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吹了二十分钟的十三香夜风，几近快要把自己腌制入味，左一袋右一袋把小龙虾拎上楼。 空间不大的电梯里，四溢鲜辣的香气。 下楼扔完垃圾的王阿姨和补习归来的小学丁，眼里齐齐被熏出不争气的口水。 紧了紧白汽腾腾的袋口，顾瑾走出电梯间，敲开微凉的防盗门。 “放桌上，打完这把就来！” 顾郢风风火火出来开了门，一溜烟又回到卧房。 十分钟后，顾郢神清气爽一扔鼠标，总算拉着时夕出来。 客厅中央的茶几上，两袋小龙虾整整齐齐摊在上头，垫纸也铺了厚厚的一层。 “赢了？” 鏖战半小时，顾瑾见她喜形于色，顺口问道。 “输了，不过有五杀不亏。” “你的五杀？”深知她游戏实力的顾瑾有那么一丝意外。 “不是。” “那你那么高兴干什么？” 顾郢挑眉；“夕宝的卡特五杀，我是她身上的猫。杀手搭档，不行吗？” 顾瑾轻轻哼了一声，表示没意见。 顾郢于是大大方方往双人沙发上一座，刚戴上手套。 “顾老板，您一共消费两百五。”顾瑾伸出手机，挡在人虾之间。 “这么贵！” 顾瑾：冬天淡季吃小龙虾，怪谁？ “微信还是支付宝？” “白条，先记着，一起给你。” 嗯哼一声，顾瑾早有预料地收回修长的指掌，落座单人沙发，脱去入味的外套。 “左边是蒜蓉，右边十三香，自己挑。” “吃小龙虾谁还吃不辣的？”顾郢嗤笑一声。 说着，她先挑起一条又大又肥的十三香，熟练地剥去虾壳。 “怎么有点冷？”吃了两口，她打了个哆嗦。 时夕也紧了紧外衣。 “开了窗，你要是冷的话和时夕姐一样把外衣套回去。” 顾瑾朝两人身后使了个眼色。 要是不开窗，不出半小时，这屋子就不能要了。 “你倒是替她的房间想得周到。”顾郢眼尾一撇，随后叹口气。 吃小龙虾还穿厚外套，笨手笨脚的，她受不了这个委屈。 可冷风就着月霜，嗖嗖地化作箭矢滋蹦扎进来。 前后对流，这该死通透的老宅。 “有毯子吗，披着也行。”顾郢嗦了口虾壳，自己也打了个冷颤。 时夕想了想，摇头。 搬来不算久，东西不齐备。 顾瑾：“我那里有，不过......” 不过是他自用的，冬天夜里打论文冷了，就盖一盖。 “这是什么话，从小一起长大的，不嫌弃你。”顾郢大度一挥手，把他速速遣走。 “穗城这才几度......这么小年纪就老寒腿要盖毯子了，还是身子太虚？” 顾郢碎碎念，感觉自己为异父异母的弟弟操碎了心。 “我还没走远呢！” 顾瑾轻咬一口白牙，回头。 “你不嫌冷，小时候老抢我被子干嘛？” 时夕忍俊不禁，指尾被虾咬了一口。 顾郢从前常和她说，姐弟要好。 她信了，但似乎还是信得有点早。 ...... 一来一回，顾瑾还是坐回原位，长沙发上的时夕和顾郢共分一张毯。 深蓝的毯子是仿皮毛质感，软而柔韧，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薰衣草洗衣粉味道。 时夕抽了毯子一角浅浅搭了肩，成了衣装的点缀。 顾郢则不然，舒舒服服绕过了后颈，又缠过肘侧。 像是个饿了好几天的蓝色木乃伊。 “别沾我毯子上了，昨天刚洗的。” 顾瑾见她剥虾大开大合，胆战心惊。 相比之下，时夕动作同样娴熟，但胜在手指纤长灵活，对待赤红的小龙虾像是手术台上操作精密的外科医生。 不仅去壳看得人心旷神怡，牙签挑去虾线也是教科书般顺畅。 “你没吃过小龙虾吗？这么小心，怕它活过来钳你？” 顾姐姐偶尔瞥见一眼不中用的弟弟，发现他像是在和虾先生探讨解剖事宜——那种生涩的手法，眼不见为净。 顾瑾幽怨而不失凶恶地剜她一眼，手上动作依旧“从容”。 他平常根本不吃小龙虾，不健康又麻烦。 今天为了这“二百五”，才不得不下海沾腥。 反而是时夕，见自己两人和顾瑾面前的虾壳高度有如五岳和小山包的区别，过意不去， “我教你？”她慢了动作，轻轻开口。 “......好。” 顾瑾没想到在游戏内得到时教练指导前，先迎来了小龙虾导师。 先掀虾盖头，扭，抽，剥...... 隔着透明的塑料手套，时夕演示得分外明晰，充分展示出施教才能。 顾瑾学得很快，只是等他得两分真传时，十三香味的小龙虾已经被顾郢风卷残云。 作料相对清淡的蒜香小龙虾成了他的主战场。 不久，密密麻麻的虾壳堆满了桌纸，装满五个饭盒的龙虾宴全然见底。 “走了，继续征战LOL！” 顾郢摘了手套，挥了挥白嫩透着红油的爪。 “你们双排？”顾瑾抬眼。 “排什么排，累死人了，大乱斗！” 相比于传统的召唤师峡谷，大乱斗没那么多勾心斗角，妙趣横生。 正适合她这种休闲玩家。 “乱斗......”顾瑾扯了扯嘴角。 所以，刚才她们废寝忘食，以分不开身为由把自己遣下去拎虾，是在屋里昏天黑地乱斗？ “到底来不来？” 顾瑾本想一口回绝，但余光无意中扫到了默默剥这最后一只虾壳的时夕。 话到嘴边变了味：“先收拾好了再说。” 桌上一片狼藉，黑红的虾尾交错。 他姐不帮倒忙就不错了，要是让时夕一个人收拾...... 电梯里，两人相对而立，拎着小区超市里同款的厚束口垃圾袋。 背后，小区干道上两排暖黄的街灯一点点晕过两人背影，透过袋口，折出斑斓的色带。 “谢谢。” 沉闷的运作声中，时夕开口。 “不用，里面也有我吃的一份，自己吃的自己收拾。” 时夕唇角极轻地挑起一抹笑意：“你的一份才几个？小龙虾今天是遇到不开荤的施主了。” 顾瑾知道她侃自己剥得慢，也笑了笑。 “你教了我，下次就快了。” “下次只有我请你了，顾郢在穗城待不了多久。” 时夕下意识回了一句。 少年的笑意舒缓下来，一双明亮的眼掀了一片皎皎月光。 “那你的意思是，会在这里留很长时间？” 当初他问顾茗，新邻居是否长住。 顾茗沉默半响，笃定：【不会长的，最多两三个月，你毕业前人家应该走了】 一瞬间，时夕竟从中看出了隐藏的某种实质的期望，转眼化作错觉消弭。 “......起码帮你们把比赛搞定。” 顾瑾心中大概有了数。 高校联赛看上去只是个小比赛，但实际上后续衔接的赛程不短。 如果能坚持打到市级赛后，还有区域赛，林林总总算下来，起码也要年后。 电梯门打开，冬风夹着晚风，冲散了浓厚的油香味。 “一言为定。” 顾瑾几不可闻地回应道。 ...... 回去又开了罐八宝粥，这才上了大乱斗黑车。 顾瑾进房一看，两个萌萌哒魄罗头像。 【姐姐】备注下的账号又变了昵称，大概是近日乱斗修炼有成，改成了“雪气芳刚”，以示扔雪球功力大涨。 另一个显然就是时夕的号，电玩魄罗的头像，id叫Echo。 顾瑾第一件事，先加好友。 Echo这个号还有着上赛季的王者标识，点开战绩，这赛季还没定位。 顾瑾指尖意外地在键盘上悬浮了片刻。 在教练圈里，似乎保留顶尖段位实力的也只是个例，这个角度来看，她无可挑剔。 【等你半天了，怎么还没换号！】 顾瑾扫了眼粉红的驯鹿魄罗头像，开口：“忘了，而且为什么有语音还打字？” 顾郢：“吃咸了喝口水，快收了神通，换个小号过来。” “时夕姐这个不也是王者号？”顾瑾质疑。 顾郢淡定：“她这号排到的对手还行，没那么凶。” 但顾瑾的号有毒，上次姐弟局打过一次乱斗，对面一群宗师开车队，下手没点轻重，差点没把她杀得当场卸载。 随着她这个房主按钮一点，秒进。 两个路人队友分别手握娜美和猫咪，给阵容的辅助位添砖加瓦。 “他们抢我英雄！” 顾郢忿忿道。 她看阵容一般，用掉两个随机更改英雄的机会，结果到手的猫一下子换了主人。 更重要的是，上面一排的候选英雄，都是什么德拉文，狼人。 要么是难度超高的糙汉英雄，要么干脆是动物园看门款，她哪会这些。 “我这个你要吗？”顾瑾和煦的嗓音响起，像是真心问询。 “你觉得姐姐会玩厄斐琉斯？” 明知故问。 一个武器的英雄都玩不明白，五把枪谁耍得来！ “那你要吗？”顾瑾自己也能玩得来，但心里想看时夕的操作。 “可以，你先帮我拿着。” 时夕清清淡淡：“我还有骰子，帮小郢roll一下。” 这一roll，顾郢如愿拿到心愿清单前三的仙灵女巫璐璐。 最终阵容变成了标准的四保一。 娜美、猫咪、璐璐，加上顾瑾的塞恩和时夕的厄斐琉斯。 加载结束，游戏视角挪到蓝色方泉水。 【终于来客人了！】 孤独的商店老头儿兴致勃勃。 聊天框也毫无预兆地热闹起来。 【小混亿把（魔法猫咪）：这么多辅助？】 【一言不合就开摆（唤潮鲛姬）：都选了两个辅助了还来？】 路人点了点顾郢的仙灵女巫。 “我去，明明是我换出去的辅助，恶人先告状。” 顾郢吐槽了一句，也没放在心上。 这把反正和她关系不大，有顾瑾的老司机塞恩顶在前面，看时夕的厄斐琉斯输出就行。 她活着，一切皆有可能，她一倒，大厦将倾。 大乱斗最有趣也最磨人的一点，在于双方阵容的不可预料。 也许其中一方会开局便占尽优势，直至终局也让对手无可奈何。 不幸的是，这把对于时夕来说，对面的阵容便颇有让她的厄斐琉斯无可奈何的意味。 双锁头的蔚+泰坦，还有虎视眈眈的石头人和男刀，再多辅助也保不住她这条命。 游戏来到中后期，厄斐琉斯已经算是全场最优秀的发育，依旧生死难料。 吃不住对面来势汹汹的控制技能不说，队友也渐渐不专注在游戏内容上，开始聊天框互动。 【一言不合就开摆（唤潮鲛姬）：最讨厌这种不看阵容硬选的了，多选一个adc分摊压力这把好打多了】 【璐璐是女的吧，就会躲在后面，也不上去消耗】 【现在乱斗怎么全是这种带妹组合，折磨队友有一套】 顾郢气得小龙虾都要吐出来两只：“打个乱斗休闲还这么多事，有ad他怎么不选，玩个娜美推璐璐上去消耗，他怎么上去扔水泡，就知道在旁边摇尾巴——还有旁边还有个挂身上舔爪子的猫他不说两句！？” “人家估计一起玩的。”顾瑾安抚道。 顾郢炸毛：“人多就有理了？我们还是三个人呢。还有，带妹怎么了，我十八岁大萌妹不能再带一个姐妹打游戏了！？” 顾瑾：唯唯诺诺，专心操作。 再说，她们俩也不知道是谁带谁。 反正最后他补一句，姐姐说得对。 游戏性质渐渐从5v5的公平竞技，变成了不怎么光彩的队内分锅战。 一波歧心邪力的团战过去，蓝色方惨遭一波推平。 过了结算，娜美还加好友。 顾郢毫不犹豫就点了同意，还接受了邀请。 “干嘛，还来找骂？” 【一言不合就开摆：啧啧，我和直播间的观众打赌，你肯定是个女玩家，来，开个麦】 “是个主播？” 时夕在一旁看着全程，挑了挑眉。 顾郢感觉颈后起了鸡皮疙瘩：“神经病吧，这样的人也能当主播，看着恶不恶心啊！” 等鸡皮下去，她眼色一转，想到什么，狡猾一笑，啪啪敲起字。 【开麦可以，先solo，赢了我再说】 【一言不合就开摆：哟，有脾气，我欣赏】 某个观看数量近千的直播间里，镜头前的男人油腻一勾嘴。 想起上把璐璐毫无两眼的操作，他歪斜笑容里生出三分得意。 “兄弟们看见没，这么菜却这么自信，所以说现在国服环境越来越堪忧了。” 【上把娜美和璐璐不就是厄斐琉斯的两件装备，怎么装备还能张嘴吵架的......】 【啧啧，最爱看的软辅薅头发环节】 【刚来，璐璐怎么就得罪主播了，我看战绩还行啊？】 【1-6也叫还行？那我五岁的表弟来估计能拿MVP！】 原本冷淡的弹幕一时激起几缕浪花，看的小主播又是心底一阵得意。 当主播就是如此，学会制造争议，有时候冲动才是引来热度的先锋兵。 “你也学会solo这套了？”一旁的时夕看见闺蜜二话不说进入选人界面，笑道。 往日队伍里有分歧，论理不好论时，她一般会选择solo这一折中的办法。 实力是最有力的发言。 顾郢淡定：“他上把那么菜！” 过几秒，她又转头确认：“用你专业教练的角度看，他是不是很菜？” 时夕端了端下巴，目光中肯：“上把的娜美确实玩的一般，不过人家好歹是个主播，你就没点压力？” 菜归菜，但solo可以自选，那主播选择熟练度高的英雄，闺蜜怕是凶多吉少。 顾瑾出去装了杯水，回来发现房间里姐姐跑了，显示正在英雄选择。 “怎么了，不打了？” 时夕简单两句解释。 “主播？额......等等，我过来，帮我开个门？” 顾瑾撂下语音。 “你来干什么？”时夕还想多问，但游戏语音已经断了，只好开了门。 赶到时，顾郢已经选好了英雄，正在加载界面。 搓手，呼了口热气。 正当时夕以为她要沉浸操作时，发现闺蜜已经起身。 “来吧。” “嗯？”时夕疑惑。 顾郢目光在两人间游动，像是挑选良驹的马夫。 “你们谁杰斯玩得好？帮我揍他。”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怪不得顾瑾先一步赶到，恐怕从前姐弟局时没少当过打手。 时夕心底一乐，表面眸光也泄出些许笑意。 这样的话，对面没有一丝获胜的可能。 顾瑾操作本就是顶级上单，solo的特殊性更能放大他的优势——还是杰斯打亚索这种吃技巧的对局。 没想到顾郢最后挑在她身上。 “他诋毁咱们女玩家，要不，夕夕你来？” 最终，时夕出任杰斯的操作员。 lol这样的ba游戏，实力差距太大时，不同的碾压其实殊途同归。 时夕的杰斯一级学w，二级便压足了血量优势，时进时退，边战边扰。 顾瑾只是讶异地看着久疏锻炼的时夕。 那灵巧指尖在触动键盘时，如舞动的银蛇，百密不疏。 那越过兵线前压的风格，竟有几分面熟。 “还可以吗，学你的。” 轻松拿下一血，时夕抽回手掌，收进略长的袖口。 一级的处理和一气呵成的推进，正是模仿顾瑾对线时的压制。 顾瑾舌尖不自觉地舔了舔上颚，压下了心中那一丝震惊。 教练做到这种地步，怕不是曾经的队员都有心理压力了。 ——生怕哪天自己打不好，教练蹦出来一句：“还不如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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