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穷苦人家的,底层的小孩,从小就要承担起养家或者最基本的、养活自己的责任。假如有一天这个孩子上山砍柴,却不小心砍到了自己的脚,要如何处理呢? 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让梦虬孙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犹犹豫豫的答:“包……包扎伤口?” 梦虬孙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孩子,因为出身的关系,努力求生存的时候也好,遭受到他人的恶意也好,身上总是各种伤口不断。 他小时候甚至连包扎都不知道,只凭着体质等待愈合就行了,所以这个问题让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但回答包扎总没错吧? 竹桃看向了俏如来:“史公子的答案呢?” 俏如来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只是还想不通这个问题的关窍,但他很明显意识到了在这件事上他和梦虬孙第一反应的区别。 “家父略通医术……”他皱起了眉,“如果父亲不在家,母亲和舅父也会给我找大夫。” 俏如来清楚,对于穷苦人家的孩子来说,求医问药是一笔昂贵的支出,是只要能避免就尽量避免的事情。穷苦人家的人,只有到了病入膏肓或者极为严重的伤势才会想着去找大夫。 但这个问题的关窍就在这里吗? 竹桃继续问:“为什么?为什么受了伤要找大夫?” 俏如来张了张嘴,眉心皱得更紧了。 他发现,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他竟然答不出来。 当然他可以说找大夫才能准确判断伤势,不至于自己误判让伤势恶化。又或者如果伤在脚上容易造成感染,使用一些药物会让伤口愈合更加稳妥什么的。 但不行,竹桃问的不是这么浅显的答案,她问的是求医问药这件事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 “因为对底层人来说,根本没有足够的知识让他们准确计算不同选择的后果,往简单了说,对伤势的判断,对药草的认识,往复杂了说,选择的风险有多高,他能够准确的计算吗?以他的认知要如何做判断呢?他能准确评估自己的价值吗?” 对于大多数底层人来说,医生,药物,都是无比昂贵的东西,而自己的命贱,这样一条小伤口‘不值得’花费那样高昂的代价。 他们根本算不明白,自己这条命值多少钱,受伤后所要面临的风险值不值得用求医问药的支出来避免。 但在世家贵族当中却不同。 或许他们也不明白其中更深层次的原理,但他们会本能的选择用人脉和金钱规避风险。 俏如来懂了,但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扒开来深藏的那些规则却让他脸色发白。 他已经敏锐的意识到存在于他和梦虬孙之间的幽渊,但梦虬孙却还没意识到。 “什么意思?”龙子不明所以:“但只要伤口自己恢复了,不就能省下看医生的钱了吗?” 他说到了重点。 竹桃:“你知道吗?人的行为是会被驯化的,生活在底层的人,他们的认知可能只有填饱肚子和活着,求医问药对他们来说太过奢侈,一次受伤,自己恢复了,侥幸心理得到了满足,久而久之,便对不致命的小伤不以为意,便不会再像第一次受伤时那样敬畏和惶恐。” 初次受伤的恐惧,畏惧的是因为这一道伤口失去性命的可能,但在习惯之后却完全不会放在心上了。 可是风险变了吗?没有。 只是认知的局限,知识的缺乏,让他初时将风险看的过大,后来却又看不见了。 “万一,说不定,如果……侥幸心理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龙子你现在被人在胳膊上砍一刀,会多在乎那个伤口呢?你会觉得自己可能因为这道刀伤失去性命吗?” 梦虬孙也皱起了眉头,这回他不说话了。 不会。 他不是不知道存在微小的可能性,但长大后再受伤的话,每次都……下意识的忘记了这种可能。 可是这又…… 他没有问出口,竹桃已经给出了回答。 “鳍鳞会也是这样的。” 梦虬孙:“…………” 头好痒啊,是要长脑子了吗?_(:з」∠)_ “北冥封宇是一名仁君,但他的父亲不是,他的兄弟不是,将来接替他的人是不是还在未知,千年来波臣一脉都处于海境各族中最底层,对他们来说,所能认识到的东西只到‘活着’为止,自由和平等对他们来说太过奢侈了。” 梦虬孙:“照你的意思,波臣就活该被奴役!被残杀吗?!” “我的意思是,他们到目前为止只知道如何活着,自由平等这种东西,他们根本‘不会’。” 面对龙子的怒火,竹桃倒是很平静。 “对鳍鳞会会众来说,什么是平等?和鲲帝一样的待遇吗?” 梦虬孙胸口憋着一股火,但又深刻感觉到嘴笨,说不出什么有力的反驳。 但他依旧尽自己所能的说了:“不需要像鲲帝那样奢侈,至少让波臣有最基本的权利!和其它鳞族一样的权利!” 竹桃紧逼道:“其它鳞族?以哪一族做为标准?如果让海境其它三族全部消失,但波臣一如现在这样,吃不饱穿不暖,会有年幼的孩子和老人饿死冻死,你能接受吗?” 梦虬孙愣了一下:“怎么……怎么可能?如果不是贵族们的剥削,波臣的日子会比现在好得多!; “是吗?”竹桃再次露出了魔鬼的微笑:“我入海境以来,看到海境的粮食大多从陆地上引进,让陆地上的作物能够在海境成活,这份技术掌握在鲛人手里;宝躯一脉擅长防御工事,但其实也擅长各种建造,关内关外基础建设的区别你不瞎也看得到,而鲲帝一脉天生的鲲鳞战甲与战斗力则是稳定海境于九界当中的根本。” 波臣有什么? 梦虬孙心焦的直眨眼,可喉间只有呃呃怪声,竟说不出句子来。 竹桃:“如果让鳍鳞会的战力来对上鳞王需要几人呢?三人?十人?还是百人?元邪皇入侵的时候,那些逃难而来的魔族尚且舍身,波臣为何不出力呢?” 梦虬孙被怼的气都喘不匀了,磕磕绊绊的答:“对上元邪皇,那是让他们毫无意义的送死!” 竹桃:“喔~所以鳍鳞会所追求的平等,是风险面前同样平等,还是只追求利益面前的平等呢?” 梦虬孙:“不……不是的……” 竹桃:“如果鳍鳞会成功,又有一个像元邪皇那样的存在入侵海境,鳍鳞会要如何抵挡?” 梦虬孙:“元、元邪皇又不是大白菜,总、总会有办法的……” 龙子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完全站不住脚。 竹桃:“瞧,这就是我说的,养成侥幸的习惯可不好。” 梦虬孙:“……” 竹桃:“顺便一提,鲲帝、宝躯、鲛人的实力,让海境在九界有立足之地,换了波臣的话,恐怕下一个‘元邪皇’很快就要出现了。” 就像久远前鲲帝从龙脉手中夺取权柄,外界趁虚而入,将海境搅的破败不堪,最终不得不封闭千年那样。 梦虬孙:“…………” 竹桃:“还有一件事,宗酋招揽鳍鳞会成员的标准是仇恨吧?你想过理由吗?怨恨是最容易被煽动的情绪,但在历朝历代的变革中,也是后续麻烦最多的,无辜承受苦难和恶意的人,逐渐产生了不平不甘的情绪,然后被豢养成厌恶与仇恨,发誓要改变腐朽的一切,要成为和那些光鲜亮丽的人,但当目标终于达成,曾经的苦难便成了奢靡与施暴的借口,今日的波臣对于鲲帝,昔年的鲲帝对于龙脉,历史总在循环。” 梦虬孙:“……不……不会……的……” 竹桃:“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凭什么认为八纮稣浥卓尔不凡?就算当真你们两个是千万年难有的奇迹,鳍鳞会的其他人呢?将来构成海境朝堂的新血液呢?每一个都是如此的不平凡,每一个都能跳脱出这些丑陋的本性之外吗?那你们鳍鳞会可真是群星璀璨呢。” 梦虬孙:“………………” 被嘲讽了! 好想喷回去啊! 可是完全无法反驳! 龙子抿着嘴唇冷着脸,绷了好半天之后……哭了。 俏如来:“竹……竹桃姑娘……” 插刀太狠了啊!!_(:з」∠)_ 俏如来手忙脚乱的试图安抚龙子,未果。因为他自己也没办法有力的反驳竹桃姑娘的话,勉强用‘相信同志的信念’之类的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的啊! 结果就是,俏如来安抚好半天,梦虬孙陷入了深度自闭。 俏如来:…………QAQ 史家大公子只能倍感心累的和竹桃一起退出房间,给出龙子充足的自闭空间。 但俏如来并没有反驳竹桃的话,也没有试图岔开话题。那是因为他意识到竹桃的导向与他最初和龙子合作的计划不谋而合。 ——她在煽动龙子取代宗酋把持鳍鳞会,然后用不那么激烈的方式改变海境。 即便是俏如来,也承认这是他各种预想中最温和,温和的近乎天真的结局。 不过竹桃姑娘戳人心窝子的技术可真狠,丧心病狂的设想也都怪吓人的,虽然每次她都只是说说而已,但耐不住她说的合情合理完全有操作可能性,听完就能留下心理阴影的那种。 俏如来尝试着开口:“如果能让龙子掌握鳍鳞会,那可能是最好的结局,但……时间上……” 竹桃侧过来一个奇奇怪怪的眼神:“我想……鳍鳞会可能没那么快恢复。” 俏如来:“嗯?你有什么线索吗?” 竹桃:“唔,比起鳍鳞会,接下来该让鲛人表现了。” 俏如来:“鲛人一脉……覆秋霜吗?” 史家大公子眉间的愁色又爬了上来。 边关吃紧的这短短时间里,鲛人的动作可不少。不过比起从前稍微有些激进,无论是软禁北冥缜还是用后方朝堂安稳逼迫鳞王,都…… 等等……不会和竹桃有关吧? 俏如来惊疑不定的偷偷看了竹桃一眼。 不能吧?没可能啊?她也没跟鲛人有什么接触,她怎么可能隔空影响鲛人一脉的行动呢? 俏如来越想越觉得毛毛的。 在与竹桃姑娘分别之后,他脚下一个转弯,直接溜进了师兄的房间。 早就察觉到脚步声的雁王飞快端正坐好,并在俏如来进门前一秒将额头上的毛巾扔进了床底下。 等俏如来做贼一样溜进来,看见的又是坐姿端正气场阴森的好师兄了。 一秒挂起诚挚眼神的俏如来:“师兄!” 拼尽全部涵养才没当场甩白眼的雁王:“…………” 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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