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被顾郢理所当然地加进了样品拍摄计划里。 养弟一日，不就为了用弟千时。 然而顾瑾并不是逆来顺受的团子，多少带点扎手。 “不去。” 他舒展了身子，慢悠悠摇头。 “不露脸，就拍你那身子。”顾郢打包票。 顾瑾一米八的个子，在模特里可能仅仅勉强。 但架不住他腰身劲瘦，双肩挺拔，cos一番，搭些战队周边小零件再合适不过。 顾瑾皱眉。 听起来更怪了。 “就这么说定了，你病好了没有，晚上给你们补一顿大餐。” 顾瑾腿一搭，哂笑：“人家模特出场费一次怎么也上千，你就请我吃顿饭打发。” “过年红包给你加五百，成交？” 顾瑾顿时面露难色。 自从上大学后，他三年没收到过红包了，更别说从顾郢这来的。 红包本是一场空，谈何加五百。 顾郢悄咪咪拿手肘顶向一侧。 “你是教练，替我劝劝你的新队员。” 时夕轻踩她一脚。 “教练会时刻维护队员的应有权益。” 什么塑料姐妹情？顾郢发现闺蜜胳膊肘往外拐，无语。 隔了数秒，她沉了口气。 “哼，你倒是会维护队员，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对得起你这个教练。” 时夕皱眉，不接她话。 顾瑾微妙地察觉出什么，正斟酌着要不要开口问。 刚要斟酌出个结果，腰后一阵响铃震得发麻。 是有一段时间没来找他的顾茗。 顾茗开口第一句：“时夕在你那边？” “你怎么知道？”顾瑾下意识瞄了斜前方一眼。 “下午看了你比赛，那么稳，不是自己打的吧。” 少年皱眉。 知道他参加了比赛还亲自看了——大概是顾郢通风报信。 “你还看得上这种小打小闹的比赛......” 他进了屋，背靠门板。 “就是发烧了，她替我一把。” 顾茗语气一缓：“高烧低烧，厉害吗？” “没事，退了。” “注意身体，那边湿冷，晚上别开窗。” “你在车上？”顾瑾注意到通话那边传来马路的鸣笛声。 “嗯，刚打完比赛，坐队车回基地。” “输了赢了？”顾瑾很少看战报。 “输了，还是0-2，一个小胜场都没拿下。” 顾茗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波澜。 “你是领队，输了不失望？” 顾瑾觉着怪异，CXG向来是他这哥哥的心头肉。 “我管队内那么多事，唯独比赛输赢是教练负责。” “电竞最重要就是输赢，不管这个倒是清闲。” 顾瑾撩了下唇，轻呵。 有时候他还挺羡慕顾茗，少年出道，到现在名声荣誉都有。 但一细想，又都还不够。 荣誉欠缺了最重要的分量，名声也是被岁月冲刷才筛去了残瑕。 也就只有此刻的清闲，才有那么些惹人向往。 顾茗：“她和你提过回来的事吗？” “不是早说好的，正月后回上海？” “谁说你姐了，我说时夕。” “时教练？她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 顾瑾往衣柜旁走两步，随后眉头陡然一凝。 “你想让她回去？回上海？” “嗯。不过你们什么时候混得这么熟了，她还帮你打比赛？” 顾瑾顿了顿：“你说的，处理好邻里关系。” “怎么突然提回去？” 不等顾茗回答，他眼底敛了点阴翳，质问。 “当初不是CXG提的解约，都闹僵了，还让她回去干什么？” “就你知道的多。”顾茗语气冲了冲，“我难道想让她走吗，当时的战绩和舆论哪个能留下主教练的席位？” 他缓了口气，继续道：“各退一步，让她暂离赛场总比拖着被骂走强吧？” “退一步吗......” 顾瑾嘴边下意识重复一句，心里凉悠悠地替教练滑过些戚然。 等风头过了，名声也散得差不多了。 哪家战队还肯高薪聘她？ 半晌。 顾瑾靠在衣柜上，稍阖着眼。 “为什么会是时教练被骂走？” “什么为什么？” “世界赛的时候...问题出在队内吧？不是她。” “你知道点什么？” 中巴车后座，顾茗望着窗外，面色莫名。 他想说什么，但前面就坐着人。 刚打比赛不久的队员输了比赛低头丧气地刷着手机，对外界一切正敏感。 顾领队想了想，挂了电话。 换成聊天框。 【时夕和你说过？】 她能和我说什么......顾瑾微绷着脸颊，眼里没什么情绪地打字。 他只不过自己看了世界赛回放，觉得CXG小组赛后半程处处透着古怪。 全然不像众多解说口中吹嘘的那只劲旅。 车窗边，顾茗眸色渐深。 两三年前顾瑾还把联盟赛事当做爱好，但自从自己退役，顾瑾似乎就没再关注过。 如今竟一反常态。 【当时的事情还没定论...】 顾茗打了三四行，最后又全删掉，留下这么一句。 【我在尽力帮她】 顾瑾见屏幕前蹦出来的寥寥几个字，啧了一声。 要是真想帮她，就不该让她退出教练组。 CXG，外人眼里有一半属于顾茗。 一个主教练的去留，看似事关重大，但顾茗这个建队元老的影响力同样不可小觑。 别的不说，就凭他还握有股份，就和基地里任何一个打工的队员教练不一样。 【真当你哥是老板？】 顾茗掏出兜里揣的烟盒，烟都抽出一根，想起这还是车上。 他拍了拍司机肩膀，让他在最近的路口把他放下去。 “顾队，一会儿回去还等你开会呢？” 下车前，小替补讶异地看着他。 顾茗头也没回，一步从后门迈在地面上。 “让金教练训他们吧，我有点晕车，下去透透气。” 留下小替补狐疑的眼神。 替补位置他都坐了一年半了，就守这后门边上，月月跟着队车跑。 快成了门将了都，啥时候见过顾队晕车。 ...... 路口不远正是CBD地下的小食街，火燎的镬香钻上来，卷进人潮汹涌。 走了有一段，顾茗一扯西装的大立领，戴上耳机。 “她还在你那吗？” “回去了，一会儿和顾郢出去吃晚饭。” 顾瑾声音沙沙带着点哑。 “你呢？” “她说请吃大餐，也有我一份儿。” 顾茗诧异：“不是发烧吗？吃什么大餐？” 顾瑾懒得和他解释，这顿大餐的成本里有他付出了自己的肉/体。 顾茗也不费口舌多问，只是交代。 “时夕那边，帮我探探口风，要是有机会，打不打算回来。” 他和新来的金教练都和高层有对赌协议。 要是队伍这赛季成绩不佳，他这个领队就有重聘主教练的权利。 “这种事你不亲自问？” “我还有别的事要办。” 呵，还是心虚。顾瑾嗤之以鼻。 顾茗也不反驳。 顾瑾打心底拒绝，祸水东引：“那也该让顾郢去问，她和时教练关系好。” “她？关系是好——当时解约合同出来交到我手里，她骂我骂得最狠。” 骂得好，顾瑾心想。 自己要是在，肯定帮顾郢补上两句。 顾瑾虽然没把想的说出来，也是冷冷淡淡地表明立场。 “反正要是我，我就不回去。” 先是被解约，被曾经追捧的粉丝网暴，再腆着脸回去？ 别说当事人，就是他听了，都得拦着。 顾茗沉默片刻：“避开前一阵风头，往后成绩会说明一切的。她也一直把这句话当做座右铭。” 呸，这是哪门子趋利避害躲风头，根本就是往一个臭井眼子里钻。 现实游戏都特讲文明的顾瑾心里过了遍脏话，扫了眼窗外四寂的小区夜景，冷嗤一口气。 真当那四层的基地是小紫禁城，哪天心情好了，一纸诏书再宣她入京起复？ 可再一细想，CXG在圈子里难道不就是个土皇帝，能媲美其影响力的俱乐部屈指可数。 “记得帮我注意一下。”顾茗嘱咐。 “而且就算不回CXG，上海这边电竞也成熟些，好几支队伍都可以联系试试。” “嗯哼。”少年不置可否。 “小瑾。”就在顾瑾觉着那边该挂电话时，他又补上一句。 “你要是有兴趣，过年也可以来基地看一看。” “过年？基地煮饭阿姨都请假了吧，我去陪你吃高价外卖？” “......” 路头的冷石椅上，顾茗默默掐断了通话，指缝里冒出的烟丝缱绻地划过镜片。 真是叛逆。 他这弟弟，和路边的石头一样，又冷又硬。 ** 这天是大寒。 南方没有天寒地冻，倒是节前春运倒走了一批又一批人，整个城空了下来，显得冷清不少。 挑了这么个烟火寡淡的节气，有人专门错峰起个大早，拖家带口出来喝早茶。 这一早，时夕眼下还淡淡泛着一圈青。 昨晚睡得晚，全因顾郢嚷嚷着“吃一把鸡就下播”。 偏偏吃鸡类的FPS游戏时夕也不算擅长，就这么被姐妹拖到了两点，握鼠标的手连靶子都瞄不准才耻辱下播。 房间里，蒙蒙亮投进帘子缝隙里的第一缕晨光，不偏不倚照在梳妆镜上，照出一双伊人那股子憔悴来。 “妈呀，下次不玩儿吃鸡了，这游戏真害人。” 顾郢懊悔。 “是游戏的事吗，你自己瘾大。”镜子里的时夕白她一眼。 时夕心累，浑身也有种泄气般的乏。 曾经她自己也算是个熬惯了夜的人——基地里哪有两点前熄灯的日子。 作息一规律下来，习惯了健康，再熬夜，又吃不消了。 顾郢不以为然：“咱们还年轻，怕什么，这年头谁还没双熊猫眼呢？” 屋外，顾瑾叩开门。 大病初愈的少年，像是水洗又晾干的白衬衫，焕然一新。 刚提到熊猫眼，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像是专门为了来砸场子，干净得一尘不染。 昨晚就他睡得早，一张小白脸炫耀给谁看呢。 顾郢略有些糟心地把人赶走。 “还没化好妆呢，出去。” 年轻固然好，但还是更年轻好。 顾郢感慨一句，拍了拍脸颊，转过头，她把小瓶子递给身旁。 “遮瑕借你用？这款特别自然，还提亮。” 时夕挥挥手，表示算了。 喝个早茶，又不是去拍定妆照。 “不愧是夕夕，皮肤真好，底妆上完就水灵灵了。” 顾郢顾影自怜。 “不像我，多上两层，怎么感觉还有点卡粉......” 时夕：还没到茶楼，隐约闻见茶香四溢。 ...... “几号回上海？” 古香古色的茶楼一角，顾瑾座位最靠近茶具，斟着铁观音，忽然问起日程。 顾郢：“年后机票都没预售呢，不急。” “这才回来多久，你要赶我走了？” 他点点头，又摇头，修长的指节勾着紫砂壶耳转向另一边，斟至半满。 “时教练你呢？和我姐一起回去吗？” 时夕摇头。 在穗城刚落稳脚跟，她没打算再往外跑。 顾瑾唇边抿了两分了然。 回头他就去交差——时教练一丁点回去的想法都没有，让顾茗赶紧死心。 “对了，KM那边生意谈下来了。” 顾郢打开微信，上面置顶第三位就是“魔鬼鱼”，一大早刚发来正式合同。 “春季赛周边供应都归我们工作室了，不过他们还想用你们拍的效果图。” “什么效果图？当时不是随意拍的样板吗？” 顾瑾正夹着凤爪，扔进碗里就转过头。 某个周末顾郢把他和时夕抓到一起拍了一上午，摄像师就是半吊子的顾郢本人。 “是那套样板，但他们说效果特别好，又给精修了一遍。” 她掏出KM处理过的套图。 顾瑾套着烬的面具，腰间是浪人剑鞘，俱乐部定制夹克衫中间露了一小截线条分明的腹肌。 戴上面具掩去了少年青涩，清瘦感里凸显出一点结实，有种勾人的大狼狗味道。 “图修得真不错。”时夕抿了口香茗，感慨。 本来顾郢拍的图打光不太行，这么一改，她看都觉着有些撩人。 顾郢也舔了舔唇：“你那两张更好看，KM有队员绞尽脑汁从我这打听你微信呢。” 时夕拍照时用女枪的猎人帽遮脸，帽檐上是KM标志性的白星loo，露出的面庞下轮廓依稀能分辨出是个美人。 身后有暗夜猎手的半边披肩，纤细柔白的手腕上还挂着串白金链表。 堪称明与暗的完美结合。 曾经，每每看见商城里新出的什么【女武神】、【武装战姬】系列皮肤，顾郢自然就往时夕身上带入——峡谷里女王者气场起码一米八。 实际时夕也超过一六五，一套图洗出来，简直是峡谷女英雄的人间体。 “等等，她什么时候戴的表？” 顾瑾回忆当初拍摄过程，毫无印象。 这些帽子、披肩都是顾郢的工作室设计的，至于手表，她哪做得出这个？ “P上去的，自然吧。” 顾郢接回自己的手机，读起那表的来历。 “KM和卡地亚联名定制款，电竞之星，售价一万八...” “千八百八十八。”她差点一口气没读完。 顾瑾皱眉：“打游戏看比赛的年轻人谁买得起这些。” “选手买得起呀，据说看过图以后，KM自己选手就买了三块，留着以后送女朋友的。” 好一个内部消化。 “送女朋友还等...以后？” 顾瑾又品了品这用词。 “一群大光棍儿，俱乐部管得严，明面上现在都是单身。” 说到这个，顾郢笑眯眯咂嘴。 至于暗地里有没有金屋藏娇，谁知道呢。 顾郢说完还不忘点弟弟一句： “所以你要是有打职业的打算，记得先排除KM，不然要清心寡欲被恋爱管制一辈子咯。” 顾瑾冷着脸继续啃排骨。 时夕饶有兴致地追问。 “那么严？教练组也不让谈吗？” 上次那KM经理还给她抛过橄榄枝。 虽说眼下还没有交集，但未来的事，说不定呢。 顾郢明媚一瞥：“那就不知道了，应该不至于...要不你去试试？” “算了，不让谈也好。” 时夕想起什么，拢起指尖。 对于队员来说，恋爱确实是极其不稳定的因素，时刻牵动赛场的心情。 “要是我执教，也喜欢不谈恋爱的，省心。” 顾瑾若有所思地朝对面看了眼，默默记下来，咽了口茶。 “听见没有，时教练的忠告。” 顾郢玩笑地在桌面下踢了踢顾瑾。 顾瑾的大长腿一瞬间就制服了她，随后起身给她添茶堵嘴。 “你最该听这劝。” “我又不打职业，设计最需要的就是灵感，不谈恋爱心情愉悦哪来的灵感？” 顾郢轻笑，像是忘了前段时间断情绝爱的宣言。 “再说，我出不出成绩自己负责，又没人在上面管我。” “就怕管也管不住。” 顾瑾忽然插了一句。 “人家KM可是管得好好的。” 顾瑾摇头：“CXG不也有明令禁止，顾茗去年才处理过队内关系，好像是翻译和队员。” “而且，还有二队的那个打野。” 顾瑾眼色玩味。 那是顾郢的前男友。 时夕一愣：“那倒没什么，你哥不是棒打鸳鸯的人，罚了点钱也就算了，至于二队那个......” 那个直到顾郢光速分手前，都还没来得及暴露。 顾瑾眼底一动，趁着再一次斟茶，好奇地开口。 “时教练，那你要是发现了，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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