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隔了几日,只见丫鬟们川流不息从宝玉房里出来,都一个个窃窃私语、摇头叹息。 “这疤痕怎么好不了呢?” “祛痕膏涂了一罐又一罐,却总也不见好。哎呀,宝二爷这回可是倒了大霉了。” “听琏二奶奶说了,要是宝二爷当真脸上伤痕留了疤,就让……哎呀,我们做奴婢的也不敢说,但琏二奶奶是当真撂狠话了。” 老太太心疼黛玉,到底是一左一右最好的两间的厢房分别拨给了宝玉和黛玉。 也因此,黛玉这头不胜其扰,不断能听到窗外小丫鬟们偶尔路过时的抱怨声。 紫鹃也颇为惋惜说,“哎呀,宝二爷生得可是贵气着呢,这么脸颊上一留疤,可将来成什么样子了?” 雪雁跟着说,“正是呢。因此听浣碧姐姐她们私底下都在说,琏二奶奶要拿赵姨娘那边试问呢。” 黛玉抿嘴,脸上露出不愉神色,轻轻招手说,“你们有这八卦的功夫,倒不如替我做件事。” 她靠在二人耳边,轻声吩咐。 紫鹃和雪雁都有点吃惊。 紫鹃先忍不住了,小声问,“姑娘,你居然要……!” 黛玉拿食指竖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别说。” “只做。” “不说。” 她说得言简意赅,两个丫头跟了久了,哪有不机灵的道理。 因此虽然一个满脸困惑,一个满眼震惊,仍然是听黛玉吩咐了。 ** 又过了七日,恰好是黄道吉日。宜搬迁。 空空荡荡的大观园,这一下子终于热闹了。 黛玉也懒得挑三拣四,仍然是按上一世的样子,选了中意的潇湘馆。 千竿翠竹,竹影飒飒,再清幽也没有的了。 黛玉正与小丫鬟商量窗纱的颜色,却听外头喊,“琏二奶奶来了。” 王熙凤一身家常打扮,看到黛玉就笑起来说,“你这会子又挑什么窗纱?库房里头有茜色雪碧的半透明帘子,又挡风又不遮光的,让平儿给你送点来也就是了。” 黛玉捂着嘴,轻声笑起来,“凤姐姐,定然又是要托我什么事了。否则哪能平白无故留这么好的纱窗给我?” 王熙凤哎了一声,打趣起来,“听听,这是什么话?就不能指望你做点事了?平时枉费我疼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拿出了账簿,让黛玉替她看看,“这里头有些字生僻得紧,看得我脑仁疼,我一个个问你,你一个个答来。林妹妹你可是才高八斗,不问你我问谁去?” 黛玉唇角轻轻扬起,微笑说,“竟也有凤姐姐你为难的事!这账簿可不比别的,你就不怕让我看了,看出多少破绽来?” 凤姐埋汰一句,笑得无比泼辣,大大咧咧说,“白纸黑字写着呢,有什么破绽你只管同我说。我也想晓得这帮子人怎么糊弄我呢。” 黛玉说笑归说笑,还是静下心来,认认真真翻看起来。 看着看着,她笑容就淡了下去。 “这荣国府看着奢华,却到底是出的比入的多。” “长久下去,终归难以为继。” 黛玉轻声叹息。 王熙凤也是一声喟叹,转眸之间,手指翻过一页,指指一行行笔墨,说,“你以为省亲花钱少?还不是掏空了一样!给怎么办呢?该撑的场面还是得撑着,总不能弄个破破烂烂的园子叫全城的人笑话去?!” 黛玉盘算了一下。 是了。 上一世荣国府败落,就是在元妃省亲的鼎盛时期开始转折的,一场大观园夜宴耗尽荣国府多少财力物力。 按理说,荣国府被抄,贾家没落,原本不是该她操心的事。 可这一世父母俱在,若娘亲亲眼看着贾府没落,一定会非常难受的。更何况这里诸位姊妹,除了宝钗与她争锋相对之外,待她皆是不错,她也不忍看着她们一个个家破人亡,消香玉陨。 重活一世的代价,是替虚空金字完成“拯救金陵十二钗的夙愿”,也是她自己心头的愿望。 她终究本性淳良,想着每个姊妹都好好的。 可难就难在,怎么才能挽大厦于将倾呢? 烦。 为啥要她这么一个小女孩子,想怎么复杂的事。 黛玉揉揉额头,眉间阴影落下。 王熙凤忍不住笑起来,“你帮我看账簿,也是在帮你自己。” 黛玉诧异,“嗯?” 王熙凤理所当然地接口说,“我也不说破。免得女孩子家的脸皮薄呢。” 黛玉这才想到,上一世的时候,王熙凤曾经当着众人的面打趣过,“吃了我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家当媳妇”。哎呀,这凤姐儿还是老想法呢,以为她和宝玉……呵,她才不要和宝玉有什么瓜葛呢。 “人人稀罕的我倒未必稀罕。”黛玉素来心直口快,想着凤姐也是个直性子,因此干脆挑明了说。 王熙凤乍然一惊,又想想上一次听宫里传来的话,说是有位王爷看上了黛玉,觉得黛玉这般风流人物,若放在贾府,自然是老太太嫡孙宝玉去配的。可出了荣国府,这可就难说了—— 她看穿不说穿,更不会对黛玉提起王爷的事,八字都没一撇呢,提这个做什么。 她看似随口说一句,“若说这账簿出多入手,数字难堪,无非就是开源节流二字。正要赚银子,唯有学学薛姨妈他们,开开铺子弄弄典当行。来钱再快也没有的了。” “可是荣国府都是一个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能开什么铺子呢?” 王熙凤又补了一句,宛如补刀。 黛玉偏头,略略想了想,一时也答不上来。 但。 什么正轻柔触动到她,脑海中似有灵光一闪。 “凤姐姐,你且等等。” “我下回就告诉你能开什么铺子。”黛玉眸光盈盈一笑,分外俏皮灵动。 王熙凤闻到她唇齿间的花香飘逸,忍不住打趣说,“你呀,开个香料铺子,或香茶铺子卖茉莉香片也好的。” 说说笑笑之间,一本厚厚账簿也堪堪翻完。 各种疑点都被一一圈出。 她俩这边谈笑声略大了点,却正好被外头路过的宝钗听见。 宝钗问莺儿:“可是我挺岔了?怎么琏二奶奶同林妹妹高声谈笑呢?” 莺儿驻足片刻,凝神细听,隐约听到“你呀”“也好”这些字句,只好如实说,“却是谈笑亲密无间的样子呢。正是林姑娘和琏二奶奶的声音,奴婢耳朵尖着吶。” 宝钗嗤笑一声,一边携着莺儿踱步而过,一边忍不住说,“凤姐儿碰到我这头儿,可生疏的紧。论理,我还比黛玉同她亲近点呢。” 莺儿也不好多说,只劝“姑娘放宽心”。 宝钗皱眉,入宫一事年年搁置,元春又明着暗着给话,让她不要来入宫争宠。 元春赏赐,独她和宝玉是一样的份额。 个中意思,再明显也没有的了。 都到这个份上了,王熙凤却往黛玉这边走得更加殷勤,对她就是不咸不淡冷淡处置,又是什么意思呢? 呵。 她三番两次想帮着王夫人赶走黛玉,都未能成事,又兼着哥哥被点了名要搬离荣国府,最近也只能低调些,并不敢再横生事端。 想到哥哥,宝钗不由气愤。 这个不争气的哥哥,一搬出了荣国府,就仿佛没了拘束一样,吃酒赌牌,输了多少银子,当铺都不够堵他的窟窿。 再败家下去,可是多少店铺都要赔给他了。 不行。 她得想个法子。 ** 这一日晚上,紫鹃按了黛玉的吩咐,分别去了城南的寺庙、城西的牌楼、城北的书坊、城东的楼市,在指定方位又是念叨、又是参拜、又是埋了香囊。 黛玉听她逐一说了,略略点头,“这就好。” 紫鹃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姑娘这可是祈福?” 黛玉笑着塞了她一块凤梨酥,让她别管了,随口说,“正是呢。杂书上看来的祈福法子。只不许对外说,一说就不灵了。” 紫鹃想着这些三教九流的书上,会有些奇门异术也是寻常,自家姑娘玩性大起,她自然陪着就是了。 黛玉却晓得,这都是为了躲开“马婆子与赵姨娘做邪祟之法”事件。 赵姨娘要诅咒,她也拦不住。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悄悄抽了一张新卡。 彼时,只见卡片翻转。 滴溜溜转出一张金色卡牌来。 【祸水东引卡】 【注释:使用此卡者,按照卡牌所绘祈福方式,就能将祸水转移到指定之人身上】 【只可使用一次】 【用后即焚】 卡牌上方画着金陵城东南西北,四个特殊建筑,又画了精致香囊。 小字密密麻麻写了祈福时,要口宣哪几句话。 啧。 倒是瞌睡送枕头了。 她正是要这个呢。 黛玉望着虚空滴溜溜旋转的卡牌,甚至有点可惜这【祸水东引卡】只得一张。若能多用几次,她岂非在荣国府就能处处逢凶化吉、避灾趋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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