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起,雨脚砸在液晶屏上晕开圆圈状的花斑,司阑的短信模糊地显示着。
孟溪按熄屏幕,松了口气。
雨噼里啪啦地拍下来,信号塔附近没有任何遮挡。
孟溪的头顶成了暴雨撞向地面的第一跳板,如注的水流沿着发顶飞流直下,活像一道小型瀑布。
她恍惚觉得有人在脑子里放鞭炮,将脑内炸得嗡嗡作响。
站在她身旁的秦昭也没有好到哪去,疾风骤雨之下,粗硬的黑发像被人踩得东倒西歪的杂草。
但即便如此,刚劲挺拔的身躯和冷傲的神情却没有被箭矢般的暴雨影响分毫。
轰隆——
脚下传来沉重的异响,坑洼中的积水急速下降,露出持续向外扩张的裂缝。
“不好,快跑!”孟溪大喊,拽着秦昭的手臂往背离裂缝的方向狂奔。
刚跑出十几米,身后便传来震天动地的巨响。
以裂缝为界,外侧山壁轰然下沉,泥土如洪流一般夹杂着植被与石块朝山下奔涌。
数十秒内,信号塔所在的空地不复存在,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弧形凹陷。
孟溪放开秦昭的手臂,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幸好跑得快,如果和你一起埋进土里,我做鬼都会因为没人聊天而被憋死。”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里不安全,先撤!”
话音刚落,缺口边缘受到暴雨冲击,坍塌处正不断向他们脚下延伸。
孟溪拔腿就跑,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才发现她的手被一只青铜器般粗砺冰冷的大手牵着。
但此时除了逃命顾不上想其他。
脚底下是荆棘丛生的湿滑小道,身侧是陡峭险峻的万丈悬崖,而身后,滚滚泥流张着血盆大口,正咆哮着,对他们穷追不舍。
直到彻底将绵延的坍塌声甩在身后,两人才一前一后停下脚步。
“跑不动了,歇会。”孟溪甩开秦昭的手,支着膝盖喘气,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体力不错,看得出来,你们、执行官,体能测试,很严格。”她像一头刚耕完三亩地的牛一般大口呼吸着。
“你也一样,一般人做不到一小时跑近二十公里,你又是什么身份?”秦昭侧过脸看她,尽力平息着剧烈起伏的胸腔。
孟溪抬起胳膊擦掉满脸的水渍,摆摆手讪笑道:“没什么身份,平平无奇的马拉松爱好者,在逃命时的本能反应罢了。”
“鬼话连篇。”秦昭挪开视线,转而看向横倒在碎石之上的巨树。
他们一路贴着山壁往下跑,一侧是深渊一侧是峭壁,眼前唯一的一条路被倒下的巨木挡得严严实实。
直径近五米的巨木斜挂在山路上,半截枝干伸到悬崖之外,隐隐有下滑的趋势。
巨木之下是外力撞击形成的碎石,随着无休止的流水而滚动。
“我去探探路。”秦昭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这并不是一条普通的路,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秦昭深知这一点,因此每一步都相当谨慎,鞋底落地时尽力将脚印压实。
贴着山壁一侧,秦昭徒手爬上树干顶端。
受重力影响,树干向外倾斜。
底部的碎石沿着里高外矮的山路滚落悬崖,连个回响都没有留下。
孟溪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在心里为他捏了一把汗。
调整好姿势,秦昭从五米多高的树干顶端一跃而下,长腿弯曲,卸下大部分力,落地时的声响微乎其微,避免了对山路的二次破坏。
“这边安全,过来吧。”秦昭的声音从树干另一侧传来。
孟溪踩在秦昭留下的脚印上,不多时便到了巨木跟前。
多亏了自幼高强度的训练,她身手矫健,和秦昭不相上下,两三步便登上顶端。
却见秦昭站在她正下方,双手要举不举。
“你干什么,闪开点!”孟溪大声道。
待秦昭后退几步后,她利落地一跃而下。
没走两步,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碎石覆盖的小路出乎意料的松软。
“不好,小心!!”孟溪心中警铃大作,猛冲上前,将秦昭推出三米远。
轰——
头顶上的响声震耳欲聋,山壁骤然坍塌,滔天泥流奔泻。
孟溪拼尽全力向前跑,却已经来不及。
数块长达一米的碎石从山顶滚落,其中一块正中她背部。
猛烈的撞击没有给她丝毫反应的机会,耳边响起短暂的忙音,随后疼痛袭遍全身。
四周的风格外大,苦涩的泥水灌入口中,呛得肺部生疼,满天黄土让她不得不闭上眼,漫长的失重感剥夺了最后一丝理智。
孟溪恍惚听见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孟溪!!!”
泥流擦着秦昭钢铁般健壮的手臂飞泻而下,就差不到一厘米,他就能抓住孟溪的手,可惜幸运之神没有降临。
泥水将他的眼眶浇得通红,孟溪被碎石击飞落入悬崖的画面在脑中一遍遍重演。
“她为什么?”他怔怔地看着脚下安然无恙的路,心脏像被铁箍钳住一般,异常沉重。
山脚下,泥流堆积成松软的土坡。
一个满身脏污的男人跪在泥土之上,不顾头顶上肆虐的泥水,不知疲倦地刨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堆。
青铜器般硬朗修长的手上布满深可见骨的裂口,涌出的血鲜红滚烫,将浑黄的泥土染得殷红。
秦昭似乎失去了痛觉,他绷着锋利的唇线,伤口触及碎石渣时,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变化。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脸色愈加惨白。
终于,快要没有知觉的手指触及到一小块柔软的区域。
“孟溪……”沙哑的声音抖得不像话。
他不顾血肉模糊的伤口,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先是侧脸,然后是鼻子、嘴唇……少女沾满泥水的整张脸逐一从土里暴/露出来。
身/体被挖出时,校服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骤雨无情,依旧没有停下的迹象。
秦昭抱着她,用宽阔的后背挡住泼天大雨。
“孟溪,醒醒。”他在耳边小声喊,仿佛怕吓到怀里的人。
“咳咳咳……”急促的咳嗽之后,少女微微睁开眼。混沌逐渐清晰,滴着泥水的完美下颌线出现在她眼前。
“我说,你先别急着哭丧,我还没死呢,咳咳……”孟溪忍着疼痛,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没那么虚弱。
可这番苍白无力的安慰却是徒劳。
秦昭痛苦地闭上眼,而后又睁开,“别说话了,我带你下山。”
“怎么下?你的手伤成这样,带着我,走不远。”孟溪伸出手,用略比手背干净一点的手心替他擦掉通红眼睛里滑下的水痕。
“大执行长,通过层层选拔的人,别意气用事,看见前面那个山洞了吗?把我放在那里,然后下山找人来救我。”
良久的沉默之后,秦昭抿紧没有血色的嘴唇,抱起她缓慢地往山洞走去。
而另一边,如倾如注的暴雨被隔绝在竞技场馆之外。
“tsd手游总决赛的冠军的主是——”
“司阑!”
播报声经环绕音响传遍场馆的每一个角落,此起彼伏的掌声和欢呼声响彻场馆。
台上,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少年压了压帽檐,让碎刘海和帽舌的投影遮住眉眼,从容地接过奖杯,说了史上最短的获奖宣言。
“谢谢。”
场馆里掌声雷动,这一匹从初赛中杀出的黑马,用天才的操作和意识狠狠打了资/本的脸。
因此于粉丝而言,这敷衍的发言也被自动美化成了高冷酷拽。
这个注定不平凡的晚上,一颗电竞新星冉冉升起。
然而颁奖结束后,围堵在场馆各个出口的记者和粉丝却没等来这位天才少年的身影。
司阑躲开所有人,悄然从二楼厕所的窗户离开。
“嘀嘀”,车灯的光束在雨夜中闪了两下。
司阑跨上驾驶座,打开定位。
孟溪的位置显示在地图上没有路的空白处,已经六小时没变过。
他一边拨通执行署的电话请求救援,一边将油门踩到底。
引擎发出野兽咆哮般的轰鸣,黑色越野车打着近光灯在雨瀑中疾驰。
蜿蜒崎岖的盘山公路上,两束刺破黑暗的车灯照射距离不足三十米。
受强降雨的影响,山路多处塌方,越野车行驶得颠簸而艰难。
忽然,车灯打在坍塌的夹缝处,照亮了倒插在土里的半截身/体。
一个急刹车,车轮在淤滑的山路上滑出数米。
司阑脸色大变,飞速解开安全带,跳下车,用换备用轮胎的扳手将身着蓝白校服的半/截身体挖了出来。
待看清被淤泥覆盖的脸时,才长长呼了一口气。
不等他心里的石头落地,余光便瞥见泥坑之下的另一双手。
那是一双女生的手,四个指甲都已脱落,仅剩的大拇指指甲翻开成斜角,里面塞满了带血的泥土。
大脑宕机了几秒,司阑提着扳手步伐沉重地向泥坑走去。
他机械地掘土、抛土,脑子像被电流击中一般,再没有其他想法。
手臂,躯干,直至整张脸都暴/露在车灯的照射之下。
司阑如释重负地松开手,扳手顺着坑壁滚到坑底。
两具尸/体横塘在路边,雨水冲刷后淤泥下的脸逐渐清晰,司阑回到车上再次拨通了执行署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