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荣和崔邺在长桌对面而坐,荣荣捏着一把勺子,观察崔邺吃饭。 他一如既往没有表情,依旧显得很刻薄,因此荣荣推断崔邺心情尚可。 自荣荣病愈以后,觉得崔邺对她的态度又要好上一些,不过依旧神出鬼没,像今日,她全然不知道崔邺是什么时候来的别院,只是猎只兔子来烤,莫名其妙就被抓来一起吃饭。 从前崔邺不常来别院,也不和她说话,荣荣稍微放松了警惕。她反思了这几日的懈怠,回想言行举止并无可疑之处,才把心思放回自己的碗里。 等荣荣低下头,崔邺看她一眼。 荣荣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眼下就又活蹦乱跳起来,对着一桌清淡的菜,一筷也不想动,只想着院子里灰扑扑的烤肉。 连李太医都感叹,在他见过的病人里,荣荣是痊愈最快的,也许是精神顽强的缘故。崔邺听出李太医不便直说的言外之意——不过是他在身边,荣荣心情好罢了。 荣荣生病后,他常住在别院,一来二去,发现荣荣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乖巧,带着野生野长的倔强和生机,偶尔不会乖乖听话。 他有些不耐烦,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放心——女人爱上一个人才开始娇纵,因为她渴望得到偏爱。 崔邺没有爱过什么人,仿佛天然不具有这感情的触觉,他只是观察和模仿,做出判断。目前的生活说不上很好,但足以让他不想改变。 皇帝已赐婚宋氏,他不应该留一个没有名分的妾室,荣荣活着总是个麻烦,崔邺原本打算静静让荣荣彻底消失。 皇后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他的心意改变了。 杀宁安这样的事,崔邺没有任何理由去做,但皇后下意识认为是自己出手,又提到崔游,必定有人走漏消息。 这件事当然要追查,只是令人心力憔悴的聪明人多,相较之下,他愿意用一点心力,留一个笨笨的荣荣在身边。 如果荣荣要住进太子府,就不能继续这么懒散下去。 崔邺不发话,荣荣便要一直陪在桌前,已是等的百无聊赖,崔邺才从不知道想什么的状态中回过神,起身道:“去书房,考校你的功课。” 荣荣楞了一下,想起崔邺的确布置了任务,当时他从书架挑一本《千字文》丢给荣荣,只说让她有空便看一看,现下突然要求她全文熟背,除了前三句,荣荣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天色黑沉,书房早已点了灯,崔邺随意地支起一条腿坐下,一手持卷,另一手在书案上拿起一把玉骨扇,合拢成一把戒尺,有一搭没一搭轻敲桌面。 崔邺道:“背不出就要受罚,手伸出来。” 灯火煌煌,映着他漫不经心的侧脸,和崔游七分相似。荣荣本想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心里涌上一阵不平:崔游都没有打过她,成日受崔邺的气不说还要主动挨打,她宁愿惩罚更重更痛一些,也不想主动低头。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梗着脖子站在书桌前,任由崔邺幽幽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发顶,半响嗤笑一声:“你还有脾气了?”他伸出一条腿踢了一下荣荣的膝弯,荣荣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跪,被崔邺抓住胳膊一扯,踉跄着扑在他的腿上,崔邺把她抱起来,冰凉的手指从衣裳下摆探进去,低声说:“那就换一个惩罚。” 书房里分明和一刻钟前没什么不同,却好似骤然安静下来,只余窸窸窣窣的衣衫摩擦声,但荣荣显然不太喜欢这个被崔邺按在桌前的姿势,只抓紧了崔邺的手臂细而轻地喘息,黏着的气氛在空间内缓慢流动,被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破:“殿下?” 崔邺和荣荣单独相处,谁都能猜出他们在做什么,轻轻的喘息在空气中破碎,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让极力压抑的声音听起来很煽情,细密的汗水从额头流下,经过翘起的鼻尖和咬住的嘴唇,荣荣觉得有点狼狈,而这种狼狈金尽数落入崔邺眼中,他当然没有存着给荣荣留点面子的好心,带着凉意的手轻拍荣荣的脸,偏要她抬起头——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再一次突兀地响起来,门外侍卫小声问:“殿下?” 荣荣被崔邺骤然用力的手捏得生疼,显然被打扰让崔邺本就阴晴不定的心情更坏了,崔邺不说话,荣荣缓了缓,尽量平静地问:“何事?” 她刻意清了清嗓子,但还是能听出一丝克制的低哑,侍卫知道时机不对,心里对出声答话的荣荣有些感激,硬着头皮道:“殿下,大将军回京了,在正厅等候。” 是梁厉回来了。 他在短时间内从边疆赶来,必然是来对独子梁鸿的死寻根究底,荣荣心里一惊,一旁崔邺已起身推门,侍卫为崔邺披上外袍,门吱呀一声把月光关在门外,月光从窗外溜进来落在地上,荣荣坐在窗下,不知道梁厉会和崔邺说些什么。 她知道自己对梁鸿做的事纰漏不少,甚至谈不上有谋划,暂时没人怀疑她的原因也很简单,崔邺不把她当成一个人来看待,就像家中养了一只猫,猫会偷吃小鱼会抓破窗纸,但猫总不会去杀人,毕竟猫只是一只猫而已。何况崔邺为人凉薄,不愿为死了的人费工夫,他的重心转移到了宋家身上。 不过梁厉为了儿子不惜回京,崔邺为了表态会不会严肃处理抓出她来,荣荣就不知道了。她焦虑的时候就忍不住要摸那把刀,冰凉的刀身像塞北流动的冰雪,她把刀鞘握在手里,来镇压心头的焦躁。 她没有继续想下去,不到两刻钟之后崔邺就回来了,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从他接下来粗暴的动作可以看出方才的谈话绝对不愉快,连捉弄人的兴致也寥寥,事后崔邺径自去沐浴,不一会,侍女脚步轻轻地走进房间,绕过重重帷幔和沉重的山水木屏风,避子汤药特有的浑浊苦味先自飘进荣荣的鼻尖,她伸手要接,崔邺不知何时回来了,他站在房间尽头低声说:把汤放下,出去。 转眼间房间里只剩崔邺和荣荣两个人,崔邺只披着长袍,还潮湿着的长发漆黑,他居高临下地打量荣荣,问的却是蠢话,他问:你会永远对我忠诚吗? 在与梁厉对话前崔邺必然不会问这样的问题,荣荣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她手指绞着衣裳,为这句话感到好笑,但不等她回答,崔邺以为她的迟疑是没听懂,又问:你在中原人的家里长大,你不懂“忠诚”的意思? 他靠近荣荣,发尾的水珠滴落在荣荣脸上,顺着锁骨向下打湿衣裳,半干不湿的衣料紧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就像崔邺给她的感觉——潮湿而阴冷。 无妨,你不懂也没关系。崔邺说,反正那个养大你的人已经死了,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的哥哥——他用两指抬起荣荣的下巴,和她的眼睛对视:你既然没有家人,在上京和你最亲近的人是我,你就是我的东西。你能做到吗? 荣荣回答前崔邺已先捏着她的下巴强行点了点,半响后说,从今以后,不必再喝避子汤了。 尽管一言不发,但崔邺感受到荣荣顺从地靠近了他。他说不上什么感受——梁厉老奸巨猾,一向不算看得上他,只不过没有更好的选择,退而求其次拥立崔邺为储君。梁厉为梁鸿的死兴师问罪,言语间以至有些泪光,崔邺想要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和在上京除了他谁也不亲近、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荣荣生下一个有他血脉的孩子,不需要利益交换、不需要费心维持、他会拥有一个完全的属于他的东西。 至于宋唯葭的想法,一个有蛮族血统的孩子不会纳入宗谱,那只是一个新鲜的玩意,像家猫生下新的小猫,打狗还要看主人,宋唯葭身为宋氏的女儿,应该清楚对她没有任何威胁。 而荣荣.....崔邺低头看,她一声不吭地睡着了,睡姿歪歪斜斜,裙摆下的腿印着深红的手印,看起来有点可怜。崔邺把她轻轻扔进床里,她无知无觉地滚进被褥里,半点也没醒。真笨.....崔邺用力捏她的脸,笨一点好,就可以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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