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外头如何风云变幻,年节仍是按照原本的步调来了。 此时还在先帝丧期之中,年时不宜大操大办,只是终究是乾隆年的第一个年,宫中的主子们仍想让合宫上下过个顺当。 故而,霍迢除了听说太后娘娘当众斥责了皇后这一消息以外,她自觉近来日子还算安静,那几个爱作妖的贵主儿们也都安安静静的,没再闹出什么事端来。 临近节前,按着太后的吩咐,内务府制了一批新衣出来,赏给平时在主儿们左右侍奉的宫女们穿,去内务府领衣裳的路上,霍迢咋舌:“听她们说一个宫里头有四件儿呢,前些个儿不还要裁撤衣料吗。” “那是皇后娘娘下的命。”可心与她一道走着,低声回道:“听说是太后娘娘嫌皇后娘娘省过了头,主儿们穿得还不如年节来请安的命妇漂亮,才下命给主儿们拨了料子,咱们跟着沾光呢。” 霍迢也没什么话可说,老老实实跟着可心,瞧着她进去挑料子,自个儿站在内务府的院子里,看天看地,转转身,却看一道宫门门后有一道红色的衣角出来又缩回去。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见李玉在面壁思过。 “……李公公?” 李玉的身形一僵,转过身来,看着霍迢。 “怎么了这是?”霍迢稀罕了,整个人都透着想笑,看他处事自如看得习惯,再看这束手束脚的模样,只觉得稀奇。 “小迢。”李玉张张嘴,还是小心低头,自袖口里抽出东西递来:“这个给你。” “什么?”霍迢问着,眼睛已经瞧了过去,霎时,她眼儿瞪得圆圆的,里面纳满了惊喜:“绢花?!” “这几天内务府频频出宫采买,我便托他们自宫外买了一支……眼瞧着过年了,也,也给纯嫔娘娘眼里添点喜气。” 李玉说着,眼瞧着霍迢已经接了过去,他脸上神色怔怔的,还没想好后话该怎么说,倘若霍迢不愿意要,他也好往回圆——向来机敏的脑袋一时卡壳,还未来得及着急,就见她已经欢喜地拿着绢花,往小两把头上簪。 “给我的呀?谢谢你啦——!”霍迢开心极了,只是摸来摸去,摸着发绺交盘的地方,可不知道是不是方向错了,怎么都插不进去,她头发浓密,盘头都盘得紧紧的,不然主儿们眼前失仪那便是天大的过失了。 李玉伸了伸手,指头与空中顿了一顿,才轻轻开口:“我帮你?” 霍迢别别扭扭地,维持着头上簪绢花的动作,两臂都要酸了,一听,忙不迭地点头,还乖乖向他靠近一步,低着头。 李玉似是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极大的困境之中。 他应当是艰难极了,方怔愣了片刻,才轻轻抬手——他不敢挨碰霍迢太过,小心翼翼到了极致,连呼吸都需控制,落手时,又怕令她生疼,又需得手中施力,将那绢花簪入她发里,手里克制着力度,克制到手都在发颤。 绢花簪好的一瞬,李玉才觉得世界自静止归于了正常。 他匆匆后退一步,只这一息,他便已经拾掇好了自己的表情,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一并驱赶了干净,轻松笑笑,声音轻缓:“好了。” “好了呀?”霍迢浑然不觉,与她而言,这也不过须臾的功夫,她小心抬手摸了摸簪着绢花的地方,再抬头,脸上是暖融融的喜意:“我戴着好看吗?” “好看。”李玉甚至不消细想,已经笑道:“很是好看。” “这还差不多……”霍迢嗔怪地看他一眼,还未说话,身后已传来可心叫她的声音。 霍迢脸上难免有些慌张,她知道上回可心跟纯嫔说了自个儿和李玉说话的事,再教她看到一次又得麻烦,李玉看她神色顿时便懂了,根本不需要她开口。 “快回去吧,我也得走了。” “好……”霍迢松了口气,转身往内务府院子走去。 李玉看着她背影,却是脱口:“小心点!” 话音才落,霍迢已经稳稳当当地跨过了门槛,扭头冲他做了个鬼脸:“我可不会被一个门槛儿绊倒两次呢!” 李玉失声笑了出来,良久,直至她背影全然不见了,方慢慢收了回去,转为一声叹息。 冬去春来,紫禁城的日子过得太慢太慢。 霍迢单手托腮,看着窗外,那些个钟粹宫的花草,怔怔出神。 她有些不确认地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耳坠,所听到的内容令她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李玉对她展露的态度……不应如此,症结在哪,她一时想不清楚。 可心打她窗下路过,看她一眼:“怎么了?想什么呢,愁眉不展的。” 霍迢勉强舒了舒自己的眉眼神情:“可心姐姐,没想什么,今儿该我值夜,可你瞧,日上三竿了,我还是睡不着,今儿晚上犯困可怎么办。” 可心瞥了她一眼,似是不满意,可还是从自己荷包里掏了一小铂鼻涂的清凉膏,塞到霍迢手里。 霍迢乐呵呵地收了:“谢谢可心姐姐!” 转眼便是入夜了,霍迢进了殿内,和可心一块与纯嫔说着话,备着过会儿便要洗漱,外间却蓦的闪了两声掌响。 霍迢半晌反应不过来。 可心直接推了她一把,忙着往外走:“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迎圣驾?!” “哦……!”霍迢才回过神,赶忙上前将帘子打了起来,福了身,脑袋压得低低的,压根不敢窥视圣颜。 少顷,得了纯嫔主儿“下去吧”这句话,霍迢赶忙侧身从寝殿里头出来,可心随后,看了她一眼:“我去备水,你在这里候着。” 霍迢忙不迭地点头。 可心走了,身后门帘子又动了一下,霍迢瞪大眼睛瞧去,正是轻轻将门帘子往下搁的李玉。 “李公公……” 她正开心,李玉却以指抵在唇前:“嘘。” 霍迢懵懵地点头。 李玉却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至她发间,看到了那朵绢花,心脏钝地一跳。 直至殿内万岁爷突然恼怒,气冲冲带着李玉走了,她都没反应过来。 “主儿,您……”备水回来的可心欲言又止。 正收拾屋子的霍迢偷偷侧脸,从可心脸上,她明晃晃地看出了“恨铁不成钢”五个大字。 “皇上好不容易来您这儿一趟,您何必提着娴妃,将皇上气走呢!”可心终于还是憋不住,说了出来。 纯嫔脸上犹犹豫豫,又难又苦,浑不似个主子,她忍不住地,又叹了口气。 后悔么,是后悔的,皇上圣宠实在难得,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自个儿怎么就忍不住…… 霍迢抓了抓手里的书册:“主儿也是……”她看着纯嫔和可心,声音心虚似的,越来越低:“也是,关心娴妃娘娘……” “那谁关心主儿啊!”可心是真的委屈,眼睛都红了。 “没事儿。”纯嫔看看霍迢,挤出个笑,再拍了拍可心的手,良久,还是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在和自己说:“没事儿……” 纯嫔的脾气就是这样——霍迢算是看明白了,难怪那几位贵主儿们作妖都不往钟粹宫作,谁乐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个纯嫔一个婉答应,棉花人都塞一块儿了。 皇上在气头上,后宫便不得安稳,等与钟粹宫无关的那些个纷纷扰扰都落下的时候,霍迢还得了一个信儿。 “真是……”可心有些咬牙切齿:“不知道该怎么说。” “什么呀?”霍迢凑近小宫女堆儿里,和她们一块簇拥着可心:“什么事儿什么事儿?我没听着,可心姐姐你再说一遍。” 可心运气,直接深吸了一口气,她还没发作,另一个小宫女已经开口:“我们在说皇后娘娘给莲心指婚的事儿。” “哦!”霍迢恍然大悟,怪不得可心反应这么大,八心出身一样,都是主儿身边最得力的心腹,虽各为其主,但某些方面,她们的身份是共通的:“是指了哪家子弟呀?” 小宫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万岁爷身边的王钦,王总管!” 霍迢脸上的笑登时没了。 他们若是身上没有差事,霍迢是极难遇到李玉的。 近来后宫事儿又多,一件叠着一件,她怕连累纯嫔,只能硬生生忍着,直至终于找着机会,捉住了那个人。 “李公公……李玉!” 李玉猛地驻足,确认不是错听,他有些茫然地转身,被气喘吁吁跑过来的霍迢抓了个正着。 “我,我总算找着你了……” “怎么了?”李玉见她模样,自个儿也有些慌,看看四周,将霍迢拉到一边背人的地儿,才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绢帕:“慢点儿说。” 天确实热了,就刚刚心急这么一会儿,霍迢已经满头是汗,她直接接到手里,擦着额头:“皇后娘娘身边的莲心要指给王钦的信儿,你知道吗?” 李玉怔了一下,点点头。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王钦是乾清宫的太监总管,李玉天天跟着他,霍迢连问。 “之前……”李玉仔细回忆了一下,又摇摇头:“师父做什么都背着人的,我有闻风声,可空穴来风的事儿太多了,也……不太靠谱。” “不行!这哪儿行啊!”霍迢急了:“莲心姑娘不能嫁给王钦!” “……”李玉嘴唇嗫嗫,生生的,一句话都没能问出来。 所幸,他没问,霍迢已经说了:“王钦他个臭虫占我便宜,他不是好人!” “你说什么?”李玉神色登时肃然,眼中的温柔尽数而退,微一眯眼,直看着霍迢。 霍迢愣住了,失神地下意识喃喃:“我说,他……他不是好人……” 李玉察觉自己失态,他垂着眼,深吸了一口气,放平了声音,神色一如往常:“我是说……你刚才说他占你便宜?” 霍迢点点头。 “怎么回事。”李玉冲她笑笑:“别怕,从头到尾说给我听。” 霍迢呆呆看他,半晌:“好……” 【男配当前计划进度: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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