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降临,奇峰化作几道利剑将青石灰瓦围绕,又有袅袅白雾从奇峰中飘来。 待拨云散雾后,冷月的光散下,便见层层叠叠的桃树,桃林中有一小路,愈远愈渐模糊。 柳清鸢踏着小路前行,借着月光走得急切,路越加狭窄,桃树也遮蔽了那玉盘,刹那间狂风大作,雷奔电掣,暴雨已至,如决河倾,她脚步随之变得艰难,桃树岿然不动。 在看她。 忽而听得一声鸟鸣,风停雨止,身后的桃林渐渐隐去,柳清鸢的眼前豁然开朗,她一身白衣干洁如新,方才的雨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是梦。 她光亮处见一口井,毫不迟疑凑近一瞧,井内有一方活水,水深幽不见底,印着奇峰绕月,好似另一方天地,有烟波万顷之势。 再一细听…… 那水中竟传来空灵之声,是细细低语,似哀似怨。 一时听得真切,竟忘了是梦。 水中不知何时有个女人的身影,脸儿像桃儿一样的圆满,年岁似乎不大。 不是自己。 柳清鸢手一抖,差点儿整个身子滑到井里去,她赶忙退后几步,心有余悸。 “鸾凤和鸣!” “五世其昌!” “珠联璧合!” …… 唢呐与锣鼓声齐响。 原是不知不觉中换了场景。 柳清鸢才方站定,有红色的喜轿从她身体中穿行而过。 喜轿摇摇晃晃,上面的流苏、帘子、珠串却如千斤重,纹丝不动,要拴住轿中人的一生。 轿中的女子正值好年岁,脸蛋似桃儿般白里带粉,此时挂了两行清泪,是不情愿,是不甘,是无可奈何,被长兄用人换了钱,戴上枷锁,从此便要困于金丝笼里。 父早亡,长兄如父,活生生拆散一对鸳鸯。 “是李家的妹子吧,愣在这儿干嘛,快去帮忙啊!” 一名妇人不知何时出现,她谄笑着拉住柳清鸢,拽着她直往前。 再定睛一看,柳清鸢看见不远处竟出现一座宅子,大门两边歪歪斜斜地贴着对联,又有褪色红色绸缎的花做装饰,上面牌匾的字任她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她正欲扯出在妇人手中的衣服,那名妇人又凭空消失了。 场景再一变换,柳清鸢置身于宅子大堂的一侧,有震耳欲聋的唢呐声传入她的耳朵。 喜乐断断续续,夹杂着女子的如诉如泣,哀从中来。 她的身边挤满了似人的生物,模糊的面容,模糊的身形,他们甚至相互交头接耳,正在参加一场真正的婚事。 有一影子挥挥手,好像示意柳清鸢低下头同自己说话,柳清鸢单觉得脑子一懵,不觉想低下头去…… 突而鸟鸣响起,顷刻,柳清鸢周围的影子便散了,化作一缕黑烟,遁入地下去。 她松了口气,她知她要是低下头去定会化作那似人生物的同类。 乍一放松,她眼前变换了模样,大堂中间,有两人身着喜服,在灰扑扑的场景中红色分外扎眼,新娘的身后是血,血的脚印离她越近越鲜活,离她越远越混于黑色。 让柳清鸢顿觉自己脚下也黏腻起来…… 是井中的女子! 柳清鸢虽看不见盖头下的脸,不过她听得见她的声音,女子的周围却是听不见的,或许是装作听不见罢。 柳清鸢见有影子强硬地按住盖着盖头的新娘,张开的嘴里发出极其洪亮的声音—— “一拜天地赐良缘,二拜高堂永安康,夫妻对拜生……死……相随……” 最后一句突然变得沙哑起来,似百年磨盘饱经风霜,两块石头一碰,硬生生挤出来的话。 柳清鸢朝周围看了看,那些似人的生物都没有任何异样,安静几秒后,不成型的手居然拍出了热烈的掌声,他们拍着拍着,又戛然而止。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柳清鸢知道,她没有拍手,她不合群,他们要她也拍手。 不能拍手! 她知道。 每一步都是他们想要她同化的陷阱。 柳清鸢冷静下来,她心一横,干脆豁出去。 “好!”干净利落地一声似乎吓到了那些似人的生物,她觉着那些影子都虚晃了几秒。 “好一个生死相随!”她又补充,把“生死相随”四个字落得十分重。 柳清鸢的反应出乎它们的预料,大堂里鸦雀无声。 然而这死寂并没有持续几秒,大堂的另一侧便爆发出另一阵叫好。 “好一个‘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那叫好的男子边说边笑,笑得前仰后合,一身靛青色缕金锦衣,一副世家公子的出众模样。 柳清鸢是认得这男子的。 是世子大人。 怎在梦里也能相见? 她朝顾年聿撇去一眼,那人丝毫不扭捏,只是回望向她,眸子清亮如水:“好巧。” 柳清鸢心头一怔,只微微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似人的生物没得逞,生怕他们再出什么幺蛾子。 这回场景一变换,便是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 “少爷,少夫人生了,是个女孩儿。”有影子抱着另一团小小的影子,递给在门外站立着的“少爷。” 只是被称作“少爷”的影子并不接,他打量了一会儿才出声:“是门生意。” 柳清鸢正琢磨着它话里的意思,春去秋来,又是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 “少爷,少夫人生了,是个女孩儿。”还是有影子抱着另一团小小的影子,不过这回是要递给在卧榻上侧躺着的“少爷”。 被称作“少爷”的影子这回连打量都懒得打量,他随意地挥挥手:“知道了。” 柳清鸢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接着,传来一阵浓厚的血腥味,她将鼻子都捂住,脸皱成了一团。 柳清鸢目及处的地上一些白狗已被开膛破肚,屋子正有好多个影子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它们手里拿着掏出来的肝往屋子的外面涂着血,再用血在门户上题字,尽是些剔除不详,保佑少夫人生个大胖儿子的话语。 狗是一胎多子的动物,又因忠诚被人喜爱。 爱因忠,死也因忠。 柳清鸢曾在《敦煌遗书》里看过这样的记录,亲眼见到,她为屋子里的少夫人感到惋惜,为无辜死去的白狗感到惋惜,也觉得愤怒与怜悯这愚昧,她对眼前这愚昧无能为力,因为是过往,眼前是镜中花水中月。 女子独坐在空房里,她用柳木一块,刻上自己与“少爷”的形象。 柳清鸢好奇上前一瞧。 女子笑着给她看,原是还用毛笔写了他们二人的生辰八字。 接着女子站起来身来,从檀木的抽屉里取了七七四十九根红线,扎在一处,上用红纱一片,蒙在“少爷”形象的眼中,用艾塞他的心,以保和自己永结同心,用针钉其手,以保不会动手打自己,而下用胶粘其足,以保不去烟花柳巷之处。 她终是认了这“金枷锁”,一心扑到丈夫的身上去。 柳清鸢无法阻止,也不明白女子为何给她看。 是证明他们还是有过一段恩爱蜜意的时候吗? 她见着女子把柳木暗暗埋在睡的枕头内,又取出朱砂书符一道,烧火灰,慢慢搅入酽茶内。 这一切,只是求一个“小人离去,夫主爱敬”。 “值得吗?”柳清鸢竟是开了口要与她对起话来。 有片刻的安静,接着“扑通”一声,是回应她。 柳清鸢心中一震,不敢多想。 周围的气温骤降,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场景又变换了。 萧条的院子里白雪皑皑,一女子坐于院中的石凳上,刺骨的寒冷她却只穿着一件单衣,是褪色的红,半晌,她才起身。 柳清鸢跟着女子的步伐,来到另一处的院子,里面有男女在调笑的声音,女子只透过毫不避讳敞开的门朝里面看去,柳清鸢也跟着看去,是“少爷”的影子与另一鲜艳的红交缠一起,虽然看不清女子的脸,但柳清鸢能感觉到她是落寞的。 看来她没有求成。 女子退后一步,脚踩在硬硬的雪上发出“嘎达”一声,惊扰了门里交缠的身影,两个身影只一愣,又交缠在了一起,对女子,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柳清鸢明知是眼前的镜花水月也想上前安慰,却被再次震耳欲聋的唢呐声吓得手抖了一下,想继续上前,却再次站在大堂的两侧。 又是一场婚事。 这回在柳清鸢身旁的是那名女子,是少夫人,她盯着大堂中“三拜”的两个身影。 “一拜天地赐良缘,二拜高堂永安康,夫妻对拜生……死……相随……生死相随。” 熟悉的话语,柳清鸢似有恍惚感,她不顾忌地冷笑一声,声音淹没在了掌声和道喜声中。 “扑通”。 猝不及防,柳清鸢见着褪成惨白的影子被四个灰扑扑的影子抬着。 “扑通”。 又像是她自己的心跳。 “醒来了?” 柳清鸢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双笑意盈盈的脸。 “嗯。”她还在思考那声“扑通”,因此并不多言。 “城中在哪里有井?”忽而,柳清鸢开口。 “城中的井不说有几千口也有上百口,你说得是什么样的井?” 是的,顾年聿说得没错,柳清鸢知道自己心急了。 “被封起来的井,”她犹豫一会儿,“或许还能听到哭声。” “那我正好知道这么一口井,名字也取得直白,叫‘求子井’。” “求子?” “没错,”顾年聿解释道,“人们都说怀孕的女子只要对着这口井诚心祈求,定能抱得大胖小子。” “如果生出来的是女儿呢。” “人们就说她心不够诚。” 柳清鸢正欲大呼“都什么年代了”,此情此景又提醒了她,这里不是现代社会。 她眼睛一转,计上心头:“那日落水后我听得神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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