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嘱（1 / 1）

周煊派人将薛宝璋送到驿站与薛桃相聚，薛宝璋看到全须全尾的薛桃，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

薛桃把这两天的经历一一和姑母说了一遍，薛宝璋一边听一边垂泪：“好侄女，还好你福大命大，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姑母也不想再活了。”

薛桃内心感动至极，用布巾帮姑母擦干泪珠，又搂着姑母的手臂撒娇的摇了摇，宽慰姑母这两日受过的惊吓。

以前阿娘在世的时候，她也常常拉着阿娘的手臂撒娇。

只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对长辈做过这种动作了，上辈子在后宫，需要时时刻刻端起架子，对着各位妃嫔藏起她本来的性格。

薛宝璋有些欣慰薛桃对她露出这样的小儿女神态，她叹了口气道：“龚盛的事情牵连甚广，刚才来的时候，周大人和我说需要我去趟青海府配合张大人审案。”

薛桃惊讶的抬头：“姑母，你要去多久。”

薛宝璋摇头，抬起头来看向打开的木窗，窗外一轮圆月西坠。

“去年我去青海府游玩，在郊外的通寂庵遇见了德高望重的清缘师太，师太说我颇有佛缘，这次既然再去青海府，我想去通寂庵住上一段时间，给佛祖日日诵经，以消除我这世犯下的罪恶。”

薛桃：“姑母，你有什么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龚盛。”

薛宝璋摸了摸侄女柔顺的头发，看着她白皙的脸蛋上滴落下来的泪水，叹笑一声道：“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注1），阿桃，女子嫁错人确实能毁了一身，当年若我拼死不嫁，若是，若是……”

她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人生哪有那些若是，她早已被命运拉扯到一条错误的道上，越行越远了。

不过薛桃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薛宝璋想了想，继续道：“阿桃，姑母已经是这样了，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指望了，倒是你以后若选择夫君，一定要睁大眼睛，最好带给姑母看看，让姑母帮你掌眼。”

薛桃点头，而后又摇头：“姑母，阿桃不想嫁人，嫁人有什么好，还不是一辈子受苦。”

就她身边那些女子，她的阿娘，姑母，还有那些后宫的女人，出嫁前都以为能得嫁良人，能得君宠，最后她们都得到了什么。

背叛，冷漠，还有相互折磨！

就算她前辈子是宠妃，但是君恩难测，肃宗帝宠她的时候，赏赐如流水般下来，后来肃宗帝追求长生，久不入后宫，她的宫殿和那些冷宫也无甚分别。

肃宗帝年长她四十多岁，有时心血来潮去朝华殿找她说话时，基本都是肃宗帝说，薛桃恭敬的听，两人之间相处并没有什么趣味，如今想起来，还不如她一个人独处舒服自在。

所以薛桃实在不理解为何要找一个夫君，把自己的命运栓在他的手中。

薛宝璋万万没想到侄女在这件事情上进了死胡同，她连忙扶着薛桃的肩道：“阿桃，你还年轻，什么都没有经历过怎么能这样想，大周还有很多大好儿郎，你知道周煊爹娘的事吗？”

这句话激起了薛桃的好奇。

“十四年前，周煊的爹周寿将军就是在平凉城郊外和鞑靼的首领朝鲁一战，为了救援还未入关的军队被朝鲁埋伏在关外的的戈壁滩上，最后力战而死。”

薛宝璋因为长期在边关生活，所以对这段旧事熟悉的很：“后来周将军的骨灰被下属将领带回了京城，当时周煊的阿娘生完他妹妹没多久，在见到周将军的骨灰后当晚就自缢了。”

“周将军夫妇自成亲以来，从未有过其他女子，想来他的阿娘也忍受不了自己夫君的去世，所以便追随周将军去了。”

薛桃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周幼晴，当时看着女孩澄澈的眼睛，只觉得她天真可爱，没想到竟有这样凄凉的身世。

还有周大人，年纪轻轻在京城已是刑部主事，若是继续在京城，未必没有好的前程，可是他却选择来到边关。

现在想来必然和他父亲大有关系。

不过她还是不赞同的皱起眉头：“幼子尚在年幼，为何要自缢？”

薛宝璋对着侄女叹气：“算了，你这榆木脑袋，还未开窍呢，等到你找到了喜欢的男子，你就知道个中滋味了。”

不过说到男子的事情，薛宝璋倒是有话要问侄女了：“你这身上的衣袍又是谁的？”

“是周大人的。”薛桃小声道，脸上带了微红。

刚才薛桃已经和她说过了，是周大人救了她，薛宝璋并未往深了想，现在看来，似乎里面还发什么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想到这，薛宝璋沉吟了片刻道：“姑母瞧着周大人倒是个不错的郎君，阿桃，你也不必在姑母面前羞涩，你和姑母说实话，若是你选夫君，会选周大人那样的吗？”

薛桃低头，看着身上的衣衫，不知如何作答。

周大人外貌俊朗，才干出众，薛桃在前世就领教过他的手段，薛君堂在他手中也吃过几次暗亏。

诚然这样的人是极好的夫君人选，但薛桃的思绪混沌，没有生出那种非他不嫁的心思来。

看到薛桃的表情，薛宝璋便知道此事急不得，只得拿自己的经验劝她道:

“阿桃，我知道你不会再回京城去了，你与我说过以后会留在平凉城生活，然而一个弱女子如何能自立于世，听姑母一声劝，若你想彻底摆脱薛君堂，不如找个合适的人嫁了，薛君堂总不能厚着脸皮拿一个妇人去换前程。”

薛桃本就聪明，听到姑母的这番说辞，内心得出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姑母是有意撮合我与周大人？”

薛宝璋摇摇头：“周大人家中自有大人帮他相看，我如今何德何能能撮合你们两，不过你想想，在这平凉城中还有谁能比得上周大人的，你若是想在平凉城立足，嫁给其他人还不如嫁给周大人。”

薛桃一脸迷惑道：“姑母也说周大人家中大人会帮他相看合适的女孩，那姑母不想想，周大人会娶我吗？”

“好孩子，事在人为。”薛宝璋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侄女的额头，想把她的榆木脑袋点醒。

薛桃皱着眉头看着姑母，到最后恍然大悟：“姑母，你是说，让我，让我去……”

她话没说完，又连忙摇头：“不可能的，我从京城出来的时候身上带了银票，即使没有那些，我宁愿去帮人写信挣钱安身立命，或者去当婢女，也不愿去，去勾引周大人。”

真是个傻姑娘。

薛宝璋轻笑了一声，不过她现在也不想逼薛桃太紧。

“姑母没让你去勾引周大人，再说以你的姿色让周大人喜欢你还不是易如反掌，姑母知道你脸皮薄，没关系，你从今天开始好好想，等你以后想通了你就知道姑母的话有没有错了。”

薛宝璋终是在雁南县呆了没几天，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她便随布政使张剑鸣的队伍去往青海府。

夏翘的夫君和夏英见龚盛被抓后又回到了雁南县，薛宝璋写的信最终让人递交给了布政使张剑鸣。

上面罗列了龚盛不少的罪行，再加上这事牵连到肃宗帝的后妃，张剑鸣已着人快马加鞭给肃宗帝送信，将整件事情的经过禀告给肃宗帝，下一步便是对龚盛严加审问了。

张剑鸣已下令与龚盛案件牵扯的有关人等一律押送至青海府关押，而薛宝璋作为证人也需一同前往，协助办案。

走之前，薛宝璋怕薛桃受委屈，把夏月给了薛桃。

在雁南县衙外送别的时候，夏英从外面匆匆赶来，她奉薛宝璋之命去钱庄取了她存放在那的珠宝，这些珠宝被放在一个木匣中，匣子沉甸甸的，薛宝璋没有接过，而是示意夏英把这个匣子递给了薛桃。

“龚府的财物都已被县令没收了，好在姑母还有些嫁妆，如今我去青海府配合审案，无暇照顾到你，这些财物你便拿着，到了平凉城买座宅院并几个下人，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薛桃忍泪点头，但是这些首饰她不能收，从京城出来的时候，她身上带的银票不少，做为薛君堂最宠爱的女儿，她的月例一向是薛府里最多的。

到了最后，薛宝璋见薛桃执意不收，只好拿着木匣走到周煊身侧，请周大人代为保管。

周煊负手没有接过：“本官这里不是当铺也不是钱庄，龚夫人这番举动怕是不妥。”

薛宝璋嘴角含笑：“前日阿桃也与我说过，周大人以前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她心里对周大人的恩情一直铭记在心，想着下辈子对周大人结草衔环相报，我这次去青海府事关公务，阿桃不便随我前往，不过我却知道，就算没有公务，她也更愿意去平凉，周大人知道这是为何吗？”

意犹未尽的话语，含着模棱两可的深意。

周煊嘴角胡乱扯了一下：“平凉城天高皇帝远，薛小姐很聪明。”

“周大人既然这么想那便没办法了。”

薛宝璋不急于再添火，这男女之间若想长久还需掌握火候。

周煊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抬手让卫进把木匣接过来了。

薛桃在不远处，看到周煊收了姑母的木匣，还侧头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她内心咯噔一声，暗想姑母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然而她也没有机会再去问姑母了，因为布政使那边的人过来催着上路了，薛宝璋便对着薛桃招手道：“阿桃，等过了这段时间，姑母便回来看你。”

薛桃忍泪道：“姑母，我会在平凉城等你，等你回来后，阿桃一定会给姑母准备好院子。”

待布政使的队伍走远后，薛桃还定定的站在后面看着远处的黑点，夏月站在不远处默默守着薛桃。

周煊还有事要和县令说，回去时他余光在薛桃身上转了一圈后，缓缓走了过来。

薛桃忙擦干脸上的泪，给周煊行了个礼：“周大人。”

周煊看着薛桃微红的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突然他想到薛宝璋走之前说的那些话，再看看眼前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不知不觉竟感觉哪里变了味。

他垂眸道：“外面风大，我送薛小姐回驿站吧。”

注1：出自白居易的《太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