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恢宏的寝殿内,训练有素的太监宫女皆垂眸敛声,不去试图窥探主子的谈话。 博山炉内燃着御赐的雪梨蜜檀,青烟袅袅,昭示着殿中美人的圣宠。 桑姝坐在桑窈身侧,葱白的柔荑搭在桑窈肩头,嗓音温柔,从善如流的安慰:“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你如今年龄尚小,分不清喜欢与欣赏,谢韫的确惹人注目,你喜欢他实属……” 桑姝话音倏然顿住,清丽的脸庞露出几分怀疑:“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桑窈红着脸重复道:“我才不喜欢他,我说的是,我发现谢韫喜欢我。” 空气静默几分,桑姝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但据她所知,谢韫甚至不太记得她这个妹妹叫什么名字。 她抿了抿唇,继而凝视着桑窈这张明媚可人的正经小脸,试图从上面发现几分玩笑的痕迹。 无果。 她率先问道:“你跟谢韫一共说过几次话?” 桑窈努力回忆,然后掰着手指头认真回答道:“可能有三四次吧。” 如果说谢韫对她说“借过”也算的话。 桑姝嗯了一声,然后又道:“那是他当着你的面亲口说喜欢你的?” 桑窈摇了摇头。 说到这里,她害怕桑姝不信,又急切道:“阿姐,他真的喜欢我,他都快喜欢死了。” “……” 桑姝抿住唇,没再多问。揽着自己身上的白纱忧虑的叹了口气。 “阿姐,怎么了?” 事态的确比桑姝想象中严重一些。 她知道桑窈天性纯真,脑中所想也比较简单,关于情爱方面更是毫无经验,也就平时无事看看话本子。以前她看的多了,她觉得自己可以叱咤情场,坚信自己可以对各种撩人手段信手拈来时,桑姝还觉得可爱。如今怎么就成这样了。 她正了正神色,然后尽量温柔的同桑窈开口:“窈窈,你不能这样知道吗?” 桑窈不解,“哪样?” 适度的迷恋尚可,像她妹妹这般俨然就已经走火入魔了,桑姝道:“谢韫是个怎样的人,你我心里都有数,对吧。” “窈窈你看,这些年何止是号称第一美人的高门贵女,甚至是公主,郡主,甚至还那说不上来的江湖流派家的武艺双全的大小姐,都或多或少的表露出爱慕谢韫的意思。但你看,谢韫回应了吗?” “当然,我们窈窈也很好,阿姐说这么多只是想说,谢韫他不喜欢女人的。” 桑窈目瞪口呆道:“他…还喜欢男人吗。” 桑姝道:“他心里根本没有情爱之事。” 桑窈哦了一声。 但这句话不对。 什么没有,有的,而且非常多。 桑窈心里默默反驳。 桑姝眨了眨眼睛,委婉道:“故而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得立足于实际,你说对吗?不要想太多我的宝宝,这样只会庸人自扰。” 说到这里,桑窈已经全然明白,姐姐这是不信她,她不由握住了桑姝纤细的手腕,道:“姐姐,我是说真的!” 她急于证明自己,也顾不得旁人是否能听见她说话了,继续道:“我…我真的没有多想,谢韫虽然不怎么同我说话,我们见面也少,但为数不多的几次,他都在偷偷看我,他只是掩藏的好罢了。” 桑姝:“……” “他虽然不怎么理我,但是净敛…经常来找我说话的。”她顿了顿,又严格道:“也没有很经常,但肯定是谢韫授意的,他就是喜欢我,只是他不说罢了。” 桑姝:“这……” 她试图唤醒妹妹:“你总不能因为他多看你几眼,净敛同你说几句话,你就认定谢韫喜欢你吧?” 桑窈立马道:“那当然不会!我有证据的!” 桑姝也紧跟着道:“什么证据?” 桑窈:“证据就是——” 至此,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急躁的脑袋突然冷静了那么片刻。 证据就是她身上那本手册,如若她说了出来,就势必要给她姐姐看,可问题是,那样下.流的东西她如何好意思拿出来示人? 再者,若是从谢韫角度来说,这手册说不定只是谢韫深夜缓解寂寞之作,不慎掉落被她看见已经非常窒息,她若是再给旁人看,谢韫日后还做人不做? 虽说她非常信任姐姐,但万一这事传出去了,谢韫这一世清名可就毁了。 她默默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桑姝还在问:“证据呢?” 她自然是没指望桑窈真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见状又循循善诱道:“那窈窈,你说他喜欢你,那他为什么不同你表明心意呢?” 这个桑窈知道,手册中有提及。 她认真回忆着其中内容,争取一字不差的回答道:“他也是为我着想,若是同我表明了心意,此事一旦外传,恐我会成为众矢之的。” “况且他脾性不好,若是直说…怕我嫌弃他。” 桑姝:“…………” 桑窈自己也觉得这样说起来很奇怪,她抬头看向桑姝,道:“阿姐,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相信吗?” 桑姝心道,就这她都能信的话,她在这深宫里恐怕活不过三天。 桑窈实在是没法证明自己,最终她撒娇一般搂着姐姐的手臂,企图耍无赖道:“姐姐信我,我没有骗人的。” 桑姝神色复杂,道:“窈窈,你骗没骗人不重要。” 反正别人也不会相信。 “重点是不要骗自己。” 桑窈抿着唇,丧气着小脸,不说话了。 看吧,就说这件事很离谱。她都这样说出来了,姐姐都不信。 虽然她也觉得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可它就是这样发生了,而且她才没有撒谎。 桑姝面上也带着几分愁思。 她今日原本是想趁着机会同桑窈讨论一番她的婚事的,结果妹妹如今竟如此迷恋谢韫,此时再去谈及让她嫁与旁人无异于火上浇油,她哪还好意思开口。 不过她就这一个妹妹,倘若她真的对谢韫执念成魔,非他不可,那她身为长姐,自是不可能眼睁睁见妹妹爱而不得。 可问题是,旁人还好,那可是谢韫啊。 看来这事非一日之功,还须得仔细谋划。 而桑窈则是因为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这册子上的东西一看就是精心记录,又被随身携带,如今谢韫不慎遗落,会不会心急如焚回去捡呢? 姐妹俩一时心思各异,相顾无言。 事实上,这回还真叫桑窈给猜着了。 只不过心急如焚的不是谢韫,而是他身边的净敛。 自刑部府衙出来后,净敛便随同主子一同打道回府。 宽大而平稳的马车内,忙于近日青州一案已许久没阖眼的谢韫正闭目养神,微风拂起车帘,吹散升腾而上的茶香。 净敛抬手,一言不发按住被风吹起一角的车帘。 “我同桑印议事时,你站在门外?” 男人突兀开口,此刻仍然闭着眼,语调一如既往的冷淡。 净敛面色不改,知晓谢韫既然这般问了,心里对他的行踪就已经有了定数。他循声望去,如实道:“回主子,属下去寻桑姑娘了。” 顿了片刻,他又补充道:“桑姑娘在房中待了有半刻钟,不知听了多少去,属下怕随意猜测说与桑大人听,这才前去敲打。” 谢韫一时并未应声,就在净敛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时,男人又缓缓道:“是吗。” 净敛抿住唇,脊背微微僵硬。 “公子。” 谢韫掀起眼皮看向他,净敛垂下头颅,不敢多言。 犹如等待审判降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手心泛出细汗,气氛凝滞,他低声认错:“属下再不敢了。” 他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他心中惊惧,这些年里他从来都谨小慎微,心里的那点心思从来未曾同旁人道之,唯一留下的东西只有那本手册,可那手册他平日贴身带着,绝不可能被外人看见,更何况是他家主子。可就算如此,竟然还是被察觉了。 他家主子向来冷心冷情,对情爱之事从来嗤之以鼻,他暗中这样臆想他跟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娘,这次恐怕在劫难逃。 “情爱之事最是无趣,你有这功夫不如多琢磨琢磨我交代给你的事。若因此有怠慢,就给我早些滚出去。” 净敛应声称是,他等着主子大发雷霆,但这是似乎就那么轻轻放下了。 他发觉主子似乎也不是很生气,难道就这样说两句就好了? 他实在是控制不住,又继续美滋滋的想,果然啊,就知道主子对桑姑娘是有几分特殊的,且看现在,他非常笃定,这时若是换个姑娘,他今日必定在劫难逃。 但是主子看起来根本就不生气。 这证明什么? 主子默认了他的行为! 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他,主子心里有桑姑娘吗? “属下是一时鬼迷心窍,日后绝不再犯。” 谢韫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继而又实在觉得难以理解: “不过是个长得精致些的笨蛋,就那么吸引你,三番两次的去找她。” 净敛不解:“公子您这是何意?” “你就算喜欢她,这事也得三年后再议。若是情投意合,你我主仆多年。” 谢韫大发慈悲道:“三年内她若是有婚约,我替你挡了就是。” 净敛:“……” 他坐直身体,自认为此事严肃无比,认真道:“公子,您误会了,属下对桑姑娘并无那种心思。” “你不喜欢她?” 那当然,再说桑姑娘喜欢的是你啊! “属下不喜欢。” 谢韫又闭上了眼,神色间已隐有倦怠,他随口道:“罢了,随你吧。” 净敛还想再多说几句,可主子看起来已经不想再讨论此事,马车内重归寂静,净敛只能默默憋回去,抿着唇坐在原位。 他半天才从谢韫那令人匪夷所思的猜测中缓过神来。他面无表情的想,这其实并不要紧,他家主子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且这种事在他家主子眼里,估摸还不如今天天气如何重要。不出三天,主子就会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想到这,净敛心里放心不少。 看来今天的确是虚惊一场,他做事向来谨慎,除非主子会读心术,否则绝不可能发现他对他俩的心思。 至于手册,就更不可能了。 他爱册如命,每日都习惯性的将之藏在胸口,他的欢乐与安全感皆来自于此。平日若是不小心被看见,他也能胡诌一句此乃随笔。 想到这,他忽然觉得今日胸口空空荡荡不太对劲,下意识摸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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