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1 / 1）

二零零二年冬，陕西南平的乡村公路上。

一辆桑塔纳轿车艰难行驶在漫天大雪中。车上坐着一家四口，父亲姜怀远看着前路上越来越厚的积雪，满脸惆怅。

“雪这么大，可能没法继续往前开了。”

妻子冯慧心疼地看了眼后座上的一双儿女：“那怎么办？天这么冷，总不能让两个孩子在车里过夜吧？”

“你别着急，我想想办法。”

窗的天色越发昏暗，车子还在艰难缓慢的向前行驶。昏黄的车灯映照出前方一片白茫，好似看不到一点希望。

冯慧终是没忍住抱怨：“说了把你爸妈接到深圳过年，你偏不干。非要带着两个孩子来回奔波，这下好了，被大雪堵在路上了。这荒郊野外的，我看你能想到什么办法。”

姜怀远忍着脾气：“你就别抱怨了，天气预报也没说这两天有大雪。遇到这种意外我有什么办法。”

“你没办法？你现在知道没办法了，早干什么去了？”

眼看争吵马上就要升级，后座上突然传来一声女童撕心裂肺的惊叫。

“啊！！！”

开车的姜怀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一脚刹车猛踩到底，车子一个急停，后座的两个孩子毫无防备的朝着前面的椅背“嘭”的撞去。

顿时震耳欲聋的哭嚎声充斥着整个车厢。

夫妻俩再顾不上吵架，赶忙回头去看孩子。还好两个孩子头上都没起包，看样子应该没有大碍。

两人悉心安抚了一阵，姜怀远拿出他的诺基亚手机开始打电话。冯慧则再次将目光投向女儿：“沅沅，你刚刚突然叫什么呢？”

说起这个，姜沅心里还满是不忿。她吸了吸鼻子，怒冲冲地伸手指向她哥：“姜游抢我的芭比娃娃，这么大了还玩女孩娃娃，不要脸。”

“不许这么说哥哥。”冯慧斥责了女儿一句，又看向儿子，“你抢她的娃娃做什么？”

姜游不屑地别过脸：“难看死了，碍眼睛。”

冯慧这才看到掉在兄妹脚下的芭比娃娃，一头乱糟糟的麻花辫，身上穿着姜沅自己凤的公主裙——勉强称那块五颜六色针脚杂乱的布条为公主裙吧。

女儿这审美，连冯慧都觉得有些辣眼睛。

“好了，别再闹了。游游，你是哥哥，要让着妹妹知道吗？”

姜沅抱着两条小胳膊，取得胜利似的冲她哥得意一笑。

姜游气鼓鼓的别开脑袋，嘟囔道：“每次都这样，她也就比我小两岁。”

姜怀远刚打完电话，他将手机揣回兜里，重新发动车子：“我刚刚问了我发小，说这附近有个村子。今天是赶不回去了，趁路上的雪还不算特别厚，咱们去村里借宿一晚。”

村里家家户户都养了狗，车子的轰鸣声刚靠近，四周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狗叫声。

这个点大多数人都还没睡，只是雪大，所有人都窝在屋里不愿出门。

几经波折，最后是村长收留了他们一家。当月姜怀远给的“毛爷爷”也不少。甚至还从车里提了两箱年货给村长媳妇。

这人呐要知道感恩，再说姜怀远也不缺钱。

村长家的小院在村里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家里人多，并没有现成的空房。村长媳妇把自家儿子的房间挪给他们一家四口，房里烧着火炕，屋里屋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姜游姜沅两兄妹脱了衣服在炕上玩，玩着玩着不知又怎么吵了起来。

冯慧也懒得去管，她将村长儿子的旧床单旧被套拆了，又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的换上——还好她提前有准备，否则会膈应死。

姜怀远重新穿上衣服，歘的拉开门，风雪瞬间灌了满室：“我去问问村长媳妇有吃的没，两个孩子还饿着呢。”

冯慧忙着手里的事，只简单应了一声。

大概过了十分钟，屋外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冯慧感觉那一瞬间整个屋子都跟着颤了颤。

两个孩子被吓得哇的一声大哭，冯慧从惊吓中缓过神，拍了拍被吓得狂跳的心口，赶紧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安抚。

她很害怕，但姜怀远还没回来，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好巨响刚过，姜怀远就捧着一碗热包子推门进来。

冯慧接过包子，给俩孩子手里一人塞了一个，才又看向姜怀远：“怎么去这么久？刚刚外面什么声音，吓死我了。”

“包子冷的，我让村长媳妇帮忙热了一下。”姜怀远接着又说，“刚刚从天上掉了个东西下来，好像是陨石。村里人都去看了，你带着孩子先睡，我去看看。”

冯慧想让他别去，可话还没出口，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冯慧气呼呼的给门插上插销，心想你有本事别回来。

两个孩子一向睡得早，又赶了一天路，比平时更累，两兄妹包子还没吃完，就倒在炕上睡着了。

冯慧叹着气，将两人手里的包子拿走，又给兄妹俩掖了掖被角，这才自跑到玻璃窗前张望起来。

村里不断有狗叫声和说话声响起，听动静似乎外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望着窗外愈加猛烈的风雪，冯慧突然很不安。

直到一个年轻女人的尖叫声划破黑夜，盘旋在整个村子上空时，她竟然有种果不其然的感觉。

真的出事了。

外面的嘈杂声掩映在风雪中并不真切，但断断续续传来的惨叫声，让她整个人紧绷得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弯弓。

姜怀远还没回来。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大力拍响，冯慧浑身一颤，慌张地张望一圈后，将一张矮凳抓握在手里，这才敢往门口靠近：“谁，谁？”

“我，姜怀远。出事了，赶紧开门。”

冯慧浑身强绷着的劲儿兀的一卸，她赶忙拉开插销，还没来得及开门，姜怀远已经自己挤了进来。

“什么都不要说了，带着孩子走，快。”

冯慧被他严肃的神色给吓得怔了一下，半晌才结结巴巴说道：“那行李，怎，怎么办？”

“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行李。”

姜怀远已经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抱在怀里，大步跨出屋子。

冯慧来不及多想，抓起两个孩子的外衣就赶忙追去：“外面冷，给孩子把衣服穿上。”

姜沅被钻进脖子的雪花冻醒，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吹得她睁不开眼。似乎是感受到了外界的不安，她难得没有哭闹，两只小胳膊紧紧搂着爸爸的脖子，将冰冷的小脸贴在他的下颚上，乖巧得像只小猫。

尽管风雪很大，空气很冷，姜沅还是闻到了一股很奇特的怪味，很难闻。她动了动脑袋，将头埋进爸爸厚实的棉衣里，闻不到就当不存在。

村里车开不进来，姜怀远把车停在了村口。

雪越下越大，地上的积雪已经到了人的小腿深，夫妻俩在雪地里走得异常艰难，却丝毫不敢停歇。

撕心裂肺的惨叫很快被甩在身后，那辆桑塔纳轿车已经出现在夫妻俩的视线里，眼看马上就能驱车逃离这个地方，谁知就在这时，村口那间废弃的屋子后面突然蹿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那人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被抓破了，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往外汩汩冒着鲜血。只有乱糟糟黏在脸上的长发和娇小的身形，能看出这是个女人。

冯慧被吓得尖叫出声，姜怀远顾不上安抚，将两个孩子塞到她怀里，警惕的盯着远处那个女人：“你先带孩子上车。”

冯慧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但她怀里还抱着孩子，半点不敢软弱。

对面那女人直挺挺的朝前走了几步，姜怀远挡住冯慧三人离开的方向，想抓个什么东西在手里，但四周白茫茫一片，根本没有能当做武器的东西。

浑身是血的女人在雪地里呆立了一阵，忽然一抬头，像是才发现前面有人一样，身体一个暴起，用堪比猎豹的速度，飞快朝冯慧三人追去。

姜怀远时刻戒备着她的动静，在这女人跃起的一瞬间，迅速往前一扑，正好挡在女人要去的方向，两人在半空猛地撞到一起，紧接着缠抱在一起重重砸进雪地里。

冯慧听到声音本能回头，只见姜怀远被那女人死死压在地上，大半张脸皮已经被她撕咬得不成样子。姜怀远不断挣扎，可他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在这个不算强壮的女人面前竟然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冯慧的眼泪刷的一下滑出眼眶，一滴接一滴，很快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小坑。

姜怀远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艰难转头，用嘴型一遍遍的说着：“跑！”

冯慧的眼泪越来越多，眼里堆积的水雾让她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可她不能回头，也不能害怕，她还有两个孩子，她必须要让他们活下去。

她一次又一次摔倒在雪地里，但丝毫顾不上疼痛，跌撞爬起，又抱起两个孩子拼命往前。

村子里的那些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怪物，好像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影影绰绰间，又有两个不人不鬼，丧尸一样的怪东西朝这边过来。

这些怪物行走奔跑的速度极快，在雪地上疾行，就如同体态轻盈的猫一样，很快就追上了姜怀远和那个女人。

那女人回头冲他们龇牙低吼，两个怪物退了两步，放弃了和她争抢猎物的打算，转头朝冯慧追去。

姜怀远神思已经开始恍惚，可当他听到那两个怪物去追冯慧母子时，也不知突然从哪里爆发的力气，他一把掀开压在身上的女人，手脚并用着，飞快朝那两个怪物追去。

冯慧离那辆桑塔纳轿车只有大约百米远，她嘴里念着“快了快了”，不断在给自己打气。

后面那两个怪物已经追了上来，他们纵身一跃，还毫不知情的冯慧就被扑倒在地，她怀里的两个孩子也被甩出去十几米远。

冯慧顾不上痛，也没有回头，她拼命叫着让两个孩子快跑。

两个孩子早就被吓傻了，冯慧只得撕心裂肺的喊道：“带着妹妹跑！”

姜游猛然被妈妈的话惊醒，转身拉起还坐在地上的姜沅就往车上跑。好在姜怀远老是有忘记锁车门的毛病，姜游拉开车门就把姜沅往里面推。姜沅扭头看着被怪物按在地上的妈妈，嘴唇嗫嚅了好几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姜怀远在冯慧的大动脉被那两个怪物咬断之前追了上来，他双眼凸出，表情木然，手脚并用飞快爬行的样子，已经不像是个正常的人类。

不过好在他还保持着理智，只见他用身体将压在冯慧身上的怪物撞开，再一口咬向另一个怪物的耳朵，很快三“人”就扭打到了一起。

冯慧流着眼泪踉跄爬起，她顾不得去看姜怀远，飞快奔向桑塔纳轿车，坐上驾驶座。

姜游和姜沅依偎着坐在后座，他们看着浑身是血的妈妈心里很害怕，但这个时候谁都没有哭也没有说话，两兄妹难得这么和谐的紧紧靠在一起，把对方当做此时最重要的依靠。

冯慧哆哆嗦嗦打了好几次才把车打燃，她抹了把眼泪，扭头看向后视镜，只见四四方方的镜片里，两个怪物和那个女人正趴在姜怀远身上，似乎正在撕咬他的血肉，姜怀远的两只脚还在拼命挣扎，可一切都是徒劳。

冯慧的眼泪又重新开始聚集，她强忍着不再去看，扭头直视前方，没有丝毫迟疑开车冲出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