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在水轻功练得好,又知道祝江临的目的地,不至于跟丢,到地方并不比祝江临晚上多少。 打眼一看,那身影却只是远远站在离老槐树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她顿了顿,站在他几步外,疑是有诈。 就见祝江临回过身来,似是有些无奈道:“愣着做什么,我就站在这儿,有陷阱也是我陪你一起踩。” 江在水并不相信,但转念一想,他要害人也不会用这种手段,便还是三两下跳到了祝江临身边。 刚想问他为什么只站在一旁看着,就发现周围蓦然暗了下来。 而后隐隐听得一声雷响。 江在水警惕地握住尘嚣剑柄,四下看了一圈,发现自己好像进了个罩子。 修仙人士,夜里视物的能力比普通人好上不知几倍,但视野骤然变暗,也要适应片刻。 还没等她适应过来,罩子的透光度又被祝江临调高了。 “你做什么?”江在水满头雾水,觉得这龙子越来越神经了。 刚刚还主动“请君入瓮”的祝江临又惜字如金了,没回话,只抬了抬下颚,示意她往前看。 云层中有雷声隐隐,似乎是想伺机再劈下来一道。 那枚海宫珠此时正悬在空中,周身散发着刺目的光。 它周身灵气极为浓厚,已经凝成实体,变成雾状,被魏桃慢慢引入体内,再输给仍一动不动的魏麟。 两人身侧,有一层肉眼可见的结界。 “这叫‘霜下春’,是个上古禁术,因此会引动天地之怒。” 祝江临不愧是个祸害玩意,眼看着劫雷在脑袋顶上打转,还能不慌不忙地给旁边的小姑娘解说。 “魏桃有海宫珠护着,我修为足够也不怕雷劈,但为了让江小友你不被雷波及,还是立了个屏障。” 听起来活像在邀功。 江在水很想呸他一脸,但是鉴于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只好先把个人恩仇喜好放置一下。 “魏桃怎么会知晓上古禁术的?”她就差指名道姓地说怀疑了。 “是啊,她是怎么知道的呢?”祝江临也笑着附和。 江在水抿着嘴唇,忽然觉得有点累:“你别跟我说和你无关。” 祝江临看着,心里莫名生出些心虚来,下意识地抬手,像是要往她脑袋上揉。 江在水向后一仰头,嫌弃又不解地看向他。 祝江临一顿,收回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确实与我无关。江小友,你该知道十四年前的渡城大乱是灵寂残鬼造成的了?那时我可还困在龙门岛下,昏昏沉沉不知自己是谁呢。” 那又如何。 江在水不再和他搭话,转过头仔细看那所谓的“霜下春”。 祝江临这种龙,最擅长的就是偷梁换柱,十四年前出事只能证明大乱之象早有显露,并不能证明今日禁术与他无关。 他既然不愿意说,江在水也懒得纠缠。 这边安静下来,那边也有条不紊地继续。 “霜下春”一术,江在水未有耳闻,祝江临说其是上古禁术,她今日目睹,盯了片刻,却发现这并不是什么阴毒的下流手段。 这根本就是个换命的法子。 以神魂补肉身,亏上古造此术之人想的出来! 有屏障挡着,江在水一时过不去,再加之这姐弟俩的事她也没有立场管,于是虽有心阻止,却也仅仅站在原地,绞尽脑汁的思考此事该如何善了。 然她看了一阵,又觉得不对。 “祝江临。”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叫道:“海宫珠是不是在修补魏桃的魂体?” 祝江临应道:“的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修补魂体难度堪比在小溪里养龙吧?” 祝江临知道她是在顺便嘲讽自己,不在意地一笑:“你这是什么奇怪比喻——确实,修补魂体难于上青天,凡人之力是难以达成的。” 江在水抬眸看他:“所以?” “魏桃和海宫珠签立了一个新的契约——别那么看着在下,此事确实与我无关。契约的内容是双向绑定,同生同死,简单来说,就是生死契。” “生死契?”江在水只觉得匪夷所思,“一枚珠子,有什么生死?” 她其实还想说,就算海宫珠有“生死”,以魏桃这个“守护者”的身份,签生死契也不够格吧。 这种契约对魏桃必然是有益的,但对海宫珠,或者说海宫神,有什么好处? 但这“不够格”的说法太过高高在上,自己的揣度又略显阴暗,她看着那裹在灰袍里、拼了命救人的瘦小影子,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就问不出来了。 “珠子当然没有生死,但海宫神有。”祝江临很是悠闲地拎出了他那把扇子,“唰”地一展,说书人似的。 这位说书人本就一颗心上百来个心眼,失忆时都能装大尾巴狼,恢复了一部分记忆后,糊弄人更是信手拈来。 善于忽悠别人的东西,无论人还是神鬼,往往也会观察人。 故而他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根正苗红的大小姐想到了什么,又到底想问什么。 祝江临觉得挺有意思,魏桃擅自布下还灵阵,牵连有辜无辜之人不知多少,手上大概率是沾染了人命,怎么看都不算是只好鬼了。 对于鬼物,尤其是这种“恶鬼”,居然还要顾及是否太刻薄,斟酌问题与言语内容吗? 她要考虑语言的艺术,祝江临可懒得考虑。 横竖事情快结束了,他直接好心情地把真相摊了开来。 江在水便听见他貌似温和还带着笑意的声音,半分不在意地抖落那些并不光彩的秘密。 “海宫神有生死,有灵,但海宫珠只是一颗珠子,一颗……异兽的内丹。” 祝江临顶着江在水惊诧的眼神,笑眼弯弯:“要控制一颗内丹强制结契可简单多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管你是神仙还是异兽,千万别托大,也别随便相信别人。” “内丹剖离一千年,居然还能好好的留存至今,不如说,这才是奇怪呢。” 江在水脑子里被他猛地塞了一团乱麻,下意识想抓住他问下去:“什么叫异兽……” “嘘。”祝江临扇子一收,抵住了自己的唇,然后大手按住她脑袋一转向:“别听我讲,自己看。” 江在水的视线被迫移过去,便见沉沉天幕与雷滚云层下,被雨打落了新芽的那棵老槐树上,不知何时,坐了一道身着红铠的影。 …… 海宫神的存在,一直都是模糊不清的。 民间传说纷纷纭纭,最常见的两种,一是说海宫神奉龙王之命守于漓江水系,此说法流传最广;除此之外,也有人说“海宫神”只是龙王托名化身,其实并不存在。 众说繁杂,除了时间久远的缘故外,更大的原因是“海宫神”存在的时间短、“露面”少、传说寥寥、连画像都少见。 即使是漓江沿岸各大城镇中的海宫神观观祭司,一千一百年过去,典籍失落,也未必比普通人多了解海宫神的存在。 跃玄观观主夫人路云水,白鹿门的小小姐,历史知识储备在全大陆排得上名次的人物,最喜欢给自家小孩讲历史故事。 江在水依稀记得,她其实问过母亲,为什么漓云城不供龙王供海宫?海宫神到底存不存在? 彼时,星子低垂,树影绰绰地从窗子里印进屋中,烛火在帐边和缓地燃烧着,是个凉爽的秋日。 江夫人抚着小丫头的额头,含笑道:“囡囡怎么知道,龙王就一定存在呢?” “诶?”江在水瞪大了眼,抓着被子拉到下颌,“跃玄观承龙王传道呀!龙王怎么会不存在呢?” “可是从结果上来看,很可能只有海宫神,没有龙王,所以人们才只供海宫神而不曾供奉龙王啊。”江夫人笑眼弯弯地吐出让小孩子呆若木鸡的发言。 七岁的小泱泱已经搞清楚了龙的存在,总喜欢缠着母亲询问“龙”的问题,江夫人被她搞得烦不胜烦,平时不是丢给她一本大部头历史资料,就是用“跃玄观没有龙王像”一事逗她。 当然,跃玄观内其实也没有海宫神像就是了。 小泱泱不服气,第二天爬起来就跑到藏书阁翻资料,翻了一上午,全是后世无根无源的歌颂,她一无所获;又拉着处理完事务的哥哥一起翻,翻了一下午,终于在夕阳西下时,找到了看起来可靠又详细些的相关记载——由此可见,江在水长大后死也要亲自找龙的倔脾气,大概是从小就见了端倪的。 ——那记载是一卷很旧很旧的竹简,被术法保护得很好,内容像是山海杂记。 “……据魏家镇镇长言,海宫神头戴紫金冠,身着柿色长袍护心铠,脚蹬步云靴,执一柄赤色长枪,乃是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模样……” ——是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模样。 和那树上的身影,一模一样。 可那明明是—— “宫恒?!” 海宫神本低着头,静静地看着魏桃救人,听她一唤,转过头来。 是江在水看了一年,熟悉的那张脸。 槐树上的神灵轻轻一笑,嗓音清润又从容,像是老友相逢,街巷中的一声招呼:“江在水。” 他稍一转头,一颔首:“祝大人。” 夜色下,他将眼里复杂的情绪藏得很好。 只是平静道:“好久不见。” 好久……好久不见。 江在水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无论是作为宫恒,奉祝江临之命来此,还是作为海宫神,感应到内丹异动来此,都可以是这个问题显而易见的答案。 海宫神却偏头看了看树下已经快要完成的“霜下春”,道:“做了个梦罢了。” 他想了想,补充道:“一个,很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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