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5 夜风之中,倚梅江上,白茫茫一片,不见前路。 扶珠肩上微微一沉,身上多了一件狐裘。谢兰庭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什么都没说,牵过她冰凉的手,团在手心里,低头呵了呵气,又轻轻搓搓。 手上传来丝丝暖意。 扶珠终于像是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人,忽而开口:“他们都说你上过问心台。” 听出她在求证,谢兰庭轻应一声:“嗯。” “那在问心台上,问了你什么?” 谢兰庭动作一顿,反问:“夫人呢?当时被问了什么?” 扶珠沉默,良久之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江边夜里气温有些低,呼出的气成了白白一团,原本无形无色的呵气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扶珠看向倚梅江,目光投入最远处,好像思绪也随之去了遥远的地方。 “她问我,是多少人。” 停顿片刻后,继续说:“我身边的人,命都不长。不管我怎么做,不管我怎么努力地想要让他们不要牵扯进来,到最后,皆逃不过死于非命的结局。” 从齐家村开始,就不断有人走上这诅咒般的命运。 她想要还他们一个公道,想要给他们报仇,可是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又一个谜团,茧一般将她死死困在其中,不得出路。直到清川他们出事,才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 “我曾立誓,若我能活下来,我要屠尽宗门。” “他们既然那么喜欢杀人,那我就杀了他们。” “始作俑者,还有助纣为虐的,隔岸观火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她问我,我所说的‘屠尽宗门’是多少人,‘一个都不放过’又是多少个。” “我不懂,不就是有多少人牵涉其中,就杀多少人。有多少人导致了这个结果,就让多少人来还这个债吗?为何非要问我究竟要多少?” “我满心只想杀人,可她说,我用天清宗的剑,杀不了天清宗。所以我违背了我的誓言,我以为我能做些什么,我以为只要真相大白于天下,一切就会改变。” “……可直到今日,我才真正明白,她为何要如此执着问我到底要杀多少个。” 不是怕杀错,而是举剑四顾,最后却发现能杀的只有自己。 今晚,看不见月。倚梅江水,漆黑如墨。 扶珠忽然在想,这江水冷不冷。 她明明站在岸上,为何会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死? 若是跳下去,会不会下面才是岸? 恍惚走神之际,她忽然被人拥入怀中。 他抱她抱得好紧:“对不起……” 扶珠像是抱住一块浮木一般抱住他,但她不明白,为何他要道歉。 他却没有接着往下说,一边轻抚着她的后背,一边道:“夫人刚刚不是问,问心台上问了我什么吗?” “……她问我,为了我爱的人,愿不愿意献出自己的心。” “我说,我愿意。” …… “大抵是为了补偿我,所以才将夫人送到我身边。” …… 扶珠看着茫茫江水,恍惚有种永远也过不去这倚梅江,上不了岸的感觉。 并不是第一次过江,却是第一次对彼岸心生恐惧。 这里不是拱龙寨,没有人等着她去救去帮忙。这里祥和繁华,她在这里只是多余。她若想往前走,就只剩杀人,不杀旁人就杀自己。 可若是退,她又要怎么退? 她往后退的每一步,都是踩在无数死去的人的冤屈上。 她还活着,自然可以说放下,重新开始,可是那些被剥夺了一切,再也没有机会重来的人呢? 倚梅江上的风变得很紧,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 戏班里的人今日都提着一口气。 今日新戏《女将星》在山花海树楼首演。 这一次戏台上没有眼泪,没有总是迟来的忏悔,只有身披甲胄的女将星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从危难突至,决心保卫家园,到满腔热血,阵前厮杀,最后战争结束,终于迎来安宁时,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长剑刺穿了台上之人的胸膛! 片刻死寂。 一旁的同伴终于回过神:“阿笙!” 脸色煞白冲了上去。 想将人抱起,却摸到满手的血。 蓦地抬头看向剑来的方向,只见一人从天而降。 杀人者未有半分愧疚,落在戏台边的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戏班里的众人。 质问道:“谁准你们演这个的?” 声音陡然拔高:“一群戏子,竟然敢轻视傅郎跟娇娇之间的感情!你们懂什么叫忠贞,什么刻骨绝恋,什么叫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心怀不敬,罪该万死!” 抱着吴笙的人愕然,难以置信,整个人僵住。 “猜灯谜啦!猜灯谜啦!”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站在戏台栏杆上的人闻声突然两眼放光,猛冲到了乌泱泱往外走的人群最前面。 山花海树楼里的人顷刻走了个干净,只剩戏台上的人。 所向披靡的女将星最后死在战火之外。 …… 船最终还是靠了岸。 白玉心系同门,先行离开,直奔疏香阁而去。 扶珠却迟迟没有下船。 “夫人?”谢兰庭回过身,伸手去牵她。 扶珠被他的声音拉回神,还未来得及开口,忽见岸边的人兴冲冲地往一个方向跑。 “猜灯谜了!仙都大街又有人猜灯谜了!” 声浪从远处一波一波传来,卷走越来越多的人。 扶珠看着疯跑的人群,眉心轻蹙。 猜灯谜? 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模糊的画面。 歪歪扭扭看不懂的符文,还有一人惊慌的声音…… ——“大仙……她不过就是想等着情蛊发作,然后把我挂在仙都街上让人猜灯谜!” 画面声音一闪而过,风一样,她抓都抓不住。 扶珠看着那些人越跑越远,快步下船,抬腿就要跟上去。 “夫人。”谢兰庭却忽然拉住她。 扶珠回头。 他神色如常,温声道:“人多是非多,我们还是别去了吧。”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阻拦她。 扶珠心有一瞬动摇,可看着那么多人奔向同一个方向,肯定是有什么大事。 “不如你在此处等我,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扶珠说。 拉着她的手非但没松,反倒更紧了一分。 谢兰庭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道:“夫人既想去,那就一起吧。” 仙都大街人满为患,重重叠叠,根本看不见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扶珠拉着谢兰庭艰难在人群里往前移,四周不断传来议论声。 “猜出来了吗?猜出来了吗?不会跟之前那几个是同一个人吧?” “娘的,也不知道是哪位兄弟,这么大本事,真他娘的厉害!” “这影儿都没看到,是不是同一个人还两说呢。” “就算不是同一个,能挂一个灯笼,那也是吾辈楷模!” 有人感慨。 也有人不解:“什么?什么?这是在干什么?是发生什么事了?” “猜灯谜呢!” “猜灯谜?原来仙都也有灯会啊,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竟然赶上了这样的热闹。” 周围人哄笑一片。 “诸位……这是笑什么呢?” “笑你运气好,一来就赶上了热闹。” “哦哦,诸位运气也好。” 又惹来一阵笑。 “别站这儿了,你这好不容易才赶上这样的热闹,赶紧上去看看,看看能不能猜出这灯谜。” “在下别的没什么本事,猜灯谜还会那么点,那我就不客气了。” “别客气,别客气,赶紧去吧。” …… 好不容易挤到前面,看到那裸着上半身被吊在牌楼前的人,脸色陡变。 扶珠蓦然顿住脚步。 那是一个女子。 被剪了头发,扒了衣服,吊在这人来人往的仙都大街上。 白瓷般的后背上,歪歪扭扭的黑色符文沿着背脊,一路爬到后颈。 旁边有人指着那黑色符文问:“认得出来吗?这符文写的是谁的名字?” “开什么玩笑,这情蛊,现的是叫中蛊之人倾心相付的人的名字,只有自己才能认出自己的名字,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不过这只灯笼,这身段、这肌肤,啧啧啧,她的情郎竟也舍得将她挂出来。” “这你就不懂了,就跟钓鱼一样,上了钩的鱼就没什么趣味了。” “…………” 在旁边人轻松戏谑的说话声中,扶珠浑身恶寒。 原来…… 这就是,猜灯谜。 扶珠终于明白她的头发为什么会被剪成这个样子,若是长发,岂不是挨了众人猜灯谜的眼? 扶珠唇紧抿成一条线,却还是止不住嘴角的轻颤,在众人猜得正欢时,她一剑割断了绳索,上前将人接了下来。 扶珠将她被扒到胯间的衣服拉上去,将她的身体遮住,撩开一团乱的头发,看到一张满是泪的脸。 没有声音,只有泪。 无声的泪,比血还浓。 扶珠心狠狠一揪,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 将她衣服紧紧拢好,不让旁人再看一眼。 然而她此举却打断了众人的好兴致。 质问,训斥,谩骂声铺天盖地而来。 “有你什么事?” “少在这儿多管闲事!” “滚一边去!” “…………” 有人说着就要去拉扶珠刚救下来的人,不过手还没碰到,就被一道如石墙般的灵力震飞,砸倒一片人。 众人一时忌惮,纷纷往后退。 扶珠看了眼站在对面的谢兰庭,而后起身, “剪女人的头发,扒女人的衣服,就这么好看?就这么有意思吗?”目光一一扫过眼前众人,最后目光停在一个身上带着散不去的血腥味的人身上。 后者先是一怔,随后理直气壮:“她自己要喜欢那样的人,咎由自取,关我们什么事?” “这里这么多女的,你也是女的,也没见你被挂上去啊。为什么偏偏是她,难道不该找找自己的原因吗?若不是她自己自轻自贱,怎么会着了这种居心叵测的人的道……啊!!!” 附和之人被倒吊在牌楼之上。 “你想干什么?!”厉声质问。 扶珠看着他,不慌不忙道:“这里这么多人,只有你被吊上去,难道不该先找找自己的原因吗?” “你!” 眼见自己怎么挣扎都挣不开,上面的人气急败坏:“你知道我是谁吗?赶紧放我下来!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挣扎间,他手里的折扇掉了下来。 扶珠弯腰去捡,手在碰到的瞬间,蓦地一缩。 这把扇子的扇面…… 像是人皮。 扶珠捡起来,将扇子展开,却在看清整个扇面的瞬间,眼前突然一黑。 扇面上有一瓣莲花,下面歪歪扭扭的黑色符文就像是花茎。 扶珠死死盯着那瓣莲花形状的印记。 大约一指长,弯弯的,像月亮,但是又没有月亮那么弯那么规整。 ——“这是胎记。我娘说,我生下来就有了。我娘还说,有了这个,就不怕会把我弄丢了……” 她突然什么听不见了,耳朵里尽是尖利的声音。 “噗!” 一口鲜血洒手中的扇面上。 “夫人!” 无边黑暗压过来时,扶珠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扇子。 阿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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