蝮蛇看着李二先乌黑的嘴唇,还有那已经死透了的身体,他转头看着这被熊熊大火吞没的房屋,灼热的火光铺天盖地,村子里有人在呼喊着走水了。 没一会儿,柳致的邻居邱婆婆也出来了,当她看见隔壁房屋那漫天的火光时,她不由得大声叫喊起来:“来人呐——快来人啊——走水了,快来人啊——” 木板房屋燃烧的速度越来越快,此时又正是正午,阳光之下,蝮蛇眼睁睁地看着这间他待了半年的屋子一点点被火舌吞噬,他想起自己和柳致相处的那些片段,柳致的脸,柳致的手,柳致的温度,柳致的怀抱,她的欢喜,害怕,温柔,生气,一点一滴,恍然未觉,他和她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多的回忆。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这一场大火的燃烧,全部都化成了泡沫。 “快,快去救火——” “不知道阿致有没有事啊——” “但愿人没事,房子烧了都没关系……” 有人的脚步匆匆而来,不止一个,吵吵嚷嚷的声音接连不断。 蝮蛇见状,便慢吞吞地朝着一旁的大树而去,他的身体顺着树干往上不断攀爬,直到上了树梢,他才借由着自己的优势,蜷缩躲避在树叶之间,他黑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树下那群村民提着桶,端着盆,源源不断地前来灭火。 “二先——二先怎么会在这里?!”一个老妇人看见了躺在院子里的李二先,不由得惊叫出声。 众人见状,立刻围了上去,把李二先的尸体团团围住,然后他们就发现,李二先的嘴唇乌黑,两眼略微翻白,呼吸早已经断绝—— 先前的老妇人猛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她扑在李二先身上,哭声伤心欲绝:“二先——我的儿啊——怎么会这样——你怎么就这样离我而去啊——” “二先——二先你醒醒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一旁的村民看老妇人哭的伤心,便连忙去搀扶去劝,一些壮年男人则是端着水盆,提着水桶开始灭火。 一时间,房屋燃烧倾倒的声音,女人哭泣的声音,人群嘈杂说话的声音,脚步声,倒水声,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充斥在了一起,如同一场可悲又可笑的闹剧。 这场无情的大火,直到傍晚时分,才彻底扑灭下来。李二先的尸体也被人抬回了家。 有人在那已经烧毁殆尽的屋子里仔仔细细寻找了一圈,都没有看看柳致的尸体。 “你说这个阿致,她是去哪里了,难不成上山采药去了?自己家着火她知不知道啊?别是待会儿回来了,才发现自己屋子都烧没了。” “不会吧,都这么晚了,天都快黑了,阿致不可能还没有回来,她一定是有事走了。”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啊?” “害,我也不确定,乱说的,不过这屋子烧成这样,阿致回来也没法住了,还不如重新开始,再修一间呢……” “说得容易,你怎么不帮她修啊……” “她嫁给我当媳妇儿,我就给她修……” “哈哈哈哈哈……” 人群谈笑的声音逐渐远去,树上,那灰褐色花纹的蝮蛇眼神冰冷,他盯着那房屋的断壁残垣,心想着等柳致回来,他就带她离开这里,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柳致只能是他的妻子,谁也不能对她有非分之想。 时间恍然,如白驹过隙。 那条灰褐色黑斑的蝮蛇,在那残破的房屋旧址上,一等就是三年,他在那破败的炕洞里,等了一天又一天,除了偶尔觅食以外,他从没有离开过这里,只是他害怕某一天,柳致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家没了,而他也不见了。 可是,三年过去,从春到冬,又从夏到秋,大雪落了三遍,他没有再见到过柳致。 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任凭他在这山里寻找,都未曾寻见和她半分相关,他想,难道她真的如那死了的李二先说的,因为他是蛇妖,因为他和她之间有了亲密关系,所以她不要他了?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 柳致是一个那么善良,那么温暖的人,曾经她惧怕他惧怕得厉害,可是她没有赶他走,还让他住了下来,给他做饭煮汤,他不相信柳致会因为他是蛇而离开—— 她只是一时迷路了,走失了,她肯定还会回来的。 她一定会回来的。 这样想着,他又在那残垣之上,又等了七年。 一晃十年,他的蛇身也再次变大。在某一次蜕皮以后,深夜时分,他爬出炕洞,月光之下,他猛然变成了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然后,他看着自己蜕下的巨大蛇皮,看着那斑驳的纹路,看着那与自己人身分毫不同的蛇皮,也就是那一刻,他突然明白,柳致不会回来了。 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因为她不能够接受他,不能够接受他的蛇样,她更不能够接受,她和蛇样的他有了关系。 多年前让他惶恐的理由,在这顷刻之间,便已经坐实。 向来无情的冷血动物,这一刻,看着自己的蛇皮,他姣好而稚嫩的孩童面容上,那双眼眸略微有些泛红。 “柳致……”他低声开口,童声略微哽咽,“原来你是真的讨厌我……原来你是真的怕我……” “……柳致……” “我不会再等你了……” 我对你唯一的真心,在我未曾捧出交付于你时,就已经被你摔碎了。 柳致,既然不愿再见我,那就如你所愿,余生,我们再也不要遇见了。 柳致,我会忘了你,就像你遗弃我那样,忘得一干二净。 ………………………………………… 五百年后 林间晨雾弥漫,阳光透过树叶缝,撒下碎金,在雾气之间形成一道道美丽的光柱。 一青衣书生,背着书篓,慢慢地行走在这山道上。 他身上的衣衫被雾气沾染,有了略微湿气,额角却起了细密薄汗,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要在午时之前,走下这南伽山。 南伽山高大秀美,密林层层,树木参天,山道崎岖不平,仅供人徒步而越,牲畜难行,更别提马车一类的了。 古往今来,关于这南伽山上有妖精一事,传说层出不穷。各种版本各种说法都有,可是就是没有人见过。 书生曾在小的时候,听闻他姑姑说过,说这南伽山上住着一百年蛇妖,面貌昳丽,雌雄莫辨,只是这蛇妖通识人性,从未为非作恶过。 听说在那砍柴的刘老头迷路之时,他曾经现身引路,刘老头只以为他是个普通男子,还同他攀谈许久,却不想在在刘老头走出那迷障之后,他转身就消失不见了,吓得刘老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直呼神仙。 不过这传说的可靠性,书生觉得有待商榷。 因为在他很小的时候,刘老头就去世了,后来他和母亲也随着姑姑一起搬离了那个村庄,去了竹隐镇定居。 想到姑姑,书生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他从袖子中拿出了一个荷包,荷包里,放着一串盈润的菩提子手串。 这次进京赶考,他虽然未得功名,可是却见识了不少,一路走来,南来北往的商人也时常与他同行。 一次无意之间,他在一买卖西域货物的商贩那里,看见了这串菩提子,一看见那莹润的光泽,就觉得姑姑肯定喜欢。他也顾不上许多了,用了一半的银钱非要同那商贩买下来,商贩本不愿,可是看他诚心,最后还是卖给了他。 姑姑那里的好东西,他见过不少,若是普通的菩提手串,他肯定看不上眼。 可是这一串手串却不一般,通体白玉一般不说,每五颗菩提子之间,再穿一颗清透的青玉珠为界,青白相交,雅致漂亮,一看就是上品。 也不怪他一看就相中了。 只是希望姑姑拿到以后,莫说他浪费钱就是。 想到这里,书生又仔仔细细地把荷包收好,揣进了怀里,他加快了脚步,只希望自己能够在天黑之前走回竹隐。 “咳咳咳。”前方突然传来人咳嗽的声音。 书生警觉地停下脚步:“谁?” 山间的雾气还在缭绕,虽有阳光,可是可视的范围终究有限。 远远的,书生只看了一个人影,靠坐在大树之下,他眯了眯眼,可惜的是,他看不清那人的容颜。 过了一会儿,那人又开始咳嗽,并且咳嗽的声音又大了一些。 是人?是人吧。 书生缓缓朝着那人走了过去,直到走近,他才看见那人一身灰色的长袍,及腰长发用一截树枝微挽。穿着虽然朴素,可是那袍子的料子,一看就是好货。 “郎君,你没事吧?”书生轻声开口。 那人听见他的声音,他缓缓回过头来,然后书生就被他绝美的面容给弄得呼吸不畅了。 那张脸,是典型的瓜子脸,皮肤很白,白得发冷。他的眼睛墨黑,眼型狭长,目光流转之间,一种清冷的感觉迎面而来。高挺的鼻梁下,嘴唇浅粉,唇角有一两缕鲜血,看起来,他似乎是刚刚咳过血。 即便看起来虚弱不堪,可是他还是美极了,那种美超越了男女的性别,勾得人眼睛根本挪不开,书生怔怔地看着他,哑然失语,手指不由得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良久,回过神来的书生,心里不由得感叹,如果这就是南伽上那美貌的妖精的话,那倒是并不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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