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海森睁眼时，有一瞬的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微弱如萤火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游丝一般，朝着自己飞来。 他低头，看不见自己的身躯，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仿佛此刻，他只是一团失去形态的混沌意识。 周围充斥着浩瀚磅礴的力量，轻盈而温暖，将他裹挟在内。 依旧是梦吗？ 艾尔海森的疑惑被再次传来的敲门声打断。 他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黑暗中似乎有一个明亮的绿色光点。 敲门声不疾不徐，轻轻的三下，停顿片刻，又是三下。 听上去，敲门的人十分有耐心。 “哎。” 一声长叹在耳畔响起。 “真是扰人清梦啊。” 赫塔莉安的声音。 敲门声停下了。远处的绿色光点逐渐清晰、放大。 等到它来到近前，艾尔海森才看清，那不是什么光点。 而是小草神，纳西妲。 浑身散发着光芒，和平时看到的不太一样。 “有何贵干？” 赫塔莉安的声音问。 纳西妲并不急着道明来意。 她打量着眼前盛开在黑暗中的花朵，和那晚在净善宫看到的一模一样。 没有了光芒的遮挡，花朵的形状展露无疑。 半透明的、银白色的棱形花瓣，赤金色的花蕊，如水一般的光华流转其间。 即便是世间最纯净的宝石、夜空最皎洁的明月、苍穹最耀眼的骄阳，也不及她的万一。 只可惜，如此的完美也有了残缺。 角落里缺损的那片花瓣，如今仅剩一丝虚影。 破碎的断口处沁着鲜红，微渺的灵光从黑暗中一点点汇聚在那里，缓缓地将其修补。 “原来城里的雨和突然出现的不知名符文，都是你为养伤准备的。” 纳西妲伸出手，掌心里赫然是她在圣树之上发现的符文。 “你该提前告知我。” 赫塔莉安笑了一声，“别急着兴师问罪，布耶尔。只是几张远古时候的祈雨符而已。” 纳西妲神色严肃，“但须弥城是雨林，常年雨水充沛，额外的降雨会导致生态失衡，甚至引发洪水，殃及生灵。” 符文确实是赫塔莉安布置的。 刚从封印中苏醒，就剥离了一瓣真身，这让她元气大伤。她迫切需要汲取力量修复自身。 但她并非诞生自尘世的魔神，只有来自天空岛的原初之力才能为她所用。 而在天空岛与大地断绝往来的如今，原初之力无处可寻，唯有从天而来的雨水中蕴含几许。 不过，赫塔莉安没想到，沉睡经年，连雨水中的原初之力也稀少到这种地步。 本以为三五小时就能结束，结果忙活了这么久，修补的还不足预期的百分之一。 照这样下去，引发洪涝灾害是必然的。 赫塔莉安有些心虚，声音也小了些：“……堂堂草神，总不至于连处理这点小麻烦的能力都没有吧。” 对一位以神力创造防沙壁和雨林的神明而言，哪怕她失去了大部分力量，将一座城里多余的雨水送入大海依旧轻而易举。 但纳西妲并不打算“乖乖”替人善后。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自贬”：“毕竟我只是个新生的弱小神明呢。” “不过——” 纳西妲话头一转。 “如果借须弥城降雨疗伤是你救艾尔海森的条件，我会全力一试。” 赫塔莉安失笑，“合着我损耗真身，救了你的子民，你连这点举手之劳都来和我谈条件？” “你救艾尔海森也并非无条件。” 纳西妲不接她的感情牌。 “或者，你可以选择离开这里。” 旁观的艾尔海森说不出话，但他能感知到赫塔莉安内心的不满。 纳西妲同样感受到了。 毕竟这里是她的意识空间，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你变小气了，布耶尔。” 赫塔莉安沉默了一会儿，语气不善地埋怨道。 “是吗。” 纳西妲笑起来。 “很抱歉，我失去了很多记忆。对于我们过去的事已经完全忘记了。” 就算不忘记，其实她们之间也只是泛泛之交。 赫塔莉安对此心知肚明。 她当然可以选择离开须弥，去往其他国度。 但她错过了魔神战争最后的结局，并不知道最终胜者都是谁，更何况别国的神明也未必比布耶尔更好拿捏。 “即便如此，想拿这件事交换艾尔海森的性命和我的一瓣真身，也太便宜你了吧。” 赫塔莉安选择讨价还价。 纳西妲点点头，认可。 她本来也不是为了两清来的—— “那么，我们做个交易。须弥城允许你在此养伤，作为交换，在你伤好之后，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吧。” 赫塔莉安勉强答应。 纳西妲满意地离开了。 赫塔莉安在黑暗中轻轻晃了晃身体，“世道不古啊，连智慧之主也变得这么市侩了。” “这未尝不是一种智慧。” 艾尔海森在脑海中回答道。 赫塔莉安听见了，嗤笑：“这是人类的智慧，而非神明的智慧。” 艾尔海森沉默不语，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好奇：“我以为你不会接受她的条件，或者说，胁迫。” 赫塔莉安：“哦？为什么。” “你说过，小草神并非你的对手。” 赫塔莉安忍俊不禁。 “实力之上，还有规则，年轻人。无理由地侵犯一位神明庇护下的土地和子民，其行为等同宣战。我又不打算当须弥的神，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和她硬碰硬。” “但你当初在沙漠还打算杀死两位她的子民。” “哦……那个啊。” 赫塔莉安语气轻快起来。 “当时是打算动完手就立刻跑路来着。想来就算是布耶尔，也不至于为了两个人，满世界追杀我吧。” “……” “如果她真的要追杀我，我也可以去暗之外海避避风头。” 说到这，赫塔莉安很是遗憾—— “可惜，当时下手慢了一步。” 艾尔海森：“那真是万幸。” 赫塔莉安哈哈一笑，突然来了聊天的兴致。 “你知道暗之外海吗？那是七神庇护以外的地方，充满了蛮荒元素力，有很多奇妙的生灵。不过大都生性凶残。” 艾尔海森从未在任何文献上听说过这个名字。 “七神庇护以外的地方？是在何处？” “并不属于你所知道的大陆，需要穿过汹涌险恶的风浪才能抵达。” 赫塔莉安解释道。 “我曾经去那里探望过几位老友，如果你感兴趣，以后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她就没了动静，仿佛睡着了。 艾尔海森看着周围昏暗的空间和游离的光点，对于神明的世界有了一点新的认知。 纳西妲言而有信，并未干预赫塔莉安的养伤。 须弥城里多余的雨水都在她的神力下聚成几道天河，穿过维摩庄和奥摩斯港，汇入远处的海洋。 而这场雨，一下就是三个多月。 须弥城的民众从开始的疑惑不安，到看见小吉祥草王的神迹惊叹不已，再到习惯了没完没了的雨和日夜不息的天河。 而其他地方的人知道后，为了瞻仰神迹，千里迢迢赶到须弥城。 倒是大大促进了须弥城的商业旅游。 甚至连枫丹、璃月、稻妻等地也有人慕名而来。 须弥的大商人桑歌玛哈巴依老爷特意找来卡维当设计师，在最短的时间里，建造了一座临时的水上乐园，广受好评。 说到卡维，他原本是住到了化城郭提纳里的家里。因为水上乐园项目的邀请，又回到了须弥城。 本以为艾尔海森会问他这段时间的去向，没想到并没见到那家伙。 去教令院打听一番，才知道他请了长假，归期不定。 卡维私下里嘟囔这家伙不知道又去哪里逍遥快活了，兴许是带着他的魔神妻子度蜜月去了也不一定。 ——他不是没回家看过。 但是他那天出门太匆忙，忘了带钥匙。 好在桑歌玛哈巴依老爷十分慷慨，替他解决了这段时间的食宿，并表示相关的费用会打完折后，从他的工钱里扣除。 这才让他不至于流落街头。 天色放晴的那天，整个须弥城的人都兴奋极了。所有人都走上街头，欢呼着迎接许久不见的阳光。 只有桑歌玛哈巴依老爷十分伤心，水上乐园的项目被迫关闭，她因此损失了大把大把的摩拉。 艾尔海森恍惚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书房的地铺上。 他打了个喷嚏，觉得身上有些凉。 起来一看，被子孤零零的落在一旁。 很显然，将他送回来的人并没有考虑过人类睡觉需要盖被子的事。 艾尔海森静坐了一会儿。 他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有偶尔的时候能睁开眼，看见昏昏沉沉的房间。 大多数时间，他都在黑暗中。 意识清醒时他就思考问题，意识昏沉时，他就发呆睡觉。 赫塔莉安自从纳西妲离开后，就没再找他聊过天。 但他能感知到她的疲惫。 神奇的是，在黑暗中的时光他从未觉得饿，如今回到现实，才觉得饥肠辘辘。 艾尔海森收起被褥，放置好后，准备出去觅食。 却在触摸到书房门的时候，发现，门坏了。 这道横移门是他当初精心挑选的，既节省空间，又美观大方。 但现在……精致小巧的门栓被什么人暴力破除了，露出一个丑陋的木坑。 从书房这一侧的门框内留下的指印看，嫌疑人只有一个。 艾尔海森凝视片刻，抬起左手，贴合上去，完美契合。 他想起那天早上自己莫名其妙跑到了主卧，而赫塔莉安的解释是—— “我留在你体内的真身，会在你意识休息时，本能地想要靠近我。” 他又想起当时自己准备离开时，不受控制摔进床里的身体。 再联想这道门，最后联想到自己刚才从书房醒过来。 艾尔海森捏了捏手指。 “啧，被骗了。” 她，能控制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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