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公主身边的侍女招认,公主与梁将军相约醉仙楼一见,之后的事,她们也不清楚。” “不清楚?” “是,六殿下说与梁将军有事相商,侍女们以为两位毕竟有婚约在身,要说些体己话,是以没有跟着。” 崔邺心下好笑,西山苑之后梁鸿和宁安已是撕破了脸,也就高高在上的陛下会认为一纸婚约能糊弄过去,两个人只怕都怀着杀了对方才能解恨的心思。 崔邺沉吟不语,梁鸿在他的劝说下也许能隐忍,可宁安胆大妄为惯了,她绝不甘心嫁给让她毁容的梁鸿,如果她再三挑衅,梁鸿对她可谈不上耐心。 纵使他非皇后所出,然宁安名义称得上是崔邺的嫡亲妹妹,梁鸿是他的亲信,眼看娶了宋唯葭就能尘埃落定,没成想己方阵营先乱了套。 这么多天没有音信,不是梁鸿行事的风格,只怕凶多吉少。一个一个都不给他省心,崔邺揉了揉眉心:“她们可知宁安去了何处?” 秦烈道:“只知向城外方向去。属下已增添人手搜查青山附近,殿下与梁将军当不会走的太远。” 青山。 崔邺心里一动,待秦烈告退后,他状似不经意问:“近日城外严查,青山别院可有异动?” 曾白低头:“……应无异常。” “应?”崔邺冷道:“你是越来越会办事了。若是宁安和梁鸿在别院,倒省得兴师动众去寻。” 曾白心说,青山别院不过是六公主养漠北马的地方,五殿下挂念的无非住在青山别院的那个人。 上次殿下与宋家女郎长亭相会,分明撇下荣娘子先走,半道上又挂念起来,令侍卫送荣娘子回别院。 待听侍卫说荣娘子径自走了,殿下当时十分不快,吩咐众人大婚在即,不许再提荣娘子的事,等曾白真的不提了,殿下又要生气。 曾白婉转回:“是,属下思虑不周。近来李伯传消息,说别院一切无恙,荣娘子……” “谁问她了?” “是,殿下没问,是属下想起才多一句嘴。” “……”,曾白从善如流,崔邺噎了一下,把折子翻过一张:“既说了,就说清楚,别吞吞吐吐。” “是,荣……” “报!” 一个传令兵打断了曾白的话,激动道:“启禀殿下,秦将军来报,我们的人在青山北找到了六公主的香囊。” 崔邺合上折子,起身出门:“走。” …… 五皇子府,李伯在府门内站着,来回转着圈,只有不停歇的走着才能缓解他的焦虑。 不多时,门房从门口出来,李伯忙迎上前:“李伯,管事说了,这既不是年节,殿下也未传昭,你从别院跑来府中作甚?” 李伯焦急道:“我有要事求见殿下!” 门房摆摆手:“老李,你这话说的,殿下日理万机,岂是咱们想见便可以见的,你究竟有什么大事,非要觐见殿下不可?” 李伯原本还想要为荣荣避一避嫌,省得她日后被府中人嚼舌根,现下顾不得遮掩,尽捡严重的说:“别院的荣娘子病重,要请太医,娘子终究是殿下的人,唯有殿下才能处置,我也是没办法。张管事,你就抬抬手,也是一条命啊。” 崔邺对冶游一类全无兴趣,青山别院几乎全由六七两位殿下占着,和皇子府本没那么亲近,何况…… 门房见李伯一张愁苦的脸,人又佝偻,存着积阴德的心思,叹口气凑近:“李伯,可不是我不通融。你在京郊消息不灵通不知道,六公主和梁将军一齐失踪,殿下奉命去找,两日不曾回府了。” 李伯心下一沉。 五殿下的性情,稍近些的下人都清楚,他为人速来凉薄,近来对荣娘子态度好些,也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想逗便逗一下,厌了就丢开。 有梁将军和六公主两位尊贵人物在前,五殿下是绝不会纡尊降贵,给荣荣留半点眼神了。 李伯捏了捏手,抱着希望问:“曾大管事可在,我想见……” 门房笑:“李伯,你莫不是糊涂了,殿下奉旨在外,大管事岂有独自在府的道理。” 李伯咽了口唾沫:“那李管事我总能见一见……” “他也不在。” 门房自觉今日耐心已尽,阎王老爷他尚且不想伺候了,更何况一个没见过的养在别院的劳什子娘子,打断道:“李伯,别白费力气了。你没听我说,六殿下并梁将军不见了?这是多大的事,全上京都在搜查,府中有体面的都出去办差,今日不得回。” “再说了,”门房道:“殿下有旨,叫我们一概不许提什么别院娘子,他听见就烦。我与你提这些,是看在你老人家的面子上,别太不识趣,你我都要吃挂落。” 说罢门房径自回转,“啪”一声,将李伯关在了门外。 李伯跺了跺脚,想着生死不知的荣荣,长叹一口气,又不敢在皇子府门口捶胸顿足,忙赶着车走了。 …… 门外阳光大盛,门内门窗只留了一道通风的缝,秋苗唯恐荣荣再受寒,再用床帷挡住,然暑夏已至,屋内闷热,荣荣一阵阵的出汗,人都虚脱不少。 不过几日,秋苗眼睁睁看着能骑马射箭的荣荣瘦的下巴锋利,原略有些狭长的眼睛更大了,有些圆圆的,像某种幼小的动物,看起来越发可怜。 眼见活生生一条命从自己手里消失,这种滋味是难以言说的,秋苗用帕子给荣荣擦拭额头,顺手擦掉了自己滴在荣荣脸上的一滴眼泪,握住了荣荣的手。 在一遍一遍的擦拭降温中,荣荣迷迷糊糊觉得围绕自己的热意散去些许,神智略有清明,沉重的上下眼皮仿若粘在了一起,她勉力睁开眼睛,有个人正趴在她身上哭,从服饰上看,是秋苗。 荣荣呼出一口热气:“姐姐,别哭了。” “啊?”秋苗一时有些茫然,荣荣问:“什么时候了?” 秋苗猛地坐起,罕见的没有保持一副端庄姿态:“你已睡了三日,今日再不醒,我可真是没有法子,只好去烧香拜佛了!” 加上前两日,就是五日。 荣荣心道,她竟已昏睡了五日,这不太正常。 固然痛苦会延迟发生,当时以为尚能忍受,后来便如钝刀割肉,难以痊愈的伤口会在每一个阴雨天强调这种寒浸入骨的疼痛。 □□荣自问不会因此一病不起,梁鸿质问崔游究竟教给了她什么,应当是用敌人的血来洗刷耻辱,而不是自戕。 往日灵活的脑袋烧得像一团浆糊,荣荣庆幸高烧未将自己烧成个傻子,仔细回想那日她与梁鸿的对话……她情绪激动靠的太近,梁鸿给她下了毒。 梁鸿衣服上的药粉,无色,无味……无毒。 没有真正的毒性,只会大肆扩张渲染原有的情绪,令中毒者失控。这种药的本质是使人高度兴奋,有时蛮族在上战场前也使用此药,是以个个神勇犹如鬼神。 醉仙楼之约,六公主与梁鸿这对皇帝亲赐的怨偶都怀揣着毒药,决心杀死对方。 叶春向荣荣详细汇报过六公主的计划,看来梁鸿更胜一筹,他的药只是催化情绪,以他的手段要激怒六公主,简直再容易不过。 而荣荣掳走梁鸿,原本没有大碍,只是她得知崔游死因心神大恸,在药粉的结合下,竟至一病不起,而大夫查不出缘由——荣荣挣扎着问:“秋苗姐姐,大夫给我开的什么药?” 秋苗说:“问这个干什么,你终于醒了,说明这药好着呢,你别想这些,白白劳心伤神。” 荣荣尽力高声:“给我看看!” 秋苗不明所以,只念着荣荣病重,顺着她的心意来,拆开一包药材,荣荣一眼看到了人参。 大夫用人参的本意是吊着荣荣的命,然而他未能查探出体内药粉,几日里药粉与人参催化之效相合,药效更是加强数倍,荣荣今日能醒来,甚至要庆幸自己在漠北整日骑射,身体底子厚重,抗的住造。 荣荣心下泄气,又有些哭笑不得,原本药粉可自行代谢,以她的底子睡上几日说不定也就好了,谁想到还开了药,数十倍药力下来,就是漠北的烈马,也足够放倒了。 秋苗给她喝了三次,现在还不是药力最强的时刻,荣荣能清醒最多不过一刻钟,一刻钟后便又要陷入混沌。 眼前黑影重重,荣荣摸索着取下颈上项链里一枚解毒丸生吞了,熟悉而并不遥远的荒谬感袭上心头——得知崔游死讯的那一刻、杀死梁鸿的那一刻、和现在的时刻。 崔游死了以后,荣荣对性命没那么爱惜了,她觉得自己会死,但没想到死得不明不白,甚至可能是死于秋苗的好心关照。 想起崔游曾经那么努力的想要让自己意识到世界很美很好,但红尘纷扰,世界从来不够好,让荣荣感觉到温暖的不是世界,是崔游本身。 这个道理这么简单,怎么要花了这么久才知道。 荣荣一直觉得自己不聪明,原来崔游也够笨的,她喃喃地说:“笨蛋。” 混沌的天地笼罩四周,黑沉夜色降临,天不会这么快黑了,唯一的解释是昏睡时秋苗给她灌下的药再次起效了。 这一次睡过去,也许就真的不会再醒来。 在坠入最深的黑甜梦境以前,荣荣挣扎着与昏睡的本能抗衡,她的心愿没有完成,她还不想死,她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要活着。 从清醒到半昏迷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秋苗理了理被子枕头,荣荣却不肯老实躺好,总是挣扎想要睁开眼睛,嘴里还不停念着一段重复的话。 秋苗没听清,凑到荣荣脸侧,问:“什么?” 荣荣没有醒,秋苗听清了她念叨的话,不是她以为的一句话,只不过是一个重复的词,她说,哥哥。 素日有那么多俏皮话要说,原来在这个时候,她挂念在心上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秋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挂落,她畏惧五殿下的威势,也知道李伯没在皇子府讨到好,但她胸中一股郁气,逼得她在这逼仄房内无法呼吸,要冲到院中才能缓解。 秋苗刷地打开房门,和阵仗浩大的队伍撞上——崔邺身着戎装,背光而立,冷冷剐了秋苗一眼;他身后的曾白小声提醒吓楞了的秋苗:“愣着干什么,还不让开,请殿下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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