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天边坠入,火焰般染色了整片天空。 黛玉一直低着头,跟随者内侍小太监们一步一步走入宫殿中来。 她感觉似乎有一双眼睛盯着她,盯着她背脊发凉,可是她又不敢回眸四处打量。一直到踏入宫殿中,见到了元妃娘娘,这视线尾随的感觉才陡然消失。 元妃还是老样子,见礼之后,让她免礼,又说了些家常话。 先是夸赞黛玉越发玲珑剔透长得落落出众了,再试称赞她上次的花茶颇有效用,日日漱口,如今她也口齿留香起来,被其他嫔妃姊妹们惊讶艳羡,黛玉只红着脸谦虚一番。 说来说去,元妃好歹说到了正题,她一下子收敛起刚才的笑容,舒适温馨气氛也一扫而空,而是肃穆正色问她,“如今我问你一句,你且好生答我。” “一入后宫就是繁华三千,再过三年大选,你也正好到了适龄年纪。” “可是,你心底又是作何打算呢?” 黛玉立即咬着下唇,轻轻摇头,眼尾微微泛红说,“我……从未奢望这些……” “不觊觎亦不妄想……只愿千杆翠竹粗茶淡饭足矣。” 粗茶淡饭也是说说罢了。这么精致貌美又娇滴滴的姑娘,无论是在姑苏在扬州还是在荣国府,都是吃穿用度比着千金小姐的来了。 元妃却只要她这一句,又见她急得泫然欲滴,就晓得她是真心不愿入宫了,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说,“倒也罢了。我也猜是这么着。” “我乏了。你好容易入宫来一次,乘着天色未晚,去见见宝钗。她如今春困秋乏,日日嗜睡,你来了说不定精神好了,还能多说几句。” 黛玉点头称是。 她以为这就要告辞离开了,却听元妃又说,“若是闲来无事,替我抄一份《妙法莲花经》,我到时让内侍们来取。” 黛玉颇为诧异,想着这又是怎么回事,却还是面上恭恭敬敬应下。 小内侍们立即尾随而上,指引她去见宝钗。 黛玉一时觉得捉摸不定,这一回入宫,元妃娘娘从头到尾对她都是淡淡的,却似乎酝酿了更为厚重的情绪,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等等。 元妃为何对宝钗嗜睡一事,看似关切,却字字句句又透露着隔阂与生疏呢? 这深宫里真是行差踏错一步,说错一句都能惹来是非。 呵,别说八抬大轿了,就说江山为聘,她也不愿意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来。 一时心底这么混乱琢磨着,却已经到了宝钗的寝宫。 这寝宫自然比不上元妃娘娘的凤藻宫,处处透露着素雅。宝钗脸色又黄又黑,眼底淤青又深,一见到黛玉就慌忙搀扶她起来,屏退了左右。 黛玉心下奇怪,这宝钗可是最重礼教节数的,今日怎么又不拘虚礼了? 宝钗望着她,似乎有千言万语哽咽在喉头,又终究望了望外面黑沉沉的天色,忍下了抱怨,只是淡淡笑得哀愁,“那时候我娘要认你做干女儿,被我三言两语打岔了,后来忘了这事,如今倒真的要求你,将来像女儿一样对她了……” 黛玉吓了一跳,“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这茬?” 宝钗闭上眼睛,又睁开,声音流露无奈,“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怕是时日无多……” 黛玉吓坏了,急忙摆摆手,让她噤声。 宝钗却只说,“我这身子我自己晓得,多少御医来看了,都只说无碍,我看是他们不敢说。我又不好真的从宫外请大夫来看。罢了,今日请你来,不过是想着我们姊妹一场,我哥哥纵然从前有多少糟心事,如今也人死债清。” “只是想把我娘托付给你,她最喜欢的就是林丫头了,你若承欢膝下能时时陪着她多说说乐事,我也……” 她说得言辞恳请,情真意切。 黛玉听得心下难受。 若是上一世,宝钗这一番肺腑之言,就能骗的她潸然泪下,满口答应。 可重活一世,她却能清清楚楚看到宝钗这不过是“以退为进”的计策罢了—— 她自己宫斗不行,落下病根,就装作满盘皆输也无心翻盘的样子,托黛玉照顾薛姨妈。让黛玉满是怜悯同情之心,替她奔走弄药方治病。 又私底下弄出各种谣言,想方设法让皇上回忆起那个窈窕婀娜的背影,让黛玉也不得不接旨入宫。 一旦到了宫中,黛玉如此样貌才色,自然获得圣眷,惹人注目,也树敌无数。到那个时候,自然不得不与宝钗结为同盟。 这一手算盘打得可是噼啪作响。 黛玉也擦了擦睫毛上剔透泪珠,盈盈说,“万不可说此不吉之语,金石医药,道士方术,各个法子尚未试过,怎可轻易放弃?” 她从袖子中拿出一枚铜镜,递给宝钗,“这是凤姐请了道士弄来的宝物,据说能渡此劫,个中机巧我也不懂,你且手下罢。” 又想了想,偏头头,补了一句,“凤姐似乎还叮嘱了,这镜子只可一人用,千万不可再给他人。以免惹来灾祸。” 宝钗见了镜子,忍不住皱眉。 她这番千方百计让元妃召了黛玉入宫,不过是想黛玉会带着药方来。 谁知? 药方没带来,倒弄了一面铜镜? 她见黛玉神色平静,并未倍她一番说辞打动,又听宫女在催促熄灯时辰,因此又随意说了两三句,就说头疼又要睡了。 黛玉告辞。 贴身宫女唤作银铃的,来替她卸妆。 “虽是病容,却被这妆容弄得更加眼窝淤青乌黑了,也不知莺儿是怎么化妆的?” 银铃边伺候卸妆边抱怨。 宝钗只面色平静看着菱花镜,说,“是我吩咐莺儿的。” 呵。特意把三分病弄成七八分来,黛玉却眼眸中丝毫不见同情怜悯。 白瞎了莺儿的“病容妆”手艺。 银铃弄好之后,又问,“这镜子可是要奴婢收起来?” 宝钗嫌弃瞥一眼,正要随口说一句“收着”,却看到铜镜中光芒大盛,拿在银铃手上,却似乎镜子中有什么在动一般。 她唬了一跳。 宝钗慌忙说,“且慢。” 她拿过镜子正要细细看,想了一想,还是让伺候的宫女们都先下去,只等咿呀一声门关严实了,才凑在烛火下仔仔细细看。 这一看,一下子面红耳赤起来。 这哪儿来的道家宝贝,居然这般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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