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名动满京城的天之骄子,前朝太子谢焰,谢子灵。 当年废帝晋惠昏庸无道,一心流连后宫寻求长生之道,科举殿试时神志不清,竟随手指了当时仅九岁的小太子考教,而后不顾朝臣劝阻大喇喇回了后宫。 当时众人均愤懑又无奈,以为此次殿试必将无法收场、沦为史书笑柄。 可小谢焰竟不慌不忙,摆案与当朝状元郎李琪当朝论道,于满朝文武百官面前,自《齐孙子》论至《河防通议》。 茶肆坊间传言,初时李琪持才自傲,恼怒晋惠帝行事荒唐,耻于同一黄口小儿辩文,言辞锋利咄咄逼人,论道时格外刁钻刻薄。 可谁知小谢焰竟有出世奇才,李琪与之越辩越惊,终于正色。 小谢焰政见独到奇绝,晓情动理入木三分,对朝政淤塞多年的晋朝如醍醐灌顶,酣畅淋漓。 当朝时甚至有文官忍不住求来纸笔,伏地将两人所辩之言完完整整记录了下来,编为《子灵辩律》一策。 太子太傅张阁老更是手抚长须,微笑不语。 这场论道一直持续至第二日亥时,李琪垂首半晌,终于仰头长笑,拂袖跪地,长作一揖:“殿下天人之姿,平晦自愧不如!” 小谢焰忙上前将人托起,神色动容,声音稚嫩而有力:“子灵尚幼,有先生为国之栋梁,才是我朝之大幸!” 那年的谢子灵一辩成名,纯良之德在民间越传越广。 甚至有人断言他是仙人指派的仙童,来日必将救百姓于水火,更甚者有人为他立庙宇塑金身,以求庇佑。 传言越演越烈,直到后来国破新帝登基,一场大梦期翼终于化为泡沫。 贞康帝谢镐一朝逼宫杀尽皇室“余孽”,小谢焰更是被斥为最低等的贱奴,镣铐加身禁于宫中,静候凌迟死期。 百姓们似乎此时一夜之间惊醒,他谢子灵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孩童,哪有什么上天入地的本领,恍觉被骗后,愤愤唾骂月余,昔日传言才终于再无声息。 这便是传闻里遥远如天边的谢子灵。可孟与青从前却是见过他的。 想想其实也并不很远,正巧是他名扬天下的那一年。 孟家乃名门望族,孟与青的生母更是前朝周老太妃的嫡女,作为孟氏嫡长女,孟与青自然也常常随昭入宫。 当年的小谢焰师从张思弘张阁老,时常留宿宫外求学,两人倒是没怎么遇到过。 只是孟与青却记得有一回,她陪老太妃说话出宫晚了,夜色渐起,离宫时竟不巧碰见了喝得醉醺醺的二皇子。 红笺她们慌张要躲,可对方却早就盯见了自己,目露惊艳贪婪,径直就要上前。 孟与青一时间心头转过百个念头,还未出声,对方却被一道清亮的声音叫住:“二皇兄?” 她下意识地望过去,正看见那个皎如明月一样的小殿下。 春日里那场殿试闹得沸沸扬扬,坊间正热的话本子孟与青自然看过,更为《子灵辩律》一策深夜拜读感慨过,却都觉得非是眼前人,远不可及。 可如今,那位传言中仙人降世、名冠京都的神童从此有了模样。 九岁的小谢焰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目光清朗,唇红齿白。 他一身鱼白锦衣,发间带坠着玉石,站在橘黄光影里,骄傲又漂亮。 但对方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只仰着头笑盈盈同二皇子说话。 身后和他一般年纪的小內侍一手执灯,发髻有些歪了,仰头抱着一堆书,应当是刚从张阁老处回来。 二皇子心中晦恼焦躁,却不得不扯着笑脸干巴巴同他寒暄,终于才不舍不得地扭头盯一眼孟与青,恨恨转身走了。 待人远离,孟与青无声松一口气,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道谢,却忽听小殿下轻声道:“汤圆。” 他身后的小內侍点头应是,上前将灯笼递给红笺,又退了回去。 “天色黑,姑娘路上当心。” 小谢焰远远站着,声音轻又温和,孟与青于是道:“多谢太子殿下。” 对方似乎为了避嫌,颔首后便领着小內侍转身走了。 那天晚上回府之后,孟与青心中久久动容,还是忍不住悄悄点了烛火,再一次趴在床上认真地看了遍话本。 只是此次她却将书内书外的人对上了模样,一手撑着下巴,在脑海里将话本故事细细演上几边,终是心生感慨。 连红笺都忍不住道:“小殿下当真是早慧之极……” 那时的孟与青只合了书翻了个身躺平,唏嘘道一句太子殿下天资卓越,自非凡人。 却不曾想慧极必伤,皓月蒙尘,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 “姑娘,咱们到了。” 孟与青慢慢回了神。 轿辇退下,孟夫人抚了钗发,瞥一眼孟与青,敷衍叮嘱几句宴上不得失礼。 孟与青应了:“受母亲教诲。” 见她乖觉,孟夫人这才朝孟倩华使了个眼色,而后便去了前头诰命夫人们聚着的牡丹亭。 孟倩华并不愿与她同行,沿路遇到几个手帕交,便上前交谈,几个人言笑晏晏地一同离开了。 孟与青不在意,抬头朝不远处望去。 廊檐下,着宫装的婢女高举银盘糕点匆匆而行,神色绷着不敢抬头。 不过将将入夏,这些宫婢已经换了霞色轻薄纱裙,下了雨天寒湿冷,有几个年纪小的冷得手臂都泛了青。 身后有位一同进宫的不知谁家的小姑娘,小声地说:“这样凉的天……” “嘘,姑娘慎言。” 小姑娘立即捂了嘴朝婢女眨巴眼睛,正要转身离开,仰头却撞进一双令人过目难忘的眼睛。 她立即轻吸一口气,瞪大眼睛:“你是……孟与青孟姑娘吧!” 身旁的婢女忍不住心中叹息。 见孟与青疑惑,红笺凑上前小声道:“这位是文华殿张阁老的女儿,张嘉儿。” 前太子太傅张阁老。孟与青定了神,含笑见礼:“张姑娘。” 张嘉儿于是不好意思地抿唇笑起来:“叫我嘉儿就好。” 她显然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天真活泼,不顾婢女提醒,抬脚就直接跟了她走。 “从前只模模糊糊闻一句‘青黛胭脂冷’,如今见了姐姐真人,才知道传言竟描不出半分姐姐风姿。” 孟与青在观中养至及笄,出世后也因传言过盛,极少与人参宴或是同游赏玩,只入过闺秀圈子里的几场小会。 但后来也因着孟倩华使绊子的关系,连小会也不去了,整日里窝在自己房里看各种书,张嘉儿没见过她是应该的。 莫说张嘉儿,京都中人几乎都是只是见画见字,并未有多少人当真见过她模样。 也有家中兄弟好奇悄悄去问自家参过小会姐妹的,但得到的只有一句冷冰冰的鄙夷“别想了你配不上”。 再不服追问便就只有“你文章看完没?书读完没?武习得没?可能比得上卫小将军?”的一连串羞辱。 但这些孟与青却不知晓,那些姑娘们也不好意思同她说。 其实她同卫眀御见的不多,但也认同对方长相清俊性格温雅,不失为良配,偶尔悄悄存了羞涩的少女心事。 “……是吧姐姐?” “嗯?”孟与青一怔。小姑娘说话清脆又快,走一下神就忽的过去了。 张嘉儿已经亲昵地挽起她的手臂,小声道:“我方才说,这是当今陛下登基之后第一次邀约官眷设宴,姐姐这样美,定能够将那些不实的谣言给压下去!” 孟与青莫名其妙:“什么谣言?” 闻言,张嘉儿脸上的豪情壮志顿时凝固了,吃惊瞪圆了眼:“你还不知道?” 见对方确实一脸茫然,她都顾不得扼腕叹息,仔细解释了起来。 新帝登基,如今的王公贵族们自然也是新换了一批。 他们大多是自偏远些的属地来,近日才迁进京都,以至于虽从诗文中对孟氏嫡女的名声有所耳闻,却均未曾得见,也多是不屑一顾。 前些日子三皇子谢忱甚至醉后扬言,嚷嚷着什么“京都第一美人”的名头都不过是夸言自大,她孟与青也没比人多出个鼻子眼睛。 孟国公于国有功,他的嫡长女被当朝皇子言语侮辱自然不像话。 贞康帝得知后气怒,直接罚了三皇子一个月禁足,又赐了孟与青一盏玉如意以示宽慰。 这件事闹得不大不小,但到底在冀地族世家们口中传开了,以至于不少人都私下取笑说孟氏嫡女其实容貌平常,完全当不起“第一美人”的称赞。 但孟与青其实是完全不晓得的。 那盏玉如意确实是到了她的手上,然而当时孟夫人含糊说的是陛下体恤孟国公为国辛苦才给了赏赐,并未提及三皇子这一遭。 孟家人得了吩咐闭口不提此事,孟与青不出门,自然也是完全不知。 现在想想,怪不得当初那玉如意只给她没给孟倩华,对方眼中还一片看好戏的模样,原来是这个缘故。 “这事京中闺秀里都知道呢,姐妹们都气坏了,说今日定要端看着冀州那些儿郎娘子们惊掉眼珠子才能解气!”张嘉儿的眼睛亮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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