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华山脚下,夫诸狐丘依着树干坐在地上,千丝万缕的柳条在清风的抚慰下曼妙摇曳。狐丘一直仰着头沉默着,心神怕是早已不知飞向了何处。 夫诸时不时的回头看看狐丘,也跟着一起沉默,她不知道鹤律是谁,也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狐丘很少提及自己过去的事情,夫诸也向来不会去问,不仅仅因为她是前辈那么简单,她活了那么久,真要是过问起来那得讲到啥时候。 同时,自己又不会安慰人,只能陪着她静静地坐着,跟着一起发呆。 好一会儿,狐丘终于长出了口气,似乎是想要一吐为快, “鹤律,是我和东隅儿时的一个朋友,那时候我和东隅刚刚能够幻化成人形,对世间事事都很好奇,尤其是我,经常会拉着东隅埋伏在驴窖村的后山树林里,去吓唬那些上山玩儿的孩子。那一天……” “再往前一点儿,趴在哪儿怎么可能够的着!” “不要害怕,胆大一些,我们在下面接着你呢。” “就是,放心吧。” 林子里,一群孩童仰头对着树上的人叫嚷,指挥者着他如何行动。 而树上,鹤律正艰难的趴在枝干上,这里离地面很高,稍稍低头瞄一眼就让人忍不住的头晕目眩,再加上树枝孱弱,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然而下面的人却只是起哄嘲笑,催促着他去掏眼前的鸟窝。 鹤律忍不住的抹了一把汗,脚下一滑差点失去平衡,树下的孩童发出哄笑, “你看他那样子,真好笑。” “就是,就是。” 这时,其中一个大点儿的孩童等不及了,大声道, “鹤驴,里面到底有没有鸟啊,有就快点拿出来。” 鹤律看着鸟巢,里面正好有三只黄嘴的幼鸟依偎在一起,好生可怜,他抿了抿嘴唇, “这里面没有雏鸟。” 那孩子不相信, “怎么可能,我刚还看有只大鸟从鸟窝里飞走,不可能是空的!你要是敢说谎,小心下来我揍你。” 鹤律一惊,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乌青明显害怕了,结巴道, “确实没有雏鸟,但是有一颗鸟蛋。” 那孩子明显是信了, “行吧,鸟蛋也行,赶紧拿出来。” 鹤律小心翼翼的伸手,一边保持着平衡,一边不敢有大动作,因为现在只要稍稍一动,树枝便立刻会晃起来。 鸟窝里确实是有一个鸟蛋的,而且多半是个未受精的,孵不出小鸟来,于是鹤律便把它拿了出来,垂手扔给了下面的人。 那群孩童得了鸟蛋后原本很兴奋的,一圈人围在一起, “这是什么蛋?” “看起来像鹌鹑。” “我觉得是喜鹊。” 一群人争论不休完全忘记了树上的人,鹤律小心翼翼道, “石头,能不能帮我一下,我下不去了。” 没有人理他,好像把他当空气一样,一群人依然围在一起叽叽喳喳, “要不我们把它剥开吧。” “就是,剥开就能认出来到底是什么了。” 众人达成一致后,那个叫石头的便动起手来,只是那壳还没敲碎,那颗蛋就已经有动静了, “等一下,它好像动了。” “真的诶。” 众人屏息等待,那蛋壳开的也是十分利索,“咳嚓”一声便把盖子给掀了。 就在大家以为要出来的时候,一只臭虫兀自的从里面爬了出来,抹了抹翅膀支棱着便飞走了。 众人傻眼了,有人捏着鼻子不满道, “怎么是个臭虫!” “好臭。” 那个叫石头的拿着鸟蛋单眼往孔里瞅, “不应该啊。” 话音刚落,一团乌压压的虫子突然从蛋壳里蹿了出来,一窝蜂的扑到了他的脸上。 石头哀号一声连忙把那蛋给扔了,可那蛋好像无底洞一样,不停的喷薄出大片的虫子,嗡嗡的叫着将那群孩子围住。 鹤律在树上都看傻了,怎么会这样! 那群孩子像群魔乱舞一样,嚎叫着,跑着,跳着,连滚带爬的飞奔下山。 世界顿时安静了,独留他自己一人在树上,下不去也动不了。 但突然, “嘻嘻~嘻嘻~” 一声诡异的女娃娃的笑声响了起来,鹤律顿时觉得毛骨悚然,那群孩子逃跑后林子里就只剩他一人了,虽说没被臭虫追但也却彻底被困在了树上。 他想哭,瑟缩在树上退不回去也不敢往下跳,紧张的寻着笑声往四周瞟。 果然,一抹身影猛的钻进了林子里,吓的他一激灵, “谁……谁?!” 没有人答应也没有人出现,安静的只能听到鸟鸣和风息。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开始暗了下来,鹤律依然挂在树枝上,好像被人遗忘了一样,竟忍不住的打起盹儿来。 一阵咕噜声响起,鹤律被腹中饥饿叫醒,他仰头看了看天色, “再不回去,会被母亲骂的。” 于是最后看了一眼窝中的雏鸟,确认安然无恙后,便硬着头皮一点点挪动了起来,过程艰难最终有惊无险,等退到主干才发现,这里不知何时竟缠上了一颗藤蔓,刚好顺着就下来了。 他挠了挠头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明明记得,上去的时候是没有的。” 与此同时,也想起了那颗被石头扔掉的虫蛋,低头一寻便找到了,拿到手里才发现,竟然只是颗圆不溜秋的石头! “怪了,拿出来的时候还是个鸟蛋的。” 言罢便满怀疑惑的离开了。 翌日,那帮孩子又来到了山脚下,却犹豫着不敢上去,只听那个叫石头的说道, “昨天回去,我母亲还以为我掉粪坑里了,把我好一顿揍。” 另一个连忙接着道, “我也是,衣服都给我扔了,还不允许我进屋。” 众人一阵犯难, “可昨天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石头摇头, “我也不知道,看起来它就是一颗蛋,怎地就会跑出来那么多虫子呢?” 此时便有人提议了, “要不我们再找个人上去看看吧。” “同意。” “那,谁愿意去?” 石头这话一出,其余人立刻躲避起了视线。 好巧不巧,这时鹤律竟然过来了。 石头干脆的指着他, “就你了。” 鹤律一脸懵,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什么就我了?” 石头旁的小跟班笑了起来, “我们现在打算派人上去看看昨天那颗奇怪的蛋,商量了一圈儿决定让你去。” 鹤律也害怕, “凭什么是我?” 那小跟班得意到, “石头说的,你敢不听他的?” 鹤律明显也怂了,即想反抗又不敢硬气,只小声嘀咕了一句, “凭什么就得听他的。” 此话声虽小,可依然被石头给听到了,只听他趾高气昂道, “就凭我爹是村长,大人们都听他的,小孩就得听我的!” 鹤律彻底被拿捏了,低着头默不作声。 只听一旁的小孩子议论道, “人家本来就不是咱村儿的,逃难来的不懂规矩。” “小的不懂规矩但大人懂啊。” “他家没大人,就只有他和他娘。” “哦,原来是没爹。” 鹤律气的脸色发白,却也不敢豁出去跟他们干架,毕竟打不过是一方面,说不定又得被揍一顿。 于是咬咬牙硬着头皮上山去了。 行至半路,鹤律便停住了,其实昨天的那颗蛋他一直都带在身上,只是眼下它变成了一颗圆石,即便拿出来了他们又会信么? 他长出了口气,只得先往山上去。 等真到了之后,鹤律又傻眼了。 只见昨天离开的地方,到处都是鸟蛋,白花花的在地上扑满了一层,足有二三百之多! “哇~好多鸟蛋啊,哪里来的?” 鹤律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才发现,石头那群人竟然都跟着自己身后。 “你们,怎么也上来了?” 石头满脸不懈的开口道, “就是缺个打头阵的而已,真以为我们会怕这?” 其中一个胆大的伸脚踩碎了一个,清亮的蛋清加上鲜艳的蛋黄立刻流了一地, “这回是真蛋!” 石头看着满地的蛋,不禁想起来昨天狼狈的模样,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不爽,于是挥手道, “捡柴,生火,把这些个蛋都给我煮了!” 一声令下,人群顿时忙活了起来,鹤律想要阻止, “我们这样不好吧,这些蛋来历不明,吃了万一出事儿怎么办?” 石头一把将他推倒了边缘, “别碍事儿,谁说要吃了,我就是单纯想把它煮熟而已。” 鹤律低头不再说话,只能看着他们跑来跑去,最终,这些蛋还是被架在了火柴堆上。 一圈人围着柴堆兴奋不已,唯有鹤律站在一旁孤零零,陶罐里的水很快就沸腾了,里面装了近百颗蛋。 就在大家说笑的时候,锅里突然“嘣”了一声。 那群人顿时愣住了, “什么声音?” “好像是坛子里的蛋炸了。” 紧接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这群人顿时捂住了鼻子, “好臭,这不就是昨天那味儿吗?” “谁说的,明明比昨天臭十倍好嘛!” “是不是加热的缘故啊?” 话音落,坛子里再次传来炸蛋声,石头顿时不淡定了,捏住鼻子叫道, “快走,留在这里闻味儿吗?” 围坐的人连忙爬起来,然而此时坛子里的蛋仿佛爆竹一样,噼里啪啦全炸开了,除了熏天的臭味儿,连带着坛子里的热水都溅了出来。 火熄了,烟起了,滚烫的水点炸在身上又烫又臭,人群再次陷入了混乱,有的人甚至被熏的跪在地上吐了起来,哭爹喊娘的跑下了山去。 意外的是,鹤律本来也是要跑的,谁成想混乱中被人推了一把撞在了树上,眼下已经躺在地上昏过去了。 待孩子们跑没影了,从树上跳下来两个身影,看起来同那帮孩子一般大小。 “狐丘,我们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 “啧,谁能想这帮孩子那么不经吓,尤其是这个!”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躺地上昏睡的鹤律。 约摸到了中午,温度随着阳光在正头顶泼洒,鹤律终于醒了,他迷迷瞪瞪的坐了起来看看四周,那群人早就没影了,只剩下满地的狼藉。 突然,一个人影从树后身后蹦了出来,像只野兽一样扑到鹤律身前, “啊——” 鹤律吓得够呛,而那蹦出来的人却笑的十分开心。 “行了,别吓他了,你想让他在这儿睡一天吗?” 稚嫩的男声响起,树后又走出来了一个人,两人浑身都裹着草笠,阎王鬼面遮脸看不清模样,先后摘了面具后,一位从容淡定的少年,和一位活泼灵动的少女便出现在了眼前。 女孩笑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扔了手中的草衣和面具, “他实在太好笑了,忍不住!” 边说还边强忍着,看着就辛苦。 别说,两人站在一起还颇有金童玉女的感觉。 鹤律看着他们实实在在的人模人样,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们……是谁啊!” “我叫狐丘,他是东隅。你是谁啊?” 鹤律呆呆的看着他们,是如此的美好又阳光, “我……我叫鹤律!” “鹤律?嗯!好听,呃……你还是先起来吧!” 狐丘上前一把抓住了鹤律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鹤律蒙圈的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狐丘惊的合不拢嘴。 东隅上前递了两个野梨给鹤律,却冲着狐丘说道 “你能不能装的像个人一样,在凡间像我们这么大的孩子,是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的。” “哦哦,我忘了,下次注意,下次一定注意。” 这话听的鹤律是不知所云,他拍了拍身上的草碎接了果子 “谢谢!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啊,为什么之前没见过?” “我们才不是孩子呢!我们是妖,活了一千多年了都,但是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我看刚才那群孩子对你可不怎么样啊,这样吧,你以后就跟着我混吧,姐罩着你!” 狐丘满脸的嘚瑟,东隅却跟吃了果子噎着了似的咳个不停,狐丘瞟了他一眼没当回事儿,想接着跟鹤律聊发现他竟满脸的疑惑,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话啊!没关系,那我可以让你看看我的真身!” 东隅终于不再咳了,因为屁用没有,想要出手阻止狐丘变身也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狐丘一个转身便化作虚无,接着,鹤律眼前就忽的变黑了,跟被人蒙了眼似的,四周还被毛绒绒的东西包围着又软又舒服。 但是鹤律没有心情体会,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度让他以为自己眼瞎了,正迷茫之际一只手抓住了自己,往后一扯,眼前就瞬间恢复明亮,是东隅。 鹤律揉了揉眼环顾四周,雪白一片!空中还零零落落的飘着银色白丝,这可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 东隅在一旁不停地在自己脸前挥手,以防这雪白毛发落到脸上,还一边嫌弃道, “二狐,你最近掉毛儿有点儿厉害啊,勤洗澡可好?” 这时眼前的雪白竟动了起来,那因为过长而微卷的雪亮毛发在周身环绕,如云流动。 鹤律惊呆了,转了半圈视线才看清楚。 竟是一只漂亮的大狐狸! 虽然有些害怕,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它很漂亮,伏在地上铺散着一地的银丝,像一堵墙一样高,只有耳尖尾稍儿是渐变的银灰。 而自己刚才,恐怕是被埋在了它宽大的尾巴下面,那条绸缎般的长尾在身后蜿蜒曲折,如若伸直了,至少会是身长的两倍! 狐狸转身寻找着鹤律的影子,将自己毛绒绒的耳朵收了起来,从两棵树之间将自己的大脸盘挤了过去,眯起眼睛呲牙咧嘴的笑了起来,狭长的狐眼,溜圆的黑鼻子,看上去竟分外可爱。 可鹤律没有这心情去体会,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狐丘的大脸盘,丢了水果没了意识,再次倒地没了意识。 东隅一脸无奈的看着鹤律,复抬头撇向狐丘, “你自己惹的祸,你自己把他送下山吧!” 狐丘瞪圆了自己蓝色的眼瞳,冲着东隅呜呜的叫了一声,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 夫诸强忍着笑意,扭头看向一旁。 狐丘瞥了她一眼, “谁还没个年少无知的时候,有什么好笑的。” 夫诸摇头道, “你自己都说了你活了一千年了,怎么就年少无知?再说,哪有初次见面就拿原形吓人家的。” “那时候,我不是刚刚修炼成人嘛,作为人的话,可不就是年少。” “哈哈,好吧,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那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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