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隆,雨声潺潺。 案上的书卷未翻几页,胡静姝盯着烛台出了神。齐路遥将她安顿在这里便急慌慌地去坝上平乱,她总觉得坝上的乱子与白决有干系,也不知他那边的情形如何,已经一日未曾见到白决了。 齐路遥在廊下走着,手里拎着滴水的斗笠,见常疏桐屋里还有烛光,遂敲了敲门弄出声响,“常姑娘还不安置吗?” 胡静姝忙去开门,“齐大人,您事情办妥了?” “算是妥当了,”看到常疏桐侧身示意他进门,齐路遥摆摆手,“白决嘱咐我带几句话给你,我站这里便可。” “他说了什么?” “河里的鱼已被冲上岸,这场雨过后就要收网了。” “当真?那太好了。”胡静姝痛快地舒了一口气,这些人终于要自食恶果了。 这场暴雨酣畅淋漓下了整宿,水洗过的墙垣如同新砌过一般。 寂水县出了一桩大事,修坝的劳力绑走了吴荣,以此要挟吴钢提前放钱。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吴钢抵死不出钱,吴荣已经被撕票,也有人说吴钢是掏不出钱,已经去向上头的郡县借钱赎人了。 城中百姓多数盼着第一种情形,吴荣行事乖张,若叫他回来,日后将有无尽的祸患落到百姓头上。 胡静姝推开窗,目之所及是一个高大健硕的背影,他终于回来了,胡静姝心里没来由地泛起涟漪。 白决还穿着走时的那一身苍青色素袍,胡静姝尚未走近,白决便回身看了过来,浅浅一笑。 “才回来?”胡静姝看见白决眼底淡淡的青色,问道。 白决掐了掐人中,试图赶走整夜未眠带来的昏沉,“是,你,一切还好吗?” 胡静姝点点头,想起了什么,慌忙道,“孟千州,他... ...” “他没事”,白决朝前走了几步,靠近问,“昨日是不是受惊了?” 他的气息萦绕在耳侧,胡静姝觉得有些热,忙移远些。 “虚惊一场,亏得齐大人出手相助。” “齐路遥是我在南疆的旧识,背靠背打仗的交情。” 胡静姝实在想不到这层,毕竟如今的齐路遥看上去同文弱书生无异。 “在想什么?” 胡静姝眨了眨眼,“齐大人不像是军营出身。” 白决低笑了几声,“待他回来,我定要让他当着你的面耍套剑自证一番。” 胡静姝这下意识到齐路遥离府了,问道,“齐大人呢?” 白决虚揽住胡静姝,将她往房里带,“吴钢将他唤走了。” “何时的事?”胡静姝有些气馁,“我睡得太熟,竟全然不知。” “难得你睡得好,看来齐路遥这地儿风水不错。” 胡静姝心一惊,他怎知她近日睡不好? 见她又出神,白决拨弄了下她簪上的流苏,“当心些,别摔了。” “坝上又闹事了吗?” “是,他们这回绑了吴荣。” 胡静姝本提着襦裙,听到白决的话忙住下脚步,“这... ...他们绑吴荣做甚?” “交工之期就到了,他们修不完堤坝,此时若不想尽法子要回工钱,那真是要给吴钢白做活了。” “原是如此,我还当他们气不过被吴钢毁了堤坝,蓄意报复,又奈何不了他,这才想着拿吴荣撒气。” 白决嘴角抽动,“齐路遥同你讲的?吴钢炸了堤坝?” 胡静姝应了一声,看见白决的眼眸藏着愠怒。 “怎得了?” 白决一字一句道,“堤坝是我炸的。” 他观察着胡静姝脸上的细微表情,笃定道,“你方才是在试探我。” “怂恿吴荣这条路行不通,我料到你会想别的法子,赶巧坝上闹起来了,我估摸着此事与你有干系,我想知道真相,但总不能直接问到你头上吧?” “不错,现下你知道了,有什么要说的?” 胡静姝只想弄清事实,并不想对他做任何评价,于是只摇摇头,准备回屋。 “不择手段?”白决自嘲地笑着,“还是阴险卑劣?” “我没这样想过,你也不必这样挖苦嘲讽自己。” 白决抿了抿唇,没再说话,扬长而去。 若接手的是锦绣河山,太平盛世,他何尝不想做个仁君,然而现今内忧外患,民生凋敝,非雷霆手段不能收拾这烂摊子。 只靠墙站了片刻,白决便又出了门,他要去通知兖州的先行军可以准备渡河了。 议事处被这群人弄得乌烟瘴气,齐路遥借口换茶水出去透气,廊下正遇着上茶的仆人,他忙接过来,调了调姿态,微哈着腰掀帘而入。 坐上座正吞云吐雾的便是临沧郡守,只见他不疾不徐道,“我们临沧郡虽还算富庶,可衙门里笔笔钱款都有专门的去处,若挪出来借给寂水县,那临沧的事情便要搁置。吴知县,你可是给我们出了个大难题啊。” 吴钢分析着厉害,“欸,您说得是,可汛期将至,修坝之事迫在眉睫啊。若寂水县的闸口挡不住,彼时整个郡都将遭灾的。” 郡守带来的门客有些坐不住,“知县大人,容在下说个公道话,寂水县遇这档子事,与令郎脱有大干系。您这是想用我们的钱,来填令郎弄出的窟窿。总也得给我们些好处吧?” 周旋了一上午,吴钢有些不耐烦,他冷着脸问,“你们想要什么?” 临沧郡守见吴钢松了口,撇下烟袋子,“吴知县早这么爽快,令郎说不定早已归家了。” “其实咱们本就不该计较得如此清楚,寂水县终归在临沧郡内。皆因雍王看重寂水县,一项事宜都特批特办,其实何必这样叨扰王爷呢?” “你想如何?” “吴知县不必紧张,我所图不过共治而已,”陈郡守三指并拢朝里勾了勾,叫来门客,“毛文义,帮我处理临沧郡的事务很多年了,很得力。今日我就忍痛将他留在寂水县罢,事无大小,吴知县可都要提携文义啊。” 他们这是想分权! 吴钢嘴角抽动,皮笑肉不笑地道,“寂水县官员名录都是经王爷过了目的,文义若想留,也得按章程先在名录上加上名字,再由王爷过了眼,这才作数。” “吴钢!亏得王爷信你,将寂水县交给你,你就是这么替他管事的?你信不信我这就参你一本!” “不劳郡守费心,待坝上的事平息,吴钢必亲去王爷面前领罪。” “你... ...”陈郡守烟嘴指着吴钢,怒火难平,作势离开。 齐路遥忙拉住他,“郡守大人有话慢慢说,您远道而来,若不用了饭再走,那真是羞煞我们了。” 陈郡守得了台阶,顺水推舟坐了回去,他此番绝不能空手而归。 齐路遥见吴钢目光坚毅,一副不肯退让的模样,于是熟稔地吩咐下面人备菜,张罗着他们移步前厅用饭。 待临沧那两人走后,吴钢扯住齐路遥,质问他,“他们要走便让他们走,你自作主张留什么?” 齐路遥委屈地瘪瘪嘴,“夫人方才又晕了,小少爷的命还握在那帮人手里,郡里有钱救命,您可要三思啊!” 吴钢摆了摆袖子,“哼,他们觊觎寂水县,心术不正,如何能合谋?” “大人,您去拜访王爷往返也不过两月,先应下他们,回头在王爷面前狠狠告他们一状不就得了?王爷那是相当信任您的。” 吴钢被齐路遥恭维一番,有些飘飘然,是啊,他掌管寂水县多年,从未出差错,王爷每每赞誉他可靠,实乃为数不多的可托之人。 左不过千百两银子的事,王爷顶多斥责一番,寂水县还是会让他接着掌管的。陈喆这个小人,落井下石,他定要在王爷面前极言此人包藏祸心。 吴钢拍了拍齐路遥的肩膀,“拿到钱我便上德阳去拜见王爷,寂水县就暂时交给你。那个毛文义无论说什么,一概不用理会。” 齐路遥终于等来这句话,压下情绪,又劝吴钢道,“大人,小的哪成啊,管不了的。您再等几日,等找到可靠之人再动身吧?” “等不得,就怕被陈喆抢先在王爷面前告了状,我必须尽快动身。在寂水县,我也就信你了。你莫再推托!” 齐路遥低头作揖,强压下扬起的嘴角,应下差事,“那路遥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顿饭吃得相当融洽,最终三方势力都满意地离了席。 归家的一路齐路遥总觉得车夫不尽力,实在太慢了,他恨不能自己去骑。真是许久不曾如此畅快,他此时的感觉如同打了胜仗。 白决就没他这么松快了,他深知又惹了常疏桐不快,在集市上买了许多小玩意哄她,却吃了闭门羹。 满面春风的齐路遥迎头撞上了灰头土脸的白决。 “今儿晚上你可得陪我痛饮!” 白决揶揄他,“瞧你欢天喜地的样子,能不能进了屋再笑?” “怎么?我小心翼翼整整五年,如今大事已成,还不能在自己的院子里乐呵乐呵?” 白决还想说什么,被身后的开门声打断了。 齐路遥这下看出是某人礼送不出去在发找茬,他比了动作让白决靠边站。 “常姑娘,妆安。” 胡静姝规矩地回礼,又问他事情成了吗? “托姑娘的福,此事已成。” “太好了!”胡静姝笑得肆意,想起牢里关着的孟千州,又问何时能放他们出来? “这,怕是得耽搁几日,总要装一装样子,审一审的。” “那吴荣呢?” 这下换白决答了,“他活不过三日了。” 胡静姝点点头,没再问此事。 “今晚可得吃顿好的,庆祝一下,祝我终于熬到头了。” 白决泼冷水道,“我们明早便要动身离开寂水县,今晚要收拾行李,不便为你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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