不在意自己的身子。” 沈卿竹好笑的抬眸望着她:“我何时不在意了?” 若能从根源解决,她又何至于此! “小姐,奴婢还是不明白,这太子殿下为何定要将你送进王府?这些日子也不见他有所动作……” 沈卿竹将宣纸摊开,执笔立于书案上:“一为折辱端王,二为借端王之手,取我性命。” “至于他想要做的……”沈卿竹执笔之手一顿,浅笑了声,可这笑意却未达眼底,显得有些凉薄:“你以为他什么都没做么,我不过也是他手中的一枚棋罢了,他放任我入王府,便是知道在我身边有的是人愿意为他做事。” 一次背叛,换取一生荣华富贵。 这买卖,怎么也不亏。 “可小姐,你既知道有细作在身边,难道就这么放任不管吗?” 沈卿竹星眸低垂,眉梢微挑,朱唇轻启:“管?我如何能管?这些年来,相府为太子做事,早就不知被渗透到了何种地步,我若提醒了,又能换来什么?是家族荣耀还是满门荣光?”她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用嘲讽似的语气说出。 她忘不了前世里父兄被斩首的画面,忘不了被困火场的自己,忘不了在烟雾缭绕之外的人间。 而她身处地狱,即便重来一次,她依旧会觉得心口隐隐发痛。 “小姐!” 这一声叫唤使得她回了神,她眉心微动,懊恼的垂首,她竟失态了。 她凝顿良久,才道:“更何况,即便我将细作揪出,难保他不会故技重施。” “可小姐,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那边有太子虎视眈眈,这边又有端王一心想杀了我们,这可如何是好啊?” 沈卿竹撩起色泽浅淡的弧,放下手中纸笔,朝她眨了眨眼,狡黠道:“准确来说,王爷想杀的只是我。” “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沈卿竹收敛了神色:“放心吧,端王并非嗜杀之人。” 她携起窗台上的一片落叶,继而道:“如今这般就挺好,我落个一身轻松,不再思虑伤神,难得有时间调理身子,可不得好好珍惜嘛。” 她越是这般,竹苓便越觉得心酸。 相爷很少管理父府中之事,他也不在明面上的帮衬太子,只是沈氏先祖曾言:沈氏后人需得匡扶正统,帮衬储君,为国尽忠! 一直以来,沈卿竹所言所行皆无愧于心。 “王爷……还没来吗?” 竹苓望了望窗外:“奴婢出去瞧瞧。” “不必了。”沈卿竹轻言:“将我的琴取来。” “小姐这是要……” “十万将士护我山河,方才有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只是……” 只是圣上却连一丝抚慰都不曾有,无人记得是他们亦是少年,以命换来这短暂的安宁。 玉指轻抚琴弦,衣袖翻飞,琴音低缓而绵长,如涓涓流水,在林间回响。沉重之音,萦绕心头,如烟如雾,如泣如诉,余音袅袅,延绵不绝。 与这一门之隔的院外,顾晚舟携着一壶酒坐在树下,他仰头阖眸,眼前似乎不再是黑茫茫一片,他看到了昔日袍泽,皆在疆土之上,浴血厮杀,手握刀剑,护佑一方国土,便应寸土不让! 往事历历在目! 借着这琴音他又回想起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 原来,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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