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后的南和县城本该是安静无声的,但此时的飞乌街上却剑声铮铮震耳欲聋,昏黄的街灯之下,两个人影已然各持长剑斗了近二十个回合,一人蒙面身着夜行衣,一人一袭棕红色衣裳,正是安川。 尽管论起武力他的确应占了上风,但对方来势凶猛招招夺命,大有与他鱼死网破之势,而他却无杀人之意,故反而处处被掣肘,既无法脱身也没有机会让对方受挫放弃。 “阁下究竟是谁?”又是不分胜负的一个回合后,他抽身向后跳出对方的纠缠,将长剑收在身后以示休战,问道,“今天早上已经偷袭过我一次,如今又来与我苦战不休,看来你已然决定要取我性命,可阁下不像是为人所用的杀手,何不将动手的缘由与我说清楚,或许其中有何误会。” 但对方却仍是一言不发,举剑便朝他劈来。 安川只能迎敌,而对方的攻势愈加猛烈,竟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像是下定决心要速战速决。 剑光火石间,他刺中了对方的肩头并打落了他的剑,而对方也在他的胸口拍了一掌,虽然明面上看来他更胜一筹,但因着他旧伤未愈,其实受的那一掌也不算轻。 而且在他踉跄后退时,袖袋中的一个物件儿被甩了出来,他眼疾手快,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不想明明已然受了自己一剑的对方竟全然不顾伤痛向他扑来,以至他躲闪不及,左肩受了一拳,而剑也被对方夺去。 那蒙面人夺剑在手,毫不犹豫地对着他用力一劈,好在他反应极快闪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飒爽人影一掠而来,只见寒光一闪,一把细长的雕花剑“当”地一声格开了那人的剑,竟是云向容。 她持剑挡在了安川前面,与那蒙面人相对而立,虽无暇去看他一眼,但语气中却尽是关怀:“你没事吧?” 早已站稳的安川将刚刚从袖袋中掉出的东西放了回去,默然又绕到了她的前面,道:“刀剑无眼,还请云小姐离得远些。” “有人要杀你,我岂能坐视不理?”见他在此时还想将自己推远,云向容气急,与他并肩而立,道,“我偏不走,有本事你将我赶走。” 蒙面人冷哼了一声,挥剑而来。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瞬间便到了他们跟前。 马上的许长恒一眼便看清了局势,虽然在发现云向容也在时愣了一怔,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策马未停地向他们中间疾驰而去。 她亦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但一瞬之后,蒙面人仍朝他们猛然一扑,而安川却拉住了云向容的胳膊向后一跳,躲开了对方一剑。 同时,马蹄落下,她已然骑着马横在了他们中间。 没有去看安川与云向容一眼,几乎毫不犹豫地,她利落地调转马头,朝向了蒙面人,与他双目相视。 在欲言又止中,她没有开口,却在一片静寂中以目光肯求他停战。 见她将自己挡在了身后,安川脸色一变,纵身向她而去。就在那时,与她对视的蒙面人目露纠结与失望,不顾身上的伤势,脚下奋力向后一掠,消失在了夜色中。 安川没有去追赶,而是伸手去拉她的马,手却落了空。 因为余光扫到了他的身影,她手提缰绳又策马而动,匆促的声音消失在那蒙面人消失的方向:“我去追他!” 剑眉紧皱,满是担忧的安川本要下意识地去拦她,但突然间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脚下蓦然一顿,神色既惊愕又困惑。 飞驰出飞乌街后,她确定身后无人跟来,稍稍松了口气,开始四下搜寻那蒙面人的踪迹。 没过多久,她便看见街角有人躺在地上,正是她要找的人。 她急忙翻身下来,只见那蒙面人已然没了意识,她一边去摸他的脉搏,一边去摘他的面巾,果然是潘柏。 好在他的脉象还算平稳,暂时并无性命之忧,她稍有放心,见左右无人后先将他的夜行衣扒开后丢掉,随后将他扶了起来,让马儿蹲下后将他艰难地扶上了马背,而后向西而行。 不远处就有一家医馆,她叫开了门,亮了身份:“衙门办案,我这位同僚受了伤,还请尽力医他。” 郎中不敢怠慢,帮她将他扶了进去,开始为他诊治。 没过多久,郎中便告诉她他此时虽伤及筋骨却并无性命之忧,而后开了药方并去后院煎药,嘱咐她为他及时喂水。 小半个时辰后,一直强撑着身子的潘柏终于醒来,看见她在身边稍有惊讶,欲言又止。 “潘大哥,我都知道了。”她打破了沉默,颤声问道,“你查到的那个幕后之人,其实就是安川,对不对?” 潘柏没有回应她的话,只叹息着又闭上了眼睛,像是不知如何面对她。 “那晚你并没依约将彭项带到破庙,而是直接带着他去了彭家,你从彭泽的口中打听到当年逼迫他们嫁祸兄长的人正是安川,是吗?”见他还是不说话,她忍着心痛,接着道,“所以后来你又回了春明班,不是因为担心我,而是想要在那里杀了他。只是你没有想到中泽他们也到了春明班,还在附近发现了你,无奈之下你只能与他们一起到了春明班的后院。这一次失败后,你又在今天清晨跟踪并偷袭了他,虽然依然没有成功,但他的旧伤受了撕扯,而你也受了伤,在膳堂被中泽一撞便险些跌倒。之后你知道若非拼尽全力你并无胜算,故而决定以命换命,在准备好了后事之后,你打算在今晚与他鱼死网破,对不对?” 潘柏终于艰涩开口:“既然你都知道了,我无话可说。没错,彭泽说当年就是他逼迫彭家冤枉周兄的,那最后将他逼死在牢中的人也一定他。故而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如此才能对得起周兄在天之灵。” 虽然早已推测到了这样的结果,但如今听他亲口承认,她心中还是不由一揪,忍不住道:“潘大哥,你不该瞒我……” “我不瞒你,难道要你同我一起去杀他吗?莫说你我联手也无胜算,就算有,你……”他质问的语气渐渐多了几许失望与无奈,“你与他已有夫妻之实,就算你忍心对他下手,我又如何能狠下心逼你做出这般绝情之事?” 原来那夜回到春明班后,他见她不仅一直与安川同处一室还心虚躲藏,心中自然起疑,故而在帮安川穿衣裳时,他趁着陈中泽与沈志远不备时查看了床铺,震惊地看到了上面的落红,而后他回到衙门又从江郎中那里打听到了安川的病因,确定了她与安川的确有了肌肤之亲,故而才决定将自己从彭泽那里逼问出来的真相对她隐瞒。 “你果然知道了。”她心中有愧,无地自容,“我,我不知道……” “那时就连我也不知道真相,故而此事也怨不得你,你无须自责。”潘柏虚弱地长叹一声,道,“其实此事我的责任更大,因为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倘若从一开始我便对你如实相告,也不会害你做下那样的糊涂事。” 她不解:“什么事?” “在周兄过世之前,最后一个见过的他的人便是安川。”他懊恼道,“这件事是当天在南监当值的王肃说的,为了从他口中套出这个消息,我当年用所有家财收买了他。可笑的是,他虽是这么说的,可我当时并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还以为安川不过是替老县令找周兄问话而已,毕竟他当时刚刚来到南和县,莫说与周兄有何宿仇,就连见面也不曾有过几回,他又有什么原因嫁祸周兄并逼他在牢中自尽呢?没想到终究是我大意,若是当年我能足够谨慎,也不至于让那狗贼多活了这么年,还连累你最后竟失身于他,倘若周兄在天有灵,我如何能对得起他……” 这些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兄长沉冤得雪报仇雪恨,可没想到就在真相即将大白时,她竟对自己苦寻多年的幕后凶手托付终身,这样的打击,潘柏自然觉得她无法承受,再加上不愿让她陪自己冒险,故而决定只身找他报仇。 她咬紧了牙关,强行克制着自己不落泪,心底的痛苦却如不停向上而生的巨石般越来越重,压得她几乎喘不气来。 “多谢潘大哥为我考虑,可为哥哥洗刷冤屈是我此生最为重要的事,没有什么能让我放弃。”过了许久,她才渐渐平静下来,道,“若定要有一人付出生命才能让哥哥死而瞑目,那应该是我,而非潘大哥。” 潘柏能听得出她语气中的决心与果断,稍有意外地问她道:“你的意思是,你相信我的话,也觉得安川就是那个人?” “若我所猜不错,彭泽父子应该是在江南翘的案子发生之后才知道当年以圣旨威胁他们的人是安川吧。”她没有回答,而是冷静问道,“那天晚上我们都在彭家后门的巷子里,看到了彭家父子将他送了出来。” 彭泽没想到她还记得那件事,点头道:“是,也就是从那天起,我隐约觉得他有事瞒着衙门,只是当时无凭无据。” “他去那里,是因为已经怀疑江南翘在成亲当夜逃出彭家的原因与彭家的圣旨有关,”她眸子一黯,道,“案子里原本有两块黄色碎布,正是从彭家那道圣旨上撕扯下来的,安川因此而找上了彭家,教他们如何在保住秘密的前提下去衙门将江南翘的案子交待清楚。” 当初她在将自己在路上找到的圣旨碎布给他看,而后她被一人撞了一下,碎布便不见了,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将其丢失了,可事实上,是他趁着自己被撞而分心时趁机将碎布给偷去了。 而让仵作房的那一块消失于他而言就更简单了。 更要紧的是,她还记得柳宸曾在得知江南翘坚持要嫁到彭家时对安川发怒时说过的一句话。 “她若是再回彭家,岂不是送死吗!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彭家……” 当时因着她在场,他的话并未说完,她一直都不明白那后半句是什么。 如今才算明白,原来他想说的是“那彭家的圣旨已经被毁了”。 若是被官家追究,身为彭家主母的江南翘自然会被连累。 所以,不止是安川,连柳宸也知道有关彭家圣旨的秘密,而且他们还要替彭家守住这件事。 当初江南翘为了不让柳宸受自己所累,拼尽全力要将彭家的圣旨送到柳宸手中,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柳宸早就知道了此事。 潘柏听她想得通透,无法理解地问:“既然你也觉得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那为何还要阻拦我杀他?可还是因为……” 还是因为舍不得吗? 她知道他要问什么,冷静而克制地道:“如今我们所能确定的,是他早知彭家圣旨的事,就算彭泽说的是实话,那潘大哥就不想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吗?正如你方才所说,他根本没有要对哥哥动手的理由,而且哥哥既被栽赃嫁祸,他为何要在公堂之上承认此事呢?此中还有诸多疑团,我们不能对他一杀了之。” “我原本也不知他有何动机,直到今日清晨,我亲眼看见他与云家的大夫人于私下相见,那般谨慎小心,一看就是有所图谋。”潘柏笃定道,“他们有私情却被周兄发觉,所以安川才要将他杀人灭口。” 她不由一愣:“这怎么可能?我今天刚刚见过大夫人,她说她的确与安川见过面,但是……” 但是,他们为何见面,她不曾问,而李锦合也不曾提起。 而且,虽然她并不愿承认,但也知道李锦合对她说的那些话并不能尽信。 见她戛然而止,潘柏知道她为何犹疑,将自己的推测一一道来:“李锦合是肃岭县人,而周兄也曾去过那里,他定然是在那时便发现了她与安川有私情。可在当时,那两人于他而不过是陌生人,故而他未介意。但是后来就不同了,因为安川为了李锦合也来到了南和县。他认出了周兄,担心他会暴露他们两人过往,于是打算除掉周兄。” 彭家向衙门报了假案后,周清没过多久便找到了破绽,并推测到彭家贼喊捉贼的原因便是那道圣旨。于是他将事情禀报给了柳宸,而柳宸却让他将此事隐瞒,因为当时安川也在衙门,并且意识到这是一个除去他的大好时机。 “于是,他先利用彭家的软肋逼迫彭家将本就子虚乌有的盗窃案嫁祸给周兄,而后以你们全家的性命威胁他承认罪名,最后在他入狱后将他逼死在狱中,”因着愤然难平,潘柏原本虚弱的声音愈发颤抖,“好狠的计谋!周兄他,他死得太冤枉!” 她不得不承认他的推测并不无道理,可有些细节仍说不通:“倘若他真的要将哥哥杀人灭口,有的是人不知神不觉的手段,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潘大哥,我知道你报仇心切,我的心情与你一般无二,可是不能不经求证便草菅人命……” “来不及求证了,若是被他知晓我已查到他的身上,只怕我会先死在他的手中。而且,这些年没有人知道安川与李锦合曾经相识,如今云向迎失踪不见,云家到了多事之秋,他们便又借机旧情复燃了。我知你心中有他,可若我所猜不错,他们大概很快就要远走高飞了,”潘柏固执摇头,看着她悲悯道,“我不能再等下去,他已经害了周兄,我决不允许他还有伤害你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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