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午后刚停歇的大雪又不要钱似的从乌黑的天空上翻卷飘落,又随着寒风呼啸着卷上一处人家的茅屋檐,沾湿门楣上高悬的白绸,雪化了,满地凋零的黄纸白钱烂在泥地中,满眼尽萧条。 农家小院燃着的蜡烛在这风雪天里摇摇晃晃,烛影晃过角落里那个趴跪在棺材前的娟儿,缘是风寒料峭,她单薄的身躯被吹的几欲不稳,苍白的脸颊上又是病态的苍白,又是风寒发热的红晕,额头上的汗珠混这眼泪,楚楚可怜。 趁着公婆二人没在,娟儿才敢悄悄伸手,紧了紧单薄的夹袄。说来也讽刺,她才刚过门两天,身上的夹袄还是为了娶亲新做的大红色,而此时却在外面裹了一件压抑可怖的丧服,跪在棺材前替自己的新婚丈夫守灵。 她这一生,命比纸薄,是一点好日子也不曾有过的。 就在上月,她那好吃懒做的赌鬼父亲拿着家中仅有的积蓄出去输了精光,为了还债,这畜生竟盯上自己年方二八,待字闺中的女儿赵乐娟,为了那天价的彩礼钱,竟把她半嫁半卖给十里八乡闻名的痨病鬼——霍山。 霍家唯一的儿子病重,想着花钱买媳妇进来冲喜,就算是冲喜不成,也指望着赵乐娟能给他们家留个后,也算有盼头。 可谁知,赵乐娟刚嫁进来,她那病重的丈夫霍山别说是起床来拜堂成亲,就是躺在床上眯缝着眼睛看看自己这位美娇娘的力气都没有了,当天晚上便撒手人寰,赵乐娟拜了堂,过了门,还是个黄花闺女,就这么成了寡妇。 苦难更甚,丈夫死了,婆家蛮不讲理,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赵乐娟头上,骂她命贱克夫,这几日动辄打骂,若不是吊唁的客人还在,公婆二人恨不得把赵乐娟这倒霉鬼溺死在井里。 赵乐娟受尽欺辱,不敢不顺从,在婆婆的看管下在灵前熬了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双膝跪得青紫一片,连站起来都发抖。 一夜漫长,终于等到天光大亮,灵堂的木门咯吱一声打开,娟儿逆光睨去,看见她那满脸凶恶,好似罗刹般可怖的婆婆,不自觉的怕得颤抖身躯。 刘氏对她自然不会有好脸色,扬起她富态的双下巴,又举起铁饼一般又大又厚的巴掌,一步并两步走上前。 啪! 赵乐娟被打得歪在一侧,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牙也磕破了嘴角,缓缓沁出血渍。 “娘!”娟儿捂着火烧般的脸颊,艰难地直起身子,乖顺地唤了一声,试图让刘氏消消火。 可谁成想刘氏愈发暴跳如雷,瞧着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道:“我的儿子被你这个倒霉鬼克死了,你就活该跪在这赎罪,你这贱蹄子竟然还敢装出一副可怜样子,给谁看!” 娟儿害怕再挨打,忙扯着袖子抹去脸上青红一片的血渍泪渍,解释道:“不是的娘,替夫君守灵是应当的,娟儿不敢有怨言。” “说的好听。”刘氏恨不得眼里长出刀子来,语气越发急躁,“我们家花大价钱买你回来做媳妇,就指望你能开枝散叶替我儿子留个后,谁知道遇上你这么个倒霉催的,才过门就克死我儿子,你这个贱人,你怎么不替我儿子去死!” 婆婆火气上头,也不管还在灵前不得喧哗,扑上来就动手,一拳一拳捶沙袋似的往娟儿身上招呼,嘴上还咒骂着:“你怎么不去死!去死!” 娟儿沉默着,任由那铁拳落在自己单薄的肩胛和后脑上,唯一挽着的素簪子随着刘氏的动作啪嗒落在地上,碎成三段。她不敢反抗,也没有力气再反抗。 刘氏不知发泄了多久,这粗暴的行径才被从外而来的脚步声打断,原来是公公霍大启从外面回来,他一言不发的看着婆媳二人,口中叼着个烟袋,不管不问。 刘氏一把推开赵乐娟,问道:“事办得怎么样了?” 赵乐娟不知道公公这一大早是出去干什么,她浑身疼得几乎昏厥,强忍着苦痛站起身来,乖巧道:“爹娘先说这话,娟儿这就去准备早膳。” 正要出门,腿还没迈开,霍大启摘下烟嘴,脸比那烟灰还黑,冷着脸道:“赵乐娟,你倒是好意思舔着脸赖在我们家,我花了那么多钱买你当儿媳,你克死我儿子也就罢了,今天早晨我特意去你爹那里想要退婚要钱,结果——” 赵乐娟心底咯噔一下。 霍大启脸色更差,接着道:“结果你那赌鬼老爹已经卷着全部细软跑了!” 娟儿的背影僵了僵,心底愈发疼得厉害,她那老爹当真对她没有半点怜爱,听闻女儿新婚守寡还被婆家欺辱,非但不帮女儿撑腰,反而连夜跑路,在他眼里,好好的一个闺女都比不上怀里的金钱重要。 婆家不待见,现在就连娘家都没了,赵乐娟想到这眼泪止不住的从眼角淌。 三人沉默着,到底还是刘氏开了口,她冷笑道:“早就料到赵家不是好东西,不过也是,就算他不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贱人已经拜堂过门,就算是我们闹到衙门去,这彩礼钱也追不回来了。” “这怎么办?”霍大启愈发烦躁,猛吸一口烟,指着赵乐娟道:“难不成咱们家从此就要白养她一辈子?” “那不可能。”刘氏瞧着赵乐娟姣好苗条的背影,嘴角抽动,说出的话让娟儿瞬间如坠寒窟。 刘氏道:“不如咱们把她卖了,好歹能换回点银子。” 赵乐娟瞬间瞪大眼睛,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双膝跪地扯着刘氏的衣角哀求:“爹,娘,娟儿求你们了,别把我卖出去,我是你们霍家的儿媳妇,我定会干活勤快,替霍山孝顺二老!” 她只顾着求情,一时间竟忘记不该在公婆面前提起“霍山”二字勾起伤心事,果然,刘氏听见她口中喊出儿子的名字,立刻暴怒起来,毫不留情地大手薅住娟儿乌顺的长发,生生把她拖到棺材前。 也不管危险与否,刘氏狠狠地把赵乐娟的头往棺材角上撞,怒骂道:“我呸你个贱人,居然还敢提我那被你克死的儿子,你也配,你这种倒霉催的赔钱货就该被阎王收走,你也配给我们俩养老孝顺,你就在这给我磕头,给我儿子赎罪!” 灵堂上尽是咚咚得响声,刘氏在暴怒中不知道磕了多少下,等她终于回神时,赵乐娟已经满脸是血,软倒在地,饶是怎么呼唤摇晃,再也没有一丝动静。 刘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嗷一声撒开手,跳开几步远,霍大启也满脸惊诧,手忙脚乱关上大门,颤抖着对地上的人道:“你别装死,起来!” 赵乐娟依然一动未动,再也未能醒过来。 霍大启和刘氏夫妇俩早没了嚣张气焰,颤抖着对上眼神,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深浓的惶恐。他们这是杀人,按照本朝律法,要被发配大牢的。 “怎...怎么办!”霍大启手抖得拿不稳烟枪,责怪道:“再过一会吊唁的人就来了,若是看见她这副样子,你我都要吃官司!” 刘氏素来强势,此刻吓得泪流满面,早没了主意,哭唧唧道:“我哪知道她这么娇弱,我就想让她给咱儿子磕头恕罪,这...这怎么就死了啊!” 霍大启迅速瞧了眼日头,知道不能再耽搁,他道:“先把她藏起来,等客人走了以后我们再趁夜黑把她扔井里,就说她为表忠贞,随咱儿子去了,反正就是她也没有娘家,没人会发现的。” 打定主意,他招呼刘氏,两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朝后院而去,用被子随意盖住,又将门锁了,赶紧收拾心情出去迎接宾客,操持出殡。 唢呐混合着哭声响起,被被子差点捂死的赵乐娟手指微动,一把掀开脸上的被子,大口呼吸几口空气,这才缓过来。环视四周,看着古色古香的装潢,她迷茫地不知身处何方。 她还记得自己正走在去上班的路上,老板在城南新包了一个庄园,想要做成特色民宿,而她赵乐娟,身为酒店管理专业优秀的专业人士,被老板寄予厚望前来负责运营。 今天是她上班的第一天,可谁知竟然走在半路被一片飞来的铁板迎头砸中,两眼一黑失去意识,再醒来时,就是这了。 赵乐娟抬起手摸了摸额角,别说,还是很痛。就这么低头的功夫,她一眼瞧见自己身上的穿着,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全然明白了。 她穿越了,还是魂穿。 意识到这一点,脑海中一阵翻江倒海,脑袋如同被人从中劈开,硬是塞入许许多多不属于她的记忆,顺着画面,她窥见一位跟自己同名同姓的可怜姑娘的一生,也看到她是如何在公婆的虐待中含恨而亡。 记忆接受完毕,赵乐娟不敢再细细品味自己穿越这件事,哗啦一下跳下床,打开柜子取出来个布口袋,随意裹了一件破棉袄,又顺手把桌上的糕点一股脑塞进去,布口袋往身上一甩,推开屋内的窗户,也不管外头是什么情况,一跃而下。 想什么想,赶紧跑啊! 一会儿这公婆二人回来可就要把她活活扔井里溺死了,再者说,就算是留她一条命,将来也定是要把她卖出去的,想想也知道买卖姑娘的能是什么肮脏地方,赵乐娟才不会去。 外头风雪更大,赵乐娟背着布口袋从霍家的后窗跳出来,冻得牙花子直打颤,哪怕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也挣扎着一步一个脚印在雪地蹒跚而行。 路过村口时,她挡着脸,坐在那里的村民没认出她来,还跟旁边的人聊得火热。 一个道:“唉,今天霍家的儿子出殡,可惜啊,还那么年轻。” 另一个道:“还不是怪他那个克死人的倒霉媳妇。” 赵乐娟匆匆而过,身上的破棉袄处处漏风,脚下的棉鞋也破了洞,踩在雪里一会儿便又湿又冷。 她朝深山小路走去,愤愤地想:我这人确实是命里倒霉,但日子是过给自己的,我有手有脚,定能在这古代靠自己活得风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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