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女子无需科举,读书是为了明礼义,以免将来出嫁以后失了教养,故大多女子读书时,关乎四书五经的内容往往点到即止,不必熟读烂记,教习内容以《女则》《女训》一类为主,辅以琴棋书画,女红插花。 柳吟却不然。 当年樊绢绦兴办女学,就是为了天下女子都能开眼界,识大义,即便不能同男子一般登朝堂,但也绝不能输胸襟。 柳吟亦觉如此,若读书只是为了将女子驯化得能讨男子欢心,倒不如不读。 于是戚家姑娘,不止要熟读古今典籍,还要通古博今。 但这些内容,偏偏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最是枯燥。 帘外翠竹沙沙作响,夏末里竹亭的风凉丝丝的,十分清净凉爽,戚玦无甚心思听柳吟讲课,兀自看书。 今日所讲的篇目是《眉郡志》的名篇《麟台赋》。 讲的是,眉郡古称梅郡,因名门梅氏一族得名。 相传大乐朝时,皇室残暴,强征徭役,天下豪强揭竿而起,其中便有梅郡梅氏,以及与之世交的宁州周氏。 此二族集结天下义士,覆乐朝,立新朝。而后周氏称帝,建立大周,梅氏一族臣辅,并与眉郡的麟台立下两姓之盟,永守大周江山。 史称“麟台之约”。 若故事停在这里,尚且可以称之为一段佳话。 只不过很可惜,大周末年,外戚掌权,子孙稀薄,梅氏家主梅朔觉王朝气数将尽,防患于未然,便将大周皇室近五百年积攒的财富、典籍、兵书藏匿于皇陵之中。 果不其然,大周末代皇帝听信奸人谗言,设下奇鸣谷围剿,梅氏一族伤亡惨重,元气大伤。 奸臣趁机杀周愿帝而立凌朝,并追杀梅氏之人。 梅朔带其族人易姓改名,留下族人继续守护大周皇陵的秘密。 只不过后来,凌朝二世而亡,历经百年乱世,这才有了如今梁国与齐国一南一北二分天下的局面。 而皇陵的位置,沧海桑田,早就已经没了踪迹。 这篇《麟台赋》戚玦瞧着熟悉,从前应当是读过的。 忽而,她只觉心神一晃,或许是太困乏了,她竟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 迷迷糊糊间,她只觉黑夜中,自己在爬一段很长很长的阶梯。 与此同时心口撕裂般的疼痛,眼泪止不住流,待她停下后,眼前是老旧的栏杆。 而温热的鲜血正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淌。 抬眼望,她于高处,眼前一片夜色,远处的灯火有些模糊。 而她居高临下所见之处,乃一片寒光刺目,待看清后才发现原是成片的兵甲。 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害怕,对着底下的人竟冷不防笑出声来。 底下为首的人坐在马背上,一身黑甲红帔,看不清样貌,应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 那人高声道:“将东西交出来,念在同窗之谊,我可以保你性命。” 她却昂首笑了一阵,心中如刀绞般。 笑罢,并不答那男子的话,自顾自道:“当初咱们几个约定,成者为王,败者为臣,终究还是孩童把戏,果然古往今来只有你死我活这一条路走得通……” 底下那人沉默不语。 她转了一下手里的匕首,毫不犹豫捅进自己的胸膛,心口那股疼痛反而因为这一刀舒解了,她踏着栏杆纵身一跃…… 骤然的失重感让戚玦猛地惊醒! “……” 待她睁眼时,书页被她攥着的部分已被她的汗濡湿。 凉风吹着纱幔上压风的缅甸玉坠子,琮琮作响,戚玦扶着脑袋,只觉得后背丝丝发凉。 “五妹妹!” 戚玦一抬头,便对上一双眼睛,忽地一惊,原是戚珞趴在她桌上看她,笑出了十颗牙:“五妹妹,咱们下学了。” 她与戚珑戚珞姐妹二人还算得上熟络,全家上下也就唯有她们会主动同她说话,她在养伤期间,也是这二人来看望得最勤。 戚玦环视一周,整个竹亭内只有她们三人了,她这是……睡着了? 想来应是昨夜做女红睡得晚了。 戚珞却是如得知己:“这样好的天气,就该躺在屋里睡觉,这课哪是人听的?五妹妹你说是不是?” 戚玦敷衍着点点头,心里却还在回味着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 她只是个在眉郡养了十五年的市井女子,可为什么,偏偏这个梦给她带来的熟悉感,甚至远甚于她脑子里那些模糊且零散的记忆? 要想搞清楚这些,她就得去找认识她的人,去她进戚府前生活过的地方,去见她娘温敏儿的故人。 抱着急于解释一切疑问的心思,她独自出了门,乘舟去了北岸,直奔她娘从前待过的临仙楼而去。 …… 潢州地处梁国南境的边陲,眉郡又在潢州最南,一条眉江将这座城一分南北。 相比于北岸的繁华喧闹,南岸则主要是乡野村落。而忠武将军府正处南岸。 戚玦下了船,她走在眉郡的街市中,只觉得过去的十五年白活了,陌生得像是初来乍到,在街上弯弯绕绕走了许久都不见临仙楼所在的花街。 她一路拉着人问,旁人一瞧她个姑娘家打听这地方,具是三缄其口。 更有个老妇人拉着她语重心长道:“姑娘,若是家里有什么难处,兴许还有旁的法子,千万别一时想不开。” 这都哪跟哪! 戚玦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去卖,这才成功辞谢了老妇。 顶着正午的烈日,她只觉得心烦意乱,她眯着眼一抬头,便看见街边墙上的木牌写着三个字:梨花巷。 这是戚卓将温敏儿从临仙楼中赎身后,将她们母女安置的地方,她自出生起,便一直住在此处。 既然找不到花街,去这里看看也是好的,兴许能别有所获。 这巷子地处闹市,但相比临街的宅子又更安静些,瞧着地段和门户,也不像是什么便宜的地方。 一路上的景致一如既往地陌生,但已然有人认出她了,三两个低声交头接耳着。 模糊的记忆浮上心头……这样的指指点点,她简直不能再熟悉,过去的这么些年,这样不怀好意的议论和编排日日都有。 走了一段,一处院子中满目残垣断壁,墙被熏得漆黑。 应当就是这处了,不过时隔三月,这院子里早已是荒草成片。 见院门敞着,她便径直进去了。 主屋已经被付之一炬,厨房被烧了大半,当初藏她的水缸也在,水面上浮着一层绿藓,缸沿上那些发黑的痕迹,是风干的血痕,应当是阿娘留下的。 没错,她亲娘是死于一场大火。 戚玦仍旧记得,那天夜里,也是一场无名火,烧得比祠堂那晚还要恐怖,成片的火海中,她第一次觉得这处小院是那般无边无际,让人逃不出去。 阿娘满脸鲜血,将神志不清的她藏匿进水缸中,才勉勉强强保住一条命。 而此刻,她的心却是麻木的,似乎一顿毒打后,她只保留了些许零碎的记忆,但所有情感都随着大火付之一炬。 “我真是个没良心的啊……”戚玦自嘲地喃喃道。 正此时,忽闻一声异响。 她猛地回头,却见院子另一头,原本偏房的位置,有个人站在残垣中,白衣黑靴,看不清身量,正蹲在地上不知看些什么。 本能地,戚玦暗感不妙……还是决定先走为上。 然而就在戚玦准备躲着那人的视线出院门之时,那个男子也发现他了,那人宽眉束发,面方唇薄,二十来岁,侧脸有一道疤。 对视了一瞬后,那男子疾步过来,戚玦赶紧逃出院子,却用余光看见他正在身后穷追不舍。 许是因为巷中还有人,他没有直接动手。 戚玦也没打算这些人能帮她,只想赶紧到大街上去,青天白日总不好再做什么。 只是这地方实在陌生,她在这巷道中越走越乱。 巷子越来越窄,人也越来越少。 身后那人脚步轻盈,定有轻功在身,若是比逃跑速度,她必死无疑。 好不容易在戚府那个虎狼窝活了下来,再死在这可太不值当了!她的银子还没存够呢! 就在这时,戚玦似听到争吵之声,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赶紧向着那方向去。 周遭无人,那男子的位置越来越近,戚玦对着其中一条巷口,突然喊了一声:“父亲!” 那男子朝那边看了一眼。 就在此时,戚玦跑得飞快,那人反应过来后穷追不舍,争吵声越来越明显,但那人的气息也越发逼近,几乎就在身后! 千钧一发之际,戚玦巷子里陈年失修凸出的砖石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出去。 那争吵声戛然而止,一群人的注意力全落到她身上。 “你怎么在这?!” 说话的这人,紫衣玉冠,一脸稚气,堪堪十三岁,眼睛无论形神,都像极了戚夫人那副讨厌的模样。 竟是她那个弟弟戚玉珩。 戚玦起身回头,身后那人早已不见踪影,她松了口气。 “问你话呢,你怎么在这?” 戚小公子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简直和戚夫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方才在争吵的正是戚玉珩,此刻他身边跟着的两个一胖一瘦的,是他的同窗兼狗腿,梁天赐和屈英才。 和戚玉珩争得面红耳赤的那个,只比戚玉珩大三四岁,生得像个装着肥肉的海碗,一身织锦,头佩金冠,上面还嵌了几颗宝石,通身富贵,骄横之气比戚玉珩有过之无不及。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孩子,虽非争执的参与者,只是安静站在一旁,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无视。 这孩子个子瞧着比戚玦还小些,着一身绀青色圆领袍,束着袖,生得十分好看,尤其是眉眼,黑黢黢的,不做表情时总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感。 年纪虽小,打扮也十分精简,但身上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 只是奇怪的是,夏日虽尽,天气仍旧炎热,他却披着件云兽暗纹玄色帔风,还不动声色将帔风掖紧了些,与周遭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个大碗肥肉发话了:“少耍花招!愿赌服输,给东西还是给银子?识相的赶紧拱手奉上,小爷今天也是带了人的,要是敢耍无赖便扒了你!” 大碗肥肉搡了一把戚玉珩,戚玉珩一副小身板差点站不住,口气也虚了不少:“这是我五姐……五姐你快说句话!” 戚玦今天不知是走什么背运,撞上了戚玉珩的烂摊子。 大碗肥肉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戚玦身上,不怀好意地托着他的几个下巴,绕着戚玦上下打量起来。 “倒是个小美人,甚是不错。” 毛都没长齐的年纪,却有着久经人事的油腻,养了三年的猪都不见得比他的板油厚。 戚玦没忍住当面翻了个白眼:“他怎么了?” 被戚玦当面剜了一眼,大碗猪板油嗬了一声:“这事可是你弟弟不讲理了,咱们说好了比试射艺,以他头上玉冠为赌注,结果他输了不认账!” 闻言,戚玉珩急了:“姜兴你胡扯!明明是箭有问题,而且我哪有抵赖!” 姜兴背着手踱步,道:“戚小少爷既然舍不得这玉冠,小爷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就同意让你折了银子,我已经大人有大量同意了,可你这银子拿不出,冠子舍不得,叫人很难办啊。” 戚玉珩面上发窘:“谁说我拿不出的!只是你一开口就要二百两,谁没事揣这么多银子在身上?自然是要回去取啊!” 姜兴昂首一笑:“所以你身上没银子,这位小美人身上就有了吗? 转而眼睛又滴溜溜转到戚玦身上:“不过你要是真拿不出来,让这小娘子跟我回去,做个通房倒也勉强配得上。” “他娘的!” 戚玉珩暗骂了一声,便一拳冲着那张猪脸去。 “戚家也是你这种人能侮辱的!?” 姜兴狠狠唾了一口:“让她进广汉伯府为奴为婢都是抬举她!别以为你长姐和我大哥定了亲你们一家子就能鸡犬升天了!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竟敢在本公子面前放肆!” 戚玦心道:和这样的人家结亲?戚玉瑄到底是不是她爹亲生的? 姜兴转而指挥身边的一众仆从:“愣着作甚?打啊!” 七八个仆从收拾戚玉珩他们三个三脚猫自然不在话下。 戚玉珩打人怕不是只图一时痛快,从来不论后果。 眼看敌众我寡,戚玉珩一下没了气焰,慌不择路往戚玦身后躲。 戚玦正想把人从身后丢出去,只听那位一直不说话的小公子喊道:“住手!”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几个护卫,挡在了戚玦他们面前,姜兴的仆从便不再轻举妄动。 戚玦看了眼那孩子,应是身份不凡,至少远在姜兴之上。 戚玦正想着,却见那位小公子年纪虽小,但看着十分沉静稳重:“两位冷静。” 又小大人一般,对姜兴道:“姜二公子切莫失言才是。” 姜兴正气头上,哪里听得劝:“本就是不入流的庶出,我若真纳了她,便不算失言,只看这位戚小公子肯不肯用自家姐姐抵债了!” 还没等戚玉珩发作,那小公子便道:“话虽如此,但我朝男女婚配需三媒六聘,父母之命,父母俱亡才从兄弟,姜二公子不向家主主母问媒,却问戚小公子,二公子这是在咒戚将军和夫人吗?若是母妃知道,只怕要会觉得二公子此番失礼。” 那小公子生得奶糕子一般,声音虽软糯些,但却也暂时镇住了姜兴。 戚玦正看得兴致盎然,戚玉珩在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袖子,耳语道:“这是靖王世子裴熠,靖王妃是我姨母,算起来他是咱们的表兄弟。” 对上年龄与这通身浑然天成的贵气,戚玦早就猜测这小公子的身份与这次家里要来的贵客有关。 她点了点头,不语。 只见,裴熠这招狐假虎威确实起了作用,姜兴或许不怕得罪裴熠,即便得罪了也多半会被当成孩子间的打闹。 但若是他爹知道他得罪了靖王妃……他便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戚玉珩本以为戚玦会像他那几个姐姐一样,问他为什么要和姜兴争执,但戚玦似乎并不关心。 于是顿了顿,戚玉珩又道:“你可得帮帮我,弄丢了这玉冠,我娘非得打死我!” “给钱不就完了。”戚玦道。 “不行!”戚玉珩心虚嗫呫:“自从我上次被罚跪,娘就收了我的私房钱,我哪还有钱?” “那就把冠子给他。” “不行!这玉冠是靖王去年送来的,平日里阿娘从不许我戴,也是今日要见靖王才让我戴上的,冠在头在!” “那就告诉父亲。” 戚玉珩急道:“不行!告诉父亲我就别活了!我求你了,帮我想想办法,当我欠你一个人情!而且那箭绝对有问题,每次我把弓拉圆了,还没碰到箭靶,箭就落地了,这才五十步的距离而已!” “你可是我姐姐,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笔写不出两个戚!” “大不了以后阿娘打你,我帮你求情还不行吗?” 戚玦被戚玉珩烦得头疼,没忍住反问他:“你是怎么惹上这种人的?” 戚玉珩指向墙角,戚玦这才注意到有个瘦小的黄毛丫头蜷在那,模样倒是好看,只是骨瘦如柴。 “那位姑娘卖身葬父,姜兴当街调戏欺辱人家小姑娘,我实在看不惯,今日若非是恰好遇上世子,姜兴恐怕就直接将人抢走了……” 另一边。 姜兴缩着脖子,与方才的猖狂样判若两人:“是我一时失礼,还请世子别因此事叨扰了王妃!” 裴熠却是把视线转向了戚玦:“姜二公子并未冒犯我,为何向我赔罪,而不是向这位姐姐?” 姜兴虽不情愿,却还是怕裴熠真的把他的混账话捅到靖王妃面前,苦着张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敷衍作揖,道:“给戚姑娘赔礼了。” 戚玦却像是看不到姜兴一般,对裴熠行礼道谢:“多谢世子。” 裴熠也回了一礼,抿着的嘴粲然一笑,眉眼间的疏离感春风化雨般散去,黢黑的眼睛闪着光,当真可爱极了。 戚玦兀自朝箭靶走过去,说是箭靶,其实就是个临时找的两个木桩子,不多不少,五十步正好。 木桩上戚玉珩只中了一箭,而且几乎是在靶子的边上,射得也很浅,倒是姜兴,连射中了三箭。 戚玦看了许久,才又绕回原地,对被她晾了许久的姜兴,故作惊讶道:“姜公子不必多礼!” 姜兴站直的时候,脸上的横肉夹着怨气抖了三抖。 戚玦看了眼那小丫头的方向,小丫头也在看她,瘦瘦小小的一个人,怯生生的……单靠戚玉珩是肯定救不了这姑娘了。 她自己还满身破事,实在不愿再招惹姜兴这个麻烦。不过……一个麻烦换一条命,戚玦想了想,还是很值的。 “我跟你比。”她忽道。 姜兴一愣,猝然乐了,戏谑着哄笑起来:“你拉得动弓吗,本公子不会因为你是个姑娘就让着你,别到时候和戚玉珩一样哭鼻子耍赖说我作弊!” 周围的姜家仆从闻言,便跟着笑出了声。 戚玉珩面红耳赤:“我哪有哭!” 戚玦没理他,继续道:“我若是输了,便将玉冠亲手奉上,不仅如此,我还要让戚玉珩给你磕响头百下致歉,以证姜公子确实没有作弊。” 戚玦对裴熠莞尔一笑,道:“劳烦世子做个见证。” 闻言戚玉珩急了,跑到戚玦身边低声道:“你莫不是耍我?你哪会射箭!你该不会是记我娘的仇,打算报复我吧!人命关天,你别这时候……” 戚玦被念得烦了,一把推开戚玉珩喋喋不休的脑袋,道:“如若有人舞弊呢?” 姜兴志在必得般朗声大笑:“那我跪下来,给二位磕头认错!” “不光如此”戚玦莞尔,挑眉看了眼小姑娘的方向:“这小丫头看着伶俐,我也十分喜欢,若是赢了,你就将人让给我,可行?” 姜兴扫视着她:“凭你?” 戚玦不应他,转而问裴熠:“世子,不知能否给我试一箭?” “这位姐姐请便。”他道。 姜兴翻了个白眼:“说得跟真的似的。” “戚玉珩。”只见戚玦对着一脸将信将疑的戚小公子唤了一声,他便将挂在腰间的弓送上。 拈弓搭箭,戚玦瞄准了那木桩,松手——弓弦铮鸣,但那支箭却如戚玉珩所言,还没碰到箭靶,就沉沉落在地上。 姜兴那边霎时哄堂大笑。 他本人更是笑弯了腰:“我说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别到时候吓得尿裤子,小姑娘家家的,多难看?” “你行不行啊?”戚玉珩比她更急。 戚玦不做声,兀自朝箭靶的方向走去,周围近乎调戏的嘲笑声也置若罔闻。 她捡起那支箭,在手里掂量了几下。 “怎么?这箭还能看出花儿来不成!”姜兴高声调笑道。 戚玦道:“这箭谁准备的?” 戚玉珩小跑着跟到她身边:“为保公平,我们用的都是对方的。” 他稍胖些的那个小跟班梁天赐苦着脸,道:“戚姑娘,戚少爷也用过咱们自己的箭,弓拉圆了也只是浅浅钉在靶上,没用的。” 愚蠢,箭什么时候被人掉包了都不知道。 “戚姑娘你看。”说着屈英才将箭递到了戚玦手里。 掂了两下,戚玦眉头一皱。 戚玉珩忙道:“你也觉得有问题对不对?我方才就觉得这……” “箭头重量不均,用再大的力也射不远。”戚玦道。 另一边,姜兴还在挑衅:“站那么远说什么呢!怕不是在寻思着如何逃跑吧!” 姜家仆从又附和着笑了起来。 戚玉珩咬牙:“知道也没用,我们说出来他肯定不认……哎你干嘛!” 只见戚玦突然拈弓搭箭,不偏不倚地瞄准姜兴,还没等对方反应,那支箭便咻的一声落在了姜兴两脚间的地上。 “啊!” 姜兴后知后觉地大喊一声,仆从们也赶紧围在他身前。 “贱人你疯啦!” 却见戚玦突然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不好意思,我方才失手,吓着姜公子了,幸好我手劲小。” 姜兴意识到自己丢脸了,便不耐地让面前的仆从散开:“口出狂言!就凭你也能吓着爷?你若是再耍花招,爷不光要那丫头片子,连你一块抢了!” 戚玦不为所动,又慢慢悠悠走到姜兴的木桩前,啧啧了两声:“我实在技不如人,不像姜公子,把把命中不说,木桩都快被钉穿了,幸好我没有姜公子的力气,不然只怕要射穿姜公子的脑袋。” 姜兴大为光火:“你他娘胡说八道些什么!还比不比了?若不比就快让戚玉珩给爷磕头!你……你做什么!” 只见戚玦竟拔了姜兴木桩上的箭,将弓拉圆了瞄准他。 姜兴霎时魂飞魄散,身边的人也乱作一团。 这箭可没做过手脚!人都是怕死的,仆从们愣是有心护姜兴,此刻也不敢如刚才那般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了。 “你他妈有病是不是!快放下啊!啊!世子殿下救命呐!” 裴熠抿着嘴纹丝不动。 姜兴整个人抖得筛子一般,疯了疯了!这贱人是要玩命啊! 戚玦却是漫不经心笑着:“姜公子,我胆子很小的,你要是再大喊大叫的,把我吓着我了,这箭可就握不住了。” 姜兴的声音霎时小了:“你疯了……别动!若是敢伤我你就死定了,我父亲会要了你的命!” 闻言,戚玦哎一声,十分夸张地叹了口气:“公子别吓我,我此刻手酸,更不经吓了。” 此情此景戚玉珩也吓着了:“完了完了……我姐疯了……” 裴熠额上出了薄薄一层汗,但见戚玦咧嘴笑着,眼神如锋,半眯着的眼睛,眼角尖尖的,挽弓的模样似在狩猎的野兽,与其说像狐狸,倒不如说像狼。 分明才十多岁,比姜兴还年幼,但随意而自信的样子,却像个在逗弄孩子的大人。 裴熠隐约觉得她不会让自己吃亏。 不知是害怕还是喊累了,姜兴整个人的气焰都没了,小心翼翼道:“你放下……你大姐和我哥是定了亲的,大家以后都是亲戚,别做得太难看……” 戚玦粲然:“姜公子何故发抖?以我的力气,这箭只会如刚才一般落到你脚边,断不会出事的,除非……这支戚府的箭没被动过手脚。” “正是如此!你快放下吧!出了人命你也活不了!咱们各退一步!”姜兴竟生生吓哭了,作不作弊的有何所谓?还是保命要紧! 戚玦一脸为难:“姜公子此情此景承认作弊,倒像是被我逼迫的……只怕不妥吧?” “你还想如何……”姜兴声音里带了几分恳求。 “我想……”戚玦又瞄准了几分,眼神骤然一冷:“试试不就知道了!” “啊——!” 随着姜兴一声惨叫,现场乱作一团。 箭脱弓而出,没做过手脚的箭势如破竹,撕风而来,不偏不倚射穿了姜兴,头上的发冠。 一时间,鸦默雀静。 扑通一声,姜兴顶着支箭,摇摇晃晃瘫跪在地上,胯/下一片潮湿。 姜家仆从此刻像是突然都成忠仆了,争先恐后挡在姜兴身前。 “保护公子!” “公子小心啊!” 几个人抬猪一般架着姜兴站起来。 姜兴一脸痛苦:“回家……告诉我娘去……我要这贱人死……给我死……” 一个人突然挡在他面前,姜兴抬头,竟是裴熠。 只见裴熠十分礼貌地没有当面捂鼻,他道:“姜公子,你的赌注还未交给戚姑娘。” 姜兴眼神空洞而呆滞,摆摆手,身旁的抬他的仆从便腾出一只手来,摸出官籍交出去,脚下一滑又将半个姜兴摔在了地上。 也不知是没脸了还是没力气了,姜兴并不追责,那仆从赶紧又将人抬起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却步履艰难地回府了。 姜兴已走,裴熠将官籍交到戚玦手中。 戚玦接过,郑重一拜,戚玉珩和梁天赐屈英才也跟着行礼。 “多谢世子。”她道。 裴熠的笑意比方才轻松了许多,他回礼:“这位姐姐不必客气。” 他不说话时总让人觉得有些疏离,但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几分笑:“我稍后会和父王母妃拜访忠武将军府,现下便先告辞了。” 戚玦也不自觉笑了:“回见。” 待送走了裴熠,戚玉珩看着戚玦惊叹不已:“厉害啊!五姐你这射艺谁教你的?你阿娘该不会其实是什么隐世高人吧,后来遇到爹,为情所困……” “再不闭嘴我就将此事告诉爹。”戚玦脸上的暖意在裴熠走后烟消云散。 “别别别!我不说了不说了。”说着戚玉珩拍了两下自己的嘴。 从戚玦手里抽出那官籍,戚玉珩走到那小姑娘面前。 只见那小姑娘对着戚玦姐弟叩首不止:“多谢好人!小塘甘愿为姑娘和公子当牛做马!” 戚玉珩将人扶起来,捏了捏手里的钱袋子,有些心疼,一咬牙,塞到了小塘手里:“这是二十两,拿去将你父亲葬了吧,不用你当牛做马,这官籍也还给你,你自由了。” 小塘愣了愣,没敢接官籍,又要给戚玉珩磕头,却被戚玦拦住。 戚玦一把拿过官籍,道:“跟我们回去。” “你做什么?” 戚玉珩正享受英雄救美之乐,被戚玦这么打断,颇为不悦:“我们家里又不缺人,何必让她落入奴籍?” 戚玦拍了一把他的脑袋:“今天姜兴吃这么大亏,报复不了你,报复不了我,你觉得他会去找谁?你觉得小塘一个孤女对付得了姜兴吗?” 戚玉珩哑然。 她问小塘:“你觉得呢?” 小塘咚地一声跪下磕头:“小塘谢姑娘收留!” 戚玦把人扶起来,继续对戚玉珩道:“刚好你欠我一个人情,把她给我吧,至于怎么让她留在我院子里,你去和母亲说。” “哦。”戚玉珩讪讪应了:“那咱们回去吧……” 戚玦看了眼天色:“这么早回去作甚?带我去花街。” “好……什么!?”戚玉珩眼睛瞪得圆圆的。 戚玦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惊讶什么?我又不是要卖小塘。我回来三个月,你就因为逛窑子进了五次祠堂,我又为何不能去?” 看了眼低眉顺眼的小塘,戚玉珩解释道:“才不是!我……那是吃酒去了,而且我是和三姐一起去的,梁天赐屈英才他们都可以作证!” 二人点头如捣蒜。 “真的!花街的酒好喝,菜好吃,歌舞还好看,比其他酒楼有意思多了。” 戚玦哦了一声:“那我也是为了这个去的。” “我没钱了!”戚玉珩道。 “我请,你快点带路,再不走我让小塘带我去了。” 戚玉珩瞪大了眼睛:“你有钱啊?” 真是想不明白他爹和戚夫人怎么生出的这么个磨磨唧唧的玩意儿,尤其是戚夫人,打她的时候雷厉风行当机立断,戚玉珩也不知道像谁了。 “问那么多作甚?你走不走?” 戚玉珩瞬间一副戚夫人看了要犯病的狗腿模样:“走走走!五姑娘说走咱就走!五姐你走前面……哎小心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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